失态不过一瞬,再看又是成竹在胸的新帝。 “是呀。”陈梦茹小兔子一样红着眼睛从宣明玉怀里挣出,“陛下做这一切,都是为贵妃姐姐着想,姐姐断不可轻视陛下一番好意。” 陛下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是九五至尊,他倨傲出尘,怎可低头向后宫妇人道歉。 楚明玥怎敢以合离胁迫君王认错,这就是恃宠而骄,她凭什么当得起君王俯姿,果然,妖妃一说,不冤枉她。陈梦茹的心里早已妒忌到扭曲。 宣明玉不明所以,直怨陈梦茹多事,指尖扯着她后背上衣料轻拽,合离岂不正好,这小白花多事! 而陈梦茹并不领情,她柔柔笑着,软声道:“姐姐快给陛下陪个不是,莫惹陛下生气,哪有后宫合离这种事,姐姐这般胡闹,传出去辱没皇家声誉。” “哎哟,今日这事闹的。”陈太妃犹如大梦初醒,笑得慈祥和蔼,“明玥这丫头啊,哀家看还是吃醋呢。” 陈太妃走到楚明玥身旁,就要去挽她胳膊,被半夏一把挡开。 尴尬之色在她脸上转瞬即逝,陈太妃又笑道:“听哀家一句劝,哪一任皇帝的后宫不是三妃四嫔,这心啊,要放宽……” “够了!”宣珩允扫视众人,低喝。 那一瞬,桃花眸底有暗色潮涌席卷而过,蛰息于他体内那匹孤狼猛地睁开眼睛。 她们都感到森寒入髓,除了楚明玥。 楚明玥乏于再看这出表演,裙裾逶迤款款,出了折月殿。 半夏走至门口,突然转身,冷笑一声瞟着陈梦茹。 “怎得竟给自己戴高帽,腆着脸和昭阳郡主称闺友。不过七品县府的女儿,妄想攀入后宫叫我们郡主一声姐姐,找片琉璃镜照照自己配不配。纵使我们郡主他日不当这荣嘉贵妃,洛京数不清的高门闺女队都排到西城门去了,有些人真以为能封嫔称妃呢。” 这一番话,打了在场太多人的脸。 陈太妃被宣珩允厉声呵斥,已是挂不住面,这又被一婢女暗讽出身,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作,脸色煞白,脸上松垮的褶纹憋得直颤。 偏陛下未发话,她只能憋着。 殿内死一般沉寂,就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这厢宣珩允听到半夏那番话,肃沉的眉眼竟是有些许波动,犹如冷霜欲融。 他方才恍然,她们口中的“姐妹”竟是这个意思。原是楚明玥误会他与陈家姑娘,宣珩允不动声色松一口气。 可惜待他悟出姑娘们的暗语,大敞的殿门早已无那袭红影。他垂臂站着,缄默半晌,后知后觉提步欲追。 “表哥。”陈梦茹怯怯唤一声,就被宣珩允回头的寒冽眸光慑住,咬紧嘴唇不再语。 平时并不注意,待宣珩允顿悟这之间种种误会,再听这声“表哥”,分外扎耳。 “陈家姑娘已是出嫁之龄,不宜频往后宫。”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声音,可在场三人都觉出,新帝身上隐隐生出锐利的暗芒。 新帝离去步履如风,殿内光线骤然暗下,陈太妃三人面皮绷得紧,看屋外,天又阴了。 * “郡主,人都走了。” 半夏合上那半扇窗,又仔细拉过塞着鹅绒的帘幕,以防冷风从窗缝里漏进来。 楚明玥靠在那张美人榻上,一张短绒毯子盖过腰线,交叠伸直的腿上隔着毯子放了一个白瓷碗,她正剥着盐炒葵子。 “嗯,总算是清净了。就是这外边,恐怕是要热闹起来咯。”楚明玥把剥好的一撮葵子一次倒入口中,不甚在意。 半夏走回小桌案旁坐下,和丹秋一起继续给楚明玥剥葵子,二人时不时用余光悄窥楚明玥一眼。 “哟,这是方才的嚣张气焰用完了?”楚明玥眼尾一弯,唇角梨涡沉成酒酿。 半夏端着剥好的一碟葵子走近,“郡主,奴婢不解,今日闹成这样,分明下了陛下颜面,他还能放您走吗。” 楚明玥接过那碟葵子,凤眸撩起一哂,“笨!本宫还要谢她们出手相助呢。”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16 半夏和丹秋不解,还欲再问,但看楚明玥面露倦色,又心疼起来。 楚明玥自顾吃着葵子,纤指一捏,唇齿间盈满香,“别丧着脸,你二人就信本宫吧。有了今日这出戏,合离只会更顺遂。” 她笑得意兴阑珊。 今日一番闹,想是宫里已见风声,不日定能取代长公主驸马夜宿勾栏,成为洛京数百茶坊里的一等热门事。 前朝那些大人们,不论党派,在欲除掉楚明玥这件事情上,他们摒弃嫌隙,达到前所未有的团结一心。 “诛妖妃”口号喊得那么响,楚明玥不过禁足七日,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如今人家自请离宫,那些人,怕是会感动得当场叩首欢送贵妃,连夜给她捎上两只老母鸡送行。 贵妃此举有辱皇家声誉; 贵妃有心忏悔过往,当如她愿 …… 那些陈腐的书袋子们会给合离一事再送一场东风。 外头的天愈发阴沉,丹秋又点亮几盏烛灯。 她没敢说出口,她是怕郡主伤心呢。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她自幼跟着郡主,是亲眼见着郡主为那人付出多少。 经年累月的情意一朝全斩,怎会不疼呢,那是郡主放在心尖上十二年的人啊。 “嗯?”楚明玥黛眉轻挑,瞧一眼丹秋,顿时就乐了,“你杵在本宫那盏灯跟前一脸愁容,是要走了舍不得座地的鎏金月桂云灯?” 丹秋咬着下唇不语。 “还记得那年本宫带着你们捕蜂吗?”楚明玥凤眸弯弯。 丹秋轻声回复,“记得。” 十岁那年,楚明玥捧着下巴坐在茶坊听书,隔着竹帘听闲人散话,说最醇甜的蜜露都在蜜蜂的嘴巴里,她就信了。 楚明玥嗜甜,她振臂一呼,半个洛京城的垂髻纨绔们浩浩荡荡朝蜂巢而去。 那一天,城里德高望重的大夫尽数到各望族高门出诊。传言,是因为太医署的太医都到定远侯府去了。 “本宫那年被蜜蜂蛰了满手包,疼得张牙舞爪不让太医碰,可越是拖着,肿的就越厉害。” 楚明玥把空了的小瓷碟递给丹秋,轻轻牵扯唇角,梨涡半隐半现,“手就那么肿着,泡药水、涂药膏,手依然肿成馒头,最终是阿爹气得吹了胡子,一声呵斥,本宫乖乖把藏在绸被里的手伸出去,待太医拔出蜂刺,伤当日就好了。” “郡主,”丹秋紧紧攥着那枚碟子,眉头却是渐渐舒展开,“奴婢去准备黄米酒,后日给侯爷带去,他准欢喜。” 楚明玥未应声,侧躺在美人榻上,纤密的睫羽覆着,在眼下投出一片暗色阴影,唇角的梨涡尚半浮着。 她沉浸在一段愉悦的回忆里。 那日阳光很好,她攀着云梯,把玲珑小手伸向屋檐折角处的蜂巢。她仿佛还能听到蜜蜂绕身时“嗡嗡嗡”的声音,还能感受到被阿爹抱在怀里时,阿爹衣上坚硬硌人的护甲。 丹秋轻手轻脚帮她盖好毯子,半夏无声熄灭几盏灯。 烛光柔黄徐暖,高低错落,映得满室富贵琳琅,似是广寒神女侧卧锦绣,被拢在星辉里。 大约是怕惊醒梦中月神,半夏、丹秋惦着脚尖行至屋外,关门的动作小心再小心。 雕花朱门合上,留一室浓墨重彩的丽影,如梦似画。 宣珩允再来到重华宫时,天已黑成漆墨,唯有地上一层银雪泛出凛冽微光。 大雪如棉似絮,干扰着半夏的视线。 狭长宫道上,一点柔黄的光从尽头渐行渐近,随着那盏鎏金八角宫灯走来,长身玉立的身影渐渐清晰。 他那身玄色大氅上落着一层薄雪。 半夏守在重华宫门口的双翅飞檐下,怀里揣着一个大号铜金手炉,待一看清来人,她如释重负。 郡主料事如神,说陛下今夜会来,果然就来了。 她在心里腹诽,白日里闻得合离一事,还能再回到太极殿处理完当日政务,谁家郎君能有这番稳湛心性,世人都赞陛下是治世之君,要她说不过是寡义薄情。 治国之上,是好皇帝不假,待郡主不善,也真不冤枉他。女郎们总想找一个端方大义的郎君,可那份端方大义是朝外的,女郎嫁过去,是内人。 “拜见陛下。”半夏屈膝颔首见礼,借着檐下两盏明灯,她看清陛下的珠白绣金缎面靴仿佛是湿透了,竟是一路踏雪走来的吗。 宣珩允温声应下。 “哎哟,有劳半夏姑娘等在这里。”崔旺扬起声调喊一声,他向来会说话,“可是贵妃娘娘派你来宫门口等咱们陛下的?” 半夏站直身体,低头回应。纵使她敢在心里把宣珩允咒骂一万遍,可当人真站在她面前,周身君威荡荡,她寻常一身短刺登时就不争气的软了。 “那咱就进去吧,这外头怪冷的。”崔旺如寻常笑呵呵的,“有劳半夏姑娘引路。” 崔旺换左手挑着鎏金八角宫灯的短手柄,右手超前一展,“陛下您快进去吧。” 被玄色大氅罩着,趁得宣珩允本就冷白的肤色愈发的白,就连唇色都快成白色了。半夏抬头飞速看一眼,心念肯定是冻得狠了,该! 眼看宣珩允超前迈出步子,半夏下意识后退一步立马顿住不再挪动,“陛下恕罪,请陛下回吧。” 宣珩允一怔,显然始料未及。 崔旺赶紧轻轻推了推半夏胳膊,眼皮子直抽抽,“这说得是哪里话,陛下是来看望贵妃娘娘的,半夏姑娘莫要犯混,快进去通禀,好让贵妃娘娘准备准备迎驾。” “崔大监见谅,不是奴婢不让陛下进,是主子特意叮嘱奴婢等在这里,陛下若来了,就告诉陛下一声,主子乏了,已经歇下。” “这,贵妃娘娘这是何意?”崔旺放低声音,但显然在场三人都能听到。 宣珩允冷眉肃目,未言语。他的睫羽密又长,垂眼覆下时,把眸底情绪挡得严实 “主子说,今日折月殿,话已尽、怨两清。” 半夏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再抬头看一眼。但她感觉,陛下周身气压急剧下沉,是比这深夜寒雪更冷的存在。 她的脚尖动了动,兜头罩下的破天寒压慑得她差点忍不住向后退开。 可是宣珩允面容平静,他如一潭深湛不见底的湖水,湖面结下厚冰。 他缓慢悠长的吐息,把胸腔骨血里急剧翻涌的潮汐压下,维持出儒雅、明理的那个人。 残破不堪的灵魂从十二岁的躯体里醒来,他用清默少言伪装,把看过血腥残忍的半个魂魄藏进见不到光的最深处。 面具带了十载,见不得光的阴翳半魂蠢蠢欲动。 “即是如此,不扰贵妃休息。”宣珩允平静开口,清越的嗓音夹着几分暗哑,“转达贵妃,朕既允她此生不添后宫,断不违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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