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清湛温儒,声音温和冷静,“那年你邀我做楚家上门夫婿,还作数不?” 楚明玥两颊微热,抬眸望他,不见前段时日的巅疯痴缠少年态,他似乎又变回那个克制冷静、喜怒不形于面的儒谦帝王。 这般清淡的神情,似乎她只要说不作数,他就撇开衣袖再不踏足她门前半步。 她轻吸气,注视着眼前人,这是大宛的皇帝。 “若是不作数,待回宫我就把大明河宫搬到侯府对门,我看谁敢上府提亲。”宣珩允温柔低语。 楚明玥一怔,眼眶尚挂着半颗泪珠子,愣看这个一脸平静说疯语的人,她对方才的笃定不自信了。 “嗯?”宣珩允压着气音低呼,那双桃花眸里星辉烁耀,就似在蛊惑着她此时必须点头。 温热的呼吸扑在楚明玥的额面,像絮羽扫过皮肤,一直痒到骨髓里。 这人是如何做到一脸平静刷流氓的呢。楚明玥错开面颊,话峰转的生硬,“夜深了,陛下早歇息。” 她推开他,转了转身,发现这是营帐,未有多余的屋子让她躲避。 宣珩允背手瞧着她,唇角淡笑:“阿玥不帮我宽衣?” 楚明玥咬着舌尖睨他,又飞快四下扫过,“这里是军营,皇帝也不能能乱了军法。”话落,推着就往帐外去,待把人推出去,楚明玥放下帐帘飞快绑紧内扣。 做完这一切,她又急急灭了唯一的一盏灯,帐内瞬间暗下来,她抹黑躺回榻上,罩着望不到尽头的黑,她终于紧闭双眸,两只手捂着脸迟迟未拿下。 帐外,张辞水持刀而立,目视前方,有意离大帐远出几分,生怕听到不该听的。 听到大帐有动静,才一扭头,陛下被人赶出来了。 张辞水犹豫一番,站在原地未上前,就见帐前亮起的风灯照亮半张含春挂笑的脸,张辞水收紧的心顿时放下,刚放一半,陛下转过身来,哪见半分柔情,只有冷面凝霜。 “明日启程,回京!”宣珩允大步朝主帅而去,留张辞水在后边怔了怔,才跑步跟上。 “陛下,那议和的使者怎么办?”张辞水不解,古纥和北厥派来的议和大使还在营中。 宣珩允冷笑一声,“给几匹牛羊就想议和?让他们王族来上京谈。” 张辞水应声跟着,不再说话。 古纥、北厥送上的降书里写着“万匹牛羊、美姬千人……” 莫非是陛下嫌送的女人太少?张辞水悄悄往身后大帐看一眼。 * 此次回京,绥远军半数人马得陛下诏令可回家修养,楚彧等人带着剩下一半将士在边疆休整。 元启帝下旨,所有将士军饷加一成,营中伙食需每日有一荤。 宣珩允急于回京处理政务,并未坐马车,而是率一众黑衣骑日夜策马而行。 楚明玥则坐马车,跟随绥远大军同行。 途径江左地界时,遇上从洛京一路赶来的花小六,她的身后跟着半夏和丹秋、春儿三人。 四个人四匹马,风尘仆仆。 待四个人坐进马车里,花小六“咕咚咕咚”灌下两碗水,才喘过气来。 原是楚明玥被劫走当日,有人假冒护国寺里的和尚到定远侯府传口信,道是昭阳郡主要暂住寺里礼佛祈福,让人不要上山打扰。 定远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并不知楚明玥被劫走一事,直到第四日,仍不见楚明玥回来,花小六嘲她再不回来怕是要看破红尘。 遂带着半夏和丹秋到护国寺里准备把人硬拖回来,不料半路听到草丛深处传来呜咽声,三人过去一看,竞是被绑住手脚封住口鼻仍在这里的春儿和车夫。 二人已被饿得奄奄一息,见到花小六,春儿顾不得喝一口水,气息虚弱哭着让人赶紧去救郡主。 此事事关重大,花小六不敢在京声张,带人策马一路往西北赶,原是想陛下和沈从言都在西北,彼时正交战,她估摸楚明玥是被敌国奸细绑走的,赌她暂无生命危险。 “是奴婢该死,怪奴婢大意才累郡主受哭。”春儿跪在马车里铺着的华贵地毯上,低头啜泣。 进来至今,她未喝一口水,始终羞愧低头。 楚明玥拉着她的手,“起来,是本宫累你险丧命,不哭了。” 春儿极力止住哭声,抬起泪汪汪的眼,“郡主,甜儿不见了,她会不会有危险。” 楚明玥把春儿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神色如常说道:“甜儿无事,本宫知晓你们感情好,甜儿得知尚有亲人在世,去寻亲了。” 春儿心思纯简,未有疑心,脸上挂着泪“咯咯”得笑,替她的姐妹感到高兴。 然花小六不好糊弄,她歪着挂汗的脑袋打量楚明玥,一双杏眸里全是不信。 “昭阳,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掳走了你,是谁救你回来的,可是陛下?” 这一问,不料楚明玥眼风飘乎,山来闪去。 宣珩允三日前策马而去,走之前,把她带到无人处,不待她开口,就低头攫取满唇香甜,直吻得她一口息断在胸腔里。 轻佻的事做完,宣珩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附在她耳畔低语,“我先回去准备搬行宫的适宜。” 说完,上马御风而去。 楚明玥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要把大明河宫搬到定远侯对门。 这之后三日,楚明玥拼命克制,不许自己去想那个轻佻浪徒,好不容易捱到现在,竟是让花小六破了功。 这一瞬霎,楚明玥摸了摸下唇,似乎这里仍被吸得紧疼,说句掉脸皮的话,他们之间什么没见过,可不过一个吻,怎会霸道又孟浪,就像是,被一个全不认识的人轻薄了。 这么想着,她就觉两颊又烧起来了。 花小六凑上去,啧声连连,“昭阳,你实话告诉我,当真是被人掳走的?我怎么瞧着你眸泛春水、桃花满面呢。” 楚明玥一狠心,咬了咬舌尖敛尽神色轻剜她,“去,竟打趣我。” 饶是花小六这一路上怎么追问,楚明玥都未多吐半个字。 她倒不是女儿娇羞,只是,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自那夜宣珩允醒来相见之后,她就总觉漫天云簇都被塞进了她脑子里,使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被充盈起来的饱满思绪,寻不出来由,又挥之不去。 这是种什么滋味?昭阳郡主咂摸一下樱唇,直到回了洛京,都未品出个所以然。 倒是花小六慢慢琢磨出味儿来,心笑堂堂昭阳郡主,竟是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 将夫婿一家送上法场的花小六,饮一口江左知府送到军前的青梅酿,感慨二人相识十二载,一个人追,一个人躲,这到头了,又换另一人去百倍千倍偿,看似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就像那画本子里的苦命鸳鸯可着劲儿折腾,这到头来,两厢心思才终是针尖碰麦芒,对上了。 比楚明玥先几日到京的宣珩允,一经回宫,就倒下了。 吓得崔旺满脸泪花,死拽着张首领的袖子不松手,张辞水甩不开人,气得拔刀,崔旺也没把手松开。 二人在大明河宫寝殿外这么拉扯着,被得到消息入宫请福的大理寺少卿崔司淮撞个正着。 “听说昭阳郡主身边的丹秋姑娘不见了。”崔司淮清了清嗓,懒洋洋倚在一棵珍稀花木上避阳。 “什么?!”张辞水一把揪住崔旺衣襟,把人拎到一旁,大步朝崔司淮过去。 崔司淮抱怀站着,脸上挂着漫不经心地笑,“说是郡主不见了,丹秋姑娘骑马夜出侯府,至今未归。” 张辞水稍稍一想,这事不会有假,扭头朝崔旺喊“快去请太医”,说话提步就走。 崔司淮就这么笑看张首领额角绷出青筋,才在人走出去时道:“似乎正好碰上郡主回程,算一算,三日后就到京了。” 张辞水摸一把脑门冷汗,气得大喊,“故意的是不是!” 这时,孙太医被小太监扶着一路小跑过来,身后背着药箱的小童更是跑得满脸通红。 崔司淮一见到孙太医,收起一脸散漫正色问道:“陛下怎么了?” 张辞水扫一眼四下当值的宫人,压低声音道:“战时的伤倒是无碍,只是体内似有冰蚕余毒,不敢耽搁,这才连夜策马赶回,大营里军医压根儿没听说过冰蚕,更没法治。”
第88章 88、88 正值盛暑, 宣珩允昏睡在大明河宫的含凉殿。殿内燃着浓郁的瑞脑香,殿外水车送出的寒泉水流“哗啦啦”顺宫檐而下,送进殿内阵阵凉风。 若不是当今九五至尊尚昏睡在龙榻上, 崔司淮大抵是要找个凉风角落酣睡一觉, 方对得起牌匾上“玉阙广寒”四字。 孙太医被崔旺引到榻前,崔司淮把崔旺拉到那扇紫檀嵌石插屏旁, 留孙太医为陛下搭脉诊治。 “陛下卧病, 依礼该有后宫主子在场, 眼下咱们几个守着,恐惹朝中非议。”崔司淮一手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眼梢挑了挑。 崔旺何尝不知这道理, 可后宫里没旁得主子了,西苑倒是有一个未得封号的太嫔, 姑且算半个主子, 但这位太嫔身子不好,缠绵病榻多年,保不准这个夏天就走了。 崔旺眯着眼睛为难半晌,一拍手道:“诶, 这皇家有要族里命妇入宫侍疾的祖制, 十六王妃, 少卿觉得如何?” 崔司淮抚一把额角,宣敬德奏请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的折子还在中书省压着呢,何况命妇侍疾,这是咒陛下命不久矣呢。 “那依少卿之言?”崔旺不解。 崔司淮侧头瞥向似杆子杵着的张辞水, “你倒是派人出城迎一迎后宫里真正的主子啊, 还能顺便把你的人接回来。” 这一声, 令两个人恍然大悟。 尤其崔旺, 恨不能亲自骑马出城把主子请回来,这后宫无主子的半年,可是累坏了他这个内宫大监,关键是,他也不是主子啊,那要紧的事,他哪有资格拿主意呢。 三人这边商量完,张辞水转身出殿,招来一个年轻禁卫,低声交待几句,禁卫低头应下,足下轻跃,消失在熠熠生辉的琉璃瓦檐后。 那壁孙太医诊完,转身逐一扫过数双眼睛,亦是一番犹豫,终还是朝大理寺少卿顿首,“陛下体内非冰蚕余毒,是瘴毒。” 崔司淮拧眉诧异望着孙太医,等待下文,而张辞水思索一霎,恍悟道:“陛下被困地底下的暗室两日两夜,又遇送风口坍塌。” 军营里的军医治的都是刀剑伤,中毒这种事,诊错毒源也是有的。 而崔旺哭啼着趴在榻前,嘴里一直念叨着陛下受苦了。 孙太医往身后崔大监看一眼,“瘴毒好解,只是陛下原本生受冰蚕七日之苦,又经放血,身子并未养好,此番再去西北一趟劳累,眼下,气血亏得厉害,除每日汤药外,补气的参汤每日两碗,连服三月不可断。” “陛下为何昏迷至今?”张辞水问,“可是毒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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