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大理寺少卿崔司淮办案,带人搜查城西的勾栏瓦舍,嫌犯未捉到,倒是从姑娘们的红帐里揪出一众当朝官员。 我朝国法,严禁官员赌嫖。 事发当晚,涉事的红妆坊门前,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次日一早,此事满城传遍。 人人都夸,崔少卿少年英才,不惧皇权,没有人识得搜查官兵们手里的弯刀是斩风刃。 这是黑衣骑专属的兵器。 和喧嚣的坊间茶楼相比,落于重楼叠宇间的太极殿,则是落针可闻。 花家一倒,朝堂党羽、派系溃不成军,人人自危,只求自保。 这八日来,宣珩允忙于重塑朝堂纲纪,广推新令,又值年关将近,户部、吏部等诸事繁忙,京外诸地的奏折纷至踏来。 青龙敲头案上,奏折堆叠如山高。 太极殿内,更是不分昼夜,灯火长明,忙于政务的宣珩允已经数夜宿在太极殿的小房里。 崔旺静悄悄候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沉沉天幕彻底暗下,夜幕上无星无月。 他有些着急,陛下下朝至今,尚未进食。可眼见宣珩允沉于朝政,他更不敢开口提醒。 往常这种时候,他总是派个人到重华宫一趟,荣嘉贵妃娘娘很快就带着食盒来了,娘娘一劝,陛下纵使不情愿,也会吃上两口。 可是近日,三次派去重华宫的人都被挡在门外,只有娘娘身边的丹秋把着宫门口,道一声“主子正在禁足”。 崔旺踟蹰半晌,咬了咬牙豁出去挪到宣珩允身旁,缓声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宣珩允本就清瘦,冷白的手指握着狼毫笔,指节修长似竹节,骨节匀称,和手上那支青竹笔杆相形益彰。 笔尖蘸了朱砂,在奏折上圈点批复未停。他未抬头,只道:“退下。” “贵妃娘娘想着您呢。”崔旺垂着眼,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他心一横,继续道:“娘娘特意让身边的半夏跑一趟,就为提醒奴才,记得提醒陛下及时用膳。” 这话说完,崔旺的眼皮几乎要阖上,半分不敢抬起。 宣珩允未说话,手中笔亦未停,那本奏折上红色小楷写得密密麻麻。 许是殿内地龙烧的太热,崔旺觉得后背开始出汗了。 “啪”!,哪支红烛中间的蜡芯炸开一声响,吓得崔旺双腿打了个颤。 “她这回倒是懂规矩。”宣珩允骤然开口,崔旺又是一颤,“没再闹着闯进来。” “贵妃娘娘这回,可是听陛下的话。”崔旺赶紧接话,“陛下让娘娘禁足,娘娘半步未出重华宫。” “嗯。”宣珩允低低应一声,心底滋生师出无名的愠意,沉默几息,他突然冷声道:“那就多罚些日子,重华宫的宫人过来,一应拦下。” “她一贯主意多。” 这最后一句,崔旺疑心是听岔了,怎得陛下的语气像是在置气,这个想法一出,他立时就否定了,陛下隐忍持重,幼年早成,从不耍性子的。 他更不敢说,重华宫本也未派人过来。 “晚膳送到大明河宫。” 崔旺一怔,赶紧就答“是”,接着稳步退出,直到退至门外,才引着两个值守的小太监匆匆赶往大明河宫重新布膳。 宣珩允又坐了会儿,奏折上的字却是再看不进去,只觉心烦意乱,却又寻不到根由,悬空许久未落于纸上的狼毫笔被丢入水蛊里。 寒夜清寂。 当值侍卫百无聊赖,仰头数瓦当垂下的冰凌锥哪个长。 紧闭得木雕格扇门上,涂金的朱雀折射出锋利的光。 突然,门“哐当”一声被打开,宣珩允从屋内踱出,两个侍卫齐齐低头见礼。 宣珩允未披大氅,只着一身屋内穿得长袍,他脚步未停,径直出了太极殿。 大宛皇室的衣赏用的是月色缎料,面料里织入莹白珠丝,而宣珩允的衣袍上独用金线绣腾云九龙。 这样的一身阔袖袍溶进漆黑夜色,犹如发着光的雪狼独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迷人的危险。 因为崔旺不在,随行的宫人不敢靠太近,只敢远远跟着。 宣珩允出了太极殿后,选了一条未挂宫灯的僻静小路,倒也能视路,这大概是下雪后唯一的益处。 吐气凝霜,夜太冷了。 恰是这种渗入骨头里的寒冽,让宣珩允豁然清醒,胸腔里浑沌无名的的烦闷、躁怒登时就消散了。 他是在怪楚明玥,她倒会听话。 让她禁足,她就真的不出重华宫一步,这种乖巧是史无前例的。 宣珩允意识到,自己未适应她猝不及防的懂事,不过,在抽丝剥茧理清楚这件事那刻,他就释然了。 这是很好的变化。宣珩允在暗夜里摇了摇头,低低嗤笑一声,嘲笑自己怎能被这种小事扰乱心神。 她终于学会懂事了。宣珩允心想,这样很好,左右城中流言已经平息,她已经安全,明日解她禁足亦无妨。 她大概会高兴得抱着他的脖子仰头笑。 宣珩允没有发现,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他脚下步子就快了,步调也变得轻松,甚至于直到一声“参见陛下”灌入耳中,他才注意到靠墙站着几人。 实际上张辞水喊了两声,第二声如雷贯耳、撕裂暗夜,就连远远跟着的宫人都一路跑到宣珩允身边,怕陛下有危险。 “何事?”宣珩允扫过张辞水,以及两个跪地宫女,但他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心情好,随口一问。 就等着张辞水回禀一声“属下带领禁卫巡视宫防,正巧撞上宫人犯错”,他就会点头离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两个宫女突然磕头如捣蒜,让宣珩允一怔,继而蹙气眉心。 “奴婢也是听别人说贵妃娘娘要休夫,是奴婢嘴碎,可真不是……唔……” 张辞水猛地回头示意,两个宫中禁卫上去捂住了宫女的嘴。 沉默让夜色里的墨愈发黏稠。 宣珩允站着,身后的小太监颤巍巍把大氅给他披上,他一动未动,眸底晃过寒光。 钝涩的怒气从心底攀爬而出,还有一些道不明的情绪裹挟其中。 空气仿佛被冰封了,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他们都不想见到皇帝陛下撞破自己的流言,世人都爱议九五至尊的后院事,可无一人想当着他的面说破,这是会被灭口的。 寒意从脚底往上,直冲脑门,张辞水撑不住了。 “启禀陛下,属下已经查问过,这个传言许多宫女太监私下都传过。”张辞水庆幸此刻是深夜,纵使吓出一身冷汗,也无人看见。 让张辞水感到意外的是,陛下并未发作,只冷笑一声转身离去,这让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跟着宣珩允的宫人们再次自觉远随。 靴底踩着石砖路上的一层薄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且声音逐渐急促。 宣珩允方才愉悦的心境此刻波涛汹涌,他以为楚明玥改了性,结果却是越发胡闹得变本加厉,没有分寸。 竟想出用这样恶劣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宣珩允重重呼出长气,已是动怒。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古言,不清楚古言的榜单字数竟然一周只要更一万字,已经存过稿了,稿子每章三四千字,为了压一压字数,下一章明天晚上24点更新,抱歉抱歉
第11章 11、11 重华宫的宫人们不曾料到,陛下会深夜驾临。 宣珩允站在重华宫门前,抬眼掠过那盏不亮的彩珠羊角灯,示意值夜侍卫开门,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随行的宫人被他留在门外,宣珩允独自走入重华宫,他对这处宫院并不陌生,只是往常来时,将至门口就被楚明玥笑盈盈迎上。 而今夜,重华宫宫院里少有烛灯,值夜的宫人更是未见到一个,整个宫院被笼罩在夜色里,影影绰绰。 此时,所有的宫人都汇聚在偏殿里,围观贵妃娘娘和半夏、丹秋比试投壶。 唯有这处偏殿内,烛火煌煌,亮如白昼,时而众人一声齐喝,掌声如潮。 宣珩允推门进来那刻,笼罩他周身的寒冽阴翳于瞬间悉数消融,换上那副雅清温儒模样。 此时,楚明玥手中的黑羽短箭正好落在两尺外半人高的铜金饕餮鼎中,赢得一阵叫好声。 无人注意原本紧闭的雕花木门被打开。 楚明玥兴致浓时,三箭齐发,“叮”一声清亮声响,是玄铁箭镞打入铜金鼎里的声音。 丹秋拍手欢呼,半夏不甘示弱,跺着脚从箭桶随手拈起一支短箭,作势瞄准、指骨发力、皓腕扬起抛出,动作一气呵成。 这次,她们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欢呼喝彩。 丹秋率先转身回看,惊慌跪拜,“叩见陛下。” 半夏接着跪地行礼。 楚明玥偏头回望,瞧见半屋宫人乌压压跪成一片,她颇为扫兴地看着指间短箭,手腕翻转抛回箭桶,意兴阑珊。 “臣妾拜见陛下。”她半屈膝行一个标准礼,拜完自行起身,那张芙蓉面上无波无澜。 宣珩允眉心蹙动,没来由的尴尬、狭促的气氛在这间房内急速膨胀,眼前的人恍惚变得陌生起来,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以前是这么相处的吗?这才过去七日,怎就陌生至此。 楚明玥转眸思忖,道:“是臣妾不知分寸,乱了宫规,宫人们都是听命臣妾,陛下要罚就罚臣妾吧。” 一番认错低头的话,楚明玥眸光笃定,嗓音清亮,说得理直气壮。 恰是这副骄盎的模样让宣珩允找回几许熟悉感。 “都退下。”宣珩允理智回拢,迅速记起此行来重华宫的目的。 宫人们谢过恩,鱼贯而出,半夏和丹秋走在最后,担忧的回头往楚明玥看,却也不得不退到殿外候着。 宫人们离去,雕花木门被关上,这座偏殿骤然显得空荡荡的,只剩楚明玥独自面对着宣珩允。 这几日楚明玥玩投壶,殿内的摆设都被推至墙角堆放,只剩两把圈椅能坐人。 楚明玥不多解释,目光扫过圈椅,唇角挂着浅笑,“陛下您坐。”话落,她拉一把圈椅就靠坐进去。 她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看似守礼,行为却是睥睨宫规之举。 仿佛和以往是一个脾性,未有改变。可宣珩允还是从那张笑吟吟的脸上,读出不一样,但他又暂时想不起哪里不同。 “贵妃此举过于胡闹了。” 呵,又是胡闹。 宣珩允未坐,负手而立,肩上落满灿灿烛光,依然是似谪仙的模样。 楚明玥瞧着,心里这般想,就是心尖上的蜜罐子早已漏完了,不再咕嘟咕嘟冒泡儿,连罐子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臣妾认罚。”楚明玥依旧坐着,未因宣珩允未坐就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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