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珩允缄默不言,等她后半句为自己开脱的话,楚明玥认错向来积极,只是总有理由和借口。 楚明玥不知他在想什么,觉得这样耗着无趣,接着道:“左右臣妾眼下正受罚,数罪并罚也扛得住。” 她抚了抚心口,暗自感叹情爱这东西当真靠不住,满心都是他的时候,单是看他一眼都满心欢喜,他蹙下眉,自己的心都得剜着疼。 可这眼下,他人就站在那里,自己再不想多看一眼,他话说得慢了,竟觉误了她打趣的时辰。 “数罪?”宣珩允脸色稍变,理所当然认为她是把后宫的“休夫”流言也一并认下,“贵妃倒是坦诚。” 楚明玥迎上他的眸光,应一声,未作多想,反正她还有更大逆不道的事未说呢。 “胡闹也当有个限度。”宣珩允语气加重,“你想见朕,派人到太极殿递话也不是不行,不该让宫人胡言乱语。” 楚明玥一懵,很是惊诧,急忙解释,“臣妾不想,真的不想。” 她真的没想见他。 楚明玥转念猜测,大概是有心疼她的宫人擅自做主替她去太极殿求情,宣珩允这才会深夜突然过来。 对于宣珩允突然驾临重华宫,楚明玥恍然大悟。 往常她也寻过借口让宫人过去递话,宣珩允虽不悦,却也是来的,有时来了,斥一声胡闹顺便叮嘱两句,便又匆忙离去。 即便如此,一声“胡闹”、只见一眼,楚明玥也会心满意足。曾经,宣珩允于她就像是瘾,她贪恋、执迷,乃至何时,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他,这一追就是十二载。 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整整十二载。 她年长宣珩允三岁,幼时她以“阿姐”自居照顾他,大了,这个习惯却总是改不掉。在宣珩允这里,她从未像寻常女子那般撒娇依靠,尽管他是她的夫君。 她永远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在不会见光的地方坚强地做他手中刀。 “宫人不懂事,陛下莫怪。”楚明玥笑了笑,儇挑黛眉:“陛下太极殿那边忙碌,臣妾不敢耽搁陛下。” 这是请人走的意思。 话一出口,楚明玥就觉得心里畅快,从来都是千方百计请人来,这还是头一遭催着人走,不得不说实在痛快。 “都是宫人做的?”倒是推得干净。 宣珩允却没有先前那么气了,她惯会使些欲擒故纵的小性子。 但终归散播“休夫”流言,过于不成体统。然而楚明玥“认错”态度积极端正,宣珩允更不会揪揪着不放,他自觉给足了楚明玥包容。 他唇角浮着淡淡笑意,声音柔和下来,“檄文之事已经平息,明日贵妃就不必再禁足了。” 宣珩允言罢,预料中欣喜娇腻得撒娇没有发生,楚明玥从来都会扑过来唤一声“宣九真好”的啊。 学子讨伐,腊月初七。 宣珩允轻描淡写,认为此事已过去了。 而楚明玥闻言,呼吸猛地一滞,眼前一阵天翻地覆的旋转,大脑霎那空白,仿佛再次回到那日的光华场,寒意从她每一根毛孔倒灌,好在她坐着,不至于跌落地上。 掩在长袖里的指尖狠狠掐着掌心的软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些日子,她从不愿记起那日。 结女谋朝。 漫天纸屑里,被长剑斩掉的是定远侯。 楚明玥何其聪慧。 定远侯去年腊月回朝,他只是受邀回京陪唯一的女儿守岁的,突染恶疾离世,是楚明玥痛至骨髓的自责,恰逢那时,宣珩允依祖制冬巡出京。 可这件事落在某些人眼中,竟会成为一件幸事,庆幸定远侯已故。 那是她的阿爹啊。 光华场,宣珩允怒上玉冠,他是信了。他信定远侯独揽兵权,其女后宫助力。 古往今来,前朝后宫都是要避嫌的。楚明玥心中冷笑,她怎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宣珩允信她呢。 因为她的盲目信任,才会去信边塞,邀父亲回京。去年,定远侯是无召返京。 “陛下可是信了?”楚明玥纤掌抚心,端正坐态,“那日李忠敬所呈奏折,纸上所书陛下可是全信。” “什么?”宣珩允先是一诧,继而眸光有一瞬闪烁,稍纵即逝,“光华场之事已经过去,无须再耿耿于怀。” 那一瞬的闪烁没有躲过楚明玥的目光。果然他是信的。 罢了。 楚明玥低笑一声,自嘲竟还有万分之一的念想。她从圈椅里起身,敛尽情绪窈窈一拜,“臣妾身体乏了,恕不能再陪陛下。” 她怎么就攥住这件事不放了呢?夜半无眠时,楚明玥也自问过。 十二载朝朝暮暮,数不清的时日漫长。他儒雅少言,她变着法儿的当话痨,他的脾性、癖好,她小心翼翼揣着,也总会有拌嘴斗气演变成冷战,她心软,僵不到过夜就主动低头。 光华场之事,总归宣珩允无错,他是君,哪一任帝王不疑兵权旁落、将臣篡国。 她宽容他的一切十二载,怎就独独这道坎儿,她不愿再闭眼过去了。 她不是就认死理扯着“信任”的大旗不松手,硬要逼着一朝新帝“选国还是选我”,那夜天亮时,她就想明白了。 精雕细琢得取悦一个人十二载,桩桩件件的小委屈堆砌似山高,一句“僭越”不过是落于驼背的最后一捆秸草。 荣嘉贵妃当累了,她想做回昭阳郡主。 未等宣珩允答应,楚明玥提裙就走。 路过宣珩允时,楚明玥又行一礼,行止端庄持重,雍容华贵之态在满室烛光里熠熠生辉。她是皇权堆里长大的女子,怎会不知礼数。 逶迤拖地的曙红绡纱裙摆上绣着一圈兔毛,是今年冬装新样式。 宣珩允未想好开口讲什么,纤细倩影已经迈出殿门,走进漆黑夜色里。 他下意识抬了抬手,指间握住一把虚无的空气。 他感到有一缕红裳打他心尖上路过,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依然明天早上九点发
第12章 12、12 次日一早,内宫大监崔旺怀端拂尘来重华宫传口谕,双手捧着一个辍翡翠的雕花锦盒,那是宣珩允对楚明玥的赏赐。 昨夜回到大明河宫,宣珩允后知后觉从楚明玥生份、淡漠的态度里回过神来,他意识到她还在为禁足一事置气。 光华场近百人,他当众斥她,委实驳了她的面。 昭阳郡主,被定远侯和奉化帝宠成九天明月,宣珩允活了两世,自然知道。 那日,确实是他未控制好自己见不得光的晦暗,冤枉她了。 锦盒里是去年中秋,古纥国进贡的夜明珠,后被送入尚寝局做成了九珠金冠正中间的嵌珠,他原本是要在楚明玥生辰时送她,左右也是快到日子了,早些时日送过去也无妨。 宣珩允上朝前吩咐崔旺去重华宫传旨,今日把赏赐送过去,她肯定就不气了。她向来好哄。 此刻楚明玥谢了恩,却未接锦盒,“有劳崔大监跑一趟,丹秋快把锦盒收进去。” 崔旺一顿,贵妃娘娘往日都亲自接过当场就打开,总是把陛下赏赐之物夸得天下有地下无,喜欢得不得了。 他悄悄打量楚明玥的神色,不动声色把手中锦盒交予丹秋。 在崔旺看来,荣嘉贵妃娘娘今日真的反常,她自始至终反应平平,谢了恩就转身回里屋,半夏把装满碎银子的荷包塞进他手中,“辛苦崔大监。” 崔旺手上一沉,全身都跟着往下坠了坠,满脑门都写着匪夷所思。 今日的重华宫,从主子到婢女,都透着一股古怪不适。 他走出折月殿,瞧见崔安正和两个小太监一起扫雪,昨夜子夜一过,雪又下起来,下到卯时停的。 “小安子。”崔旺往远处喊一声,看着崔安喘着大气跑过来,手里还拖着铲雪锹。 “师傅,您怎么来了?”崔安观察着崔旺脸色不好,“咯咯”一笑压低声音问:“可是娘娘突然来了脾气给师傅受气了,师傅您别介意。” 崔旺瞪一眼崔安,要真是嘴他两句倒是好的,太客气了,就连娘娘身边那个泼辣丫鬟都客气到生疏。 他左右看看无人,忍不住问:“贵妃娘娘近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崔安一手挠头,思索片刻,“不曾啊,娘娘心情好,还带着我们堆雪人、玩投壶。” 崔旺听着,拍掉崔安肩头的雪,“没事,你去吧。” “哦。” 半夏站在折月殿的玄漆匾额下,往远处瞻望一会儿,转身掀开挡寒的帷幕走进屋里,“郡主,崔大监回去了。” 楚明玥恬不为意,低着头逗怀里的玉狮子。 丹秋在一旁撕肉脯,把大块的肉脯撕成猫主子咽的下的小颗粒,半夏在靠墙的翘头案上给手炉里换兰竹炭。 屋外时而传来铁锹划过青砖石板的声音,尖锐刺耳。 “走的时候,把它也带上。”楚明玥冷不防开口,指尖一下下挠着玉狮子的脖子。 这只长毛白猫舒服得在她腿上伸直四条腿打了个滚,直接滚到了脚下那张织着四合如意天华锦纹的短绒毯上。 半夏和丹秋对视一眼,二人欲言又止。 “怎得,你二人的嘴巴是被早上那碗糯米团子给粘上了?”楚明玥弯腰把玉狮子捞回怀里。 半夏抿了抿嘴,把换好竹兰炭的手炉拿到楚明玥跟前。 楚明玥挑眼瞧她,未接手炉,“说吧,本宫什么话听不得。” “这几日,后宫里都在说郡主您要休夫,也不知是哪个鹦鹉投了胎。” 楚明玥凤眸转动,登时唇角噙笑,“原他昨夜来此是为这事。” “陛下知道了?!”半夏和丹秋异口同声。 楚明玥唇边梨涡一晃,露出玩味的笑意,“你们声音再大些,把外边满院宫人都听到。” 她今日的妆容格外明艳,额间的花钿描得是一簇火红凤羽,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明媚到晃眼。任凭窗外雪寒风冻,荣嘉贵妃自是霞光万丈。 “是,奴婢这就去。”丹秋顺口接道。 被半夏胳膊肘一戳,才咂了咂嘴,怪自己只顾沉浸在自家郡主的美色里不可自拔,没听清主子说什么。 丹秋掰着手指数日子,愁云拢上眉眼,“郡主,今日已是腊月十六,侯爷忌日过后,真的能顺利离开吗?” “呸呸呸!”半夏瞪一眼丹秋,“净说丧气话,郡主既说了合离,那就一定能合离。” 楚明玥凤目流转,似笑不笑瞧着二人,“本宫既是答应你二人出去游山玩水,还能食言不成。” 丹秋还欲解释,被半息拦住,抢一步开口,“就是就是,郡主私库可敌半国,你还怕郡主养不活我们。” 楚明玥笑着剜二人一眼,敛尽情绪继续逗玉狮子。 她和宣珩允成婚五载,未育子嗣。仅在成亲第二年有过身孕,孩子最终未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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