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衙门出来,她就晕倒了。 越浮玉听说这件事,叫上刚从国子监回来的佛子,一同前往两人住处。 干净整洁的小屋里,妹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姐姐坐在床头,手边是水盆,润湿帕子给妹妹擦脸。 床头摆放着一只花瓶,并不贵重,甚至还有裂纹,但里面插了一枝迎春花,嫩黄色花瓣随风飘动,洋溢着春色。 风吹过,一朵小花飘散落在裙摆上。 越浮玉示意蕴空诊脉,捡起裙子上的花,轻声询问,“宁暖怎么样了?” 宁温给佛子让开位置,只摇摇头,并不说话,目光始终追随着妹妹,眼底忧心忡忡。 直到蕴空对她点点头,轻声说句“没事”,宁温漆黑的眼底才终于凝出光亮,随后,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越浮玉拉起她的手腕,强行把人带出房间。 她看得出来,经历了大悲大喜,宁温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她也才十七岁,也没长大,却要咬着牙挺起脊梁,因为她要保护妹妹啊。 几乎刚踏出房间,宁温嚎啕的哭声就溢出喉咙,越浮玉带着她坐下,从始至终,她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听见宁温的哭声,白樱也红了眼眶,“万幸,小暖没事。” 宁温忍的太久了,她滑下石凳,伏在越浮玉膝上,一边大哭一边大笑,“好啊,太好了,听说那人的未婚妻已经退婚,他父母也被邻里骂走了,我们的仇终于报了。” 越浮玉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道,“宁温,你以后自由了,有想做的事么?” 宁温这个姑娘,分明是蒲苇般柔润的女孩,却拥有世间最坚韧的心脏。你可以压弯她,但永远无法真正折断她。 越浮玉喜欢这样的女孩。 宁温怔了怔,她缓缓抬头,目光认真又郑重,“世上仍有很多女子,遭受着和我、和小暖一样的苦难,我想像您一样,去帮她们。” 宁温说话时,眼泪还留在睫毛上,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可她的神情又是坚毅的,谁都无法小瞧她的决心。 这番话出乎意料,可某种意义上,又在意料之中。 宁温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在痛苦之中,也不忘记留下花朵。 越浮玉缓缓张开手,刚才捡到的那朵迎春花探出掌心。 她将盎然的花朵簪在宁温耳畔,红唇高高扬起,“好。” 蕴空诊完脉,走出房间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他看见永照公主将花朵送给对方,可她留给宁温,不仅是花,还有光。 她给别人一点光,对方又传递给下一人,薪火相传,他几乎能预料到,她热爱的大地上,无数细小的光芒聚在一起,总有一天,将会汇聚成炽热的火焰,再也无法浇熄。 * 从宁温住处离开,又返回义诊的地方,一直忙到晚上,两人才返回公主府。夜里,蕴空照常在东苑诵经。 越浮玉今天很累,但也很高兴,她坐在床上,脚尖左右摇晃,红唇始终上扬。 她提起宁温,“第一眼见,本宫便喜欢她。” 也提起宁暖,“这种事,世间大多有失偏颇。男子看见女人的胳膊,就能说对方勾引,没有任何道理,却总是如此。” 天气渐暖,永照公主喜凉怕热,三扇屏风撤去一扇,她的声音比之前更明晰,也因疲惫而显出几分沙哑。 山水画屏风在烛光的映照下,朦胧发光,蕴空静静听着永照公主的声音,从明晰低哑到细语呢喃。直到被子发出沉闷的响动,她睡着了。 …… 回西苑时,明知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他指着旁边的蒲团,一脸天真高兴,“师兄,今晚也诵经么?” 能天天和师兄一起诵经,真好! 蕴空顿了顿,平静点头,“好。” 他坐在院子中,石桌上一根蜡烛慢慢燃烧,月亮升到半空,夜色过半。 忽然,缭绕烛火晕成一团,缥缈的青雾中,明艳妩媚的女子渐渐现出身形,一袭锦缎包裹住曼妙玲珑的曲线,她跪坐在他面前,眼底水光潋滟,目光如钩,轻而易举夺人心魄。 她似笑非笑看了他片刻,忽然,压低软腰,倾身靠近。 蕴空冷淡后退,脊背绷直,玄色僧袍一直系到顶端,却遮不住脖颈上崩起的长厉青筋,下颌拉成冷戾的线条,他眉峰下压,目光冷冽。 他眼底的凌厉冰寒清晰可见,她却仿若未察,纤腰弯成惊人的弧度,直到两人只有一丝距离时,她才堪堪停下。 永照公主微微偏头,红唇沿着空气,从他的耳廓一直划到他冷薄的唇角,马上触碰时,她忽然开口,声音含笑撩人,“公子,你分明醒着,为何还会看见我?”
第24章 惑心 啪—— 瞌睡中的明知瞬间清醒, 他惊恐转头,只见蕴空师兄低着头,黑眸暗如深渊。他抬起修长冷白的手腕, 漠然挥灭烛火。 明知吓一跳, 抚着心脏连忙道歉, “对不起师兄,我睡着了。” 他满脸愧疚, “师兄费心了, 还要特意叫醒我。”呜呜, 师兄真是太好了。怕吓到他,没直接拍醒他, 而是弄出一点声音提醒。 不愧是佛子,师兄真是太贴心了。 隔了许久, 蕴空重新点燃蜡烛。 明灭火光映在漆黑眼底,仿佛沸腾的欲.望, 他哑声应道,“嗯。” 这一晚, 公主府西苑的烛火亮了整夜。与此同时,城郊皇陵,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鲁王越萧然,房内的灯同样昼夜燃烧。 当年三皇子造反失败, 身为亲弟弟,鲁王越萧然难逃干系。申帝没有杀他,而是谕令他守太.祖皇陵,非召不得归京。 名义上, 越萧然仍然是鲁王,府邸也是亲王的规格, 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府内戏园子、假山、池塘……各种景致一应俱全。 在仆人的带领下,礼部尚书穿过偌大的莲花池。 他心底暗嗤,院子再大又如何,还不是被关在笼子的狗。 一直走到书房,管家轻声叩响房门,“王爷,人带到了。” 房内传来一道温润舒朗的声音,“进吧。” 房门推开,礼部尚书终于看见二十年未见的鲁王,看见对方的容貌,尚书心中微惊。 鲁王年长申帝六岁,今年正好是不惑之年。 比之二十年前,时光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执笔站在桌边,依旧清雅温和,最多眼尾多了几道浅浅的皱纹,不难看,反而如同陈酿的酒,愈发成熟平和。 但仔细打量,不难在眉心找出一点沉郁。 果然,被困二十年,怎么可能不怨。 礼部尚书有了几分底气,拱手道,“王爷,近来可好?” 越萧然轻笑一声,“尚书大人买通守卫,特意见本王一面。想必不是为了问好,有事直说吧。” 他说这话时,并无嘲讽之意,只是淡然讲出事实。 一下子被戳穿,礼部尚书眼底闪过一丝恼怒。这些姓越的,一个比一个自大,申帝是皇帝暂且不提,鲁王一个被困在这里的狗,竟敢和他这样说话! 礼部尚书掩下心中不快,装出一副恳求的模样,重重一拜,“鲁王,还请您救救下官们,救救大申。” 越萧然并未开口,甚至没看过来。 礼部尚书握紧拳头,眼底愤恨一闪而过,继续哀道,“如今,皇上被奸人蛊惑,一心铲除我们老臣。朝中奸恶横行,外戚专政,若持续下去,大申危矣啊!” “尚书大人想让本王规劝皇上?”越萧然淡淡道。 “皇上已经被奸人所惑,不听劝告,”礼部尚书又是一拜,“臣恳请王爷出山,莫要让大申易主。” 虽然没明说,但显而易见是造反的意思,房间内沉默良久,久到礼部尚书以为对方不会说话,越萧然才淡淡开口,“二十年前,本王就无心政事,二十年后也一样。皇上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都与本王无关。” 礼部尚书急道,“可是……” 越萧然挥手,“我意已决。管家,送客。” 红木大门打开又关上,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许久后,越萧然怔怔抬头,望着满房间的山水画,手中的笔许久未动。 * 没说两句话就被赶走,礼部尚书一脸阴沉,他回府后,钱太保看见他的模样,心中有了思量,他捋着胡子,悠悠询问,“如何?” 礼部尚书摇头,“是个能忍的,恐怕不好对付。” 钱太保晃了晃头,慢慢拿起茶杯,“可老夫听说,鲁王的书房里挂着许多山水画,全都是江南景色。” 鲁王钟爱山水,年轻时曾游历江南,他的封地也在江南附近,若是三皇子没造反,他早已在江南安家落户。 礼部尚书微愣,“您的意思是……” 钱太保抿口茶,意味深长道,“能不能忍尚且不好说。况且,鲁王能忍,其他人未必能忍。别忘了,宫里还有一位呢。” 礼部尚书立马反应过来,“您说那位公主。” 前皇后许念有三个孩子:造反失败的三皇子、被关皇陵的四皇子、还有一位公主,名叫越依依。 出事后,越依依与许念一同被囚冷宫,许念死了,越依依还活着。 钱太保意有所指,“当年,鲁王和胞妹关系甚笃,不如从她那里入手。” 礼部尚书脸上一喜,“岳父英明,小婿这就去办。” * 第二天清早,国子监又放假,僧人们直接去义诊的地方。 明悟清点完药材,忽然发现少了一人。明知打着哈欠解释,“蕴空师兄说他去广觉寺,送整理好的经文。” 前几日,西域僧人传来的经文,蕴空已经全部整理、翻译完成。他自己留下一份,带回白云寺,另一份则存在广觉寺,供天下僧人借阅。 广觉寺里,方丈慧景双手接过经文,亲自珍藏于藏经阁书架上,口中尊念,“阿弥陀佛。” 广觉寺藏经阁已有百年之久,天下经文皆存于此处,即便如此,也仅仅占满藏经阁的三分之一。 其余木架,皆空无一物。 蕴空望着空荡荡的书架,目光沉顿。 慧景转头时,正好看见年轻佛子的视线,温声宽慰,“总有一天,经文将铺满藏经阁每一方土地,佛法亦能发扬光大。” 方丈的声音平和而安定,蕴空却莫名生出一种迫切,这种迫切始终催促着他,让他做些什么。许久后,蕴空俯身点头,行礼离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9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