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瑶,关于贺小姐,我有话想同你说。” 她认真道,“洒扫的宫人酉时末发现贺小姐的尸身,仵作验过后推测死亡时间大概在酉时初,正是宫门才下钥的时间。而灯花台的栏杆上刮落一片袖角……与你白日赴临春宴所穿的衣袍相同。明正司的人没有证据关押沈大人,但很有可能凭这片袖角审讯你。” 唐寄月将所知道来,洛久瑶听出她言语间的担忧,道:“久瑶知道了,皇嫂不必担心。” 唐寄月轻拍了拍她的手:“不要怕,只这一件物证明正司的人不会拿你怎么样。此案涉及朝中重臣与其家眷,贺小姐更是与秦世子定了婚约的,明正司从口供中得不出结果,多半会上奏移交给大理寺去查。” “我不怕的,皇嫂。” 洛久瑶应,“本就是没做过的事,我心中无愧。” 出了正殿,侍卫已在外等候。 思及九公主年岁尚小又是皇室血脉,前来押解的侍卫未用钢铁所制的囚车,而是换了顶简陋的马车将人装了起来。 车马沿着皇城最外的宫道走,停在明正司前。 明正司门上所悬匾额是先帝所题,书写着‘正明公道’ 四字。 洛久瑶抬头瞥一眼,暗自捏了捏袖中的铜令,随引路侍卫走入其中。 明正——横竖看去都是个持正清明的好名字。 可洛久瑶一只脚才迈入堂中便闻到了满室的血腥味,四周的墙壁斑斑驳驳,溅满了陈年的血。 在前堂设审讯之地,显然是为威慑疑犯所用。 穿过前堂,司使冯异早已候在刑讯堂。 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手臂正架在长刀上,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 皇城中此等大案不多见,冯异接手后便命人将刑具准备周全,偏昨夜审了一夜毫无收获。 那沈小御史是沈家人,身子骨又弱,明正司连皮毛都碰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人两眼一闭坐在刑讯室的太师椅上,任司卒如何相问,口中一律答的是“不知”。 虽然他看起来的确不知,但审至最后,那沈林竟反客为主念诵了明正司的规矩,道他们既要审满三个时辰才能放人,不如各自相安无事,也好让他安生休息。 冯异没有证据,又轻易碰不得沈家人,只能空耗一夜,翌日一早赶忙将这尊大佛送走。 眼前这位怯生生的小姑娘是皇室的九公主,虽东宫遣人嘱咐过,碍其身份也不能直接严刑逼供,但九公主昨日曾与贺家小姐争吵,他们手中又有一件证据在,扮张恶面用些轻刑,总不至空手而得。 洛久瑶才走入刑讯堂便撞上冯异不怀好意的目光。 “见过九殿下。” 入明正司的疑犯需先搜身,冯异靠在太师椅上慢声慢调的问了安,又道,“臣多有得罪了——搜吧。” 司卒上前,洛久瑶乖乖伸手。 却未等来者触到衣摆,她展着双臂,轻轻抖了抖衣袖。 一枚铜令自袖口跌落,‘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冯异斜着眼睛瞥,动作骤然僵住。 “等等!” 他连声制止,弯身拾起铜令。 除却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的御鸾卫,明正司曾算得上是先帝手中最利的一柄刀。 作为刑讯之所,明正司历代司使皆由皇帝钦定,一明一暗分赐两枚铜令。在明者审讯行刑,在暗者隐于人后调查罪证,无所不用其极,唯有皇帝知其何人,以铜令证其身份。 先帝如此,本为竭尽所能将生杀大权拢在手中,只是积年赐下的泼天权势滋长了旁念,世家掺入后明正司逐渐脱离控制,故而洛淮继位后才会想尽办法将其架空。 冯异翻来覆去的瞧——他有一枚御赐铜令,而手中铜令亦货真价实,是在暗司使的铜令。 冯异抬首。 洛久瑶垂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章平十九年,洛淮彻底废除明正司,她对明正司本接触不多,而后更是无从了解。 不过她虽不知沈林给她这枚铜令的用途,却能交给明正司的人自己去琢磨。 如今见冯异神色,看来铜令的确大有讲究。 见洛久瑶的面色一丝波动也无,冯异的背后反倒冒了冷汗。 东宫的嘱咐,眼下这枚铜令……在后为这位九公主撑腰的势力不言而喻,哪怕她真的杀了贺家小姐,甚至杀了贺尚书,她可以死在刑部,死在大理寺,却需得全须全尾从明正司的大门走出去。 冯异起身归还铜令,挥退旁人。 “不必搜了。” 司卒鱼贯而出,刑讯堂安静下来,冯异端详着洛久瑶的眉目,道:“殿下……可有话想要问臣?” 洛久瑶摩挲手中铜令,行过他身畔,坦然落座在太师椅上。 冯异的表情告诉了她,他动不得她。 于是她缓缓开口:“你可见过贺小姐与贺尚书的尸身?” 冯异见她神色冷淡的靠着椅背,恍惚间好像再次回到昨夜,眼前又出现了那位波澜不惊的沈小御史。 “贺小姐死状惨烈,仵作验过确是坠亡无异。” 二人的身影在冯异的脑海中重叠又分开,他如实作答,“贺尚书的尸身上有多处刀伤,却刀刀不致命,仵作给出的结果是人遇刺后落水,终溺水而亡。” 刀伤…… 洛久瑶皱眉,相覆的手缓缓摩挲腕上的细布。 三个时辰后,明正司的大门打开。 来时天色才微亮,眼下已是正午了,洛久瑶跨过门槛,见到等候在外的桃夭和青棠。 二人面色关切,匆匆迎上前。 正值此时,一辆马车隔绝二人的身影,驶停在洛久瑶身侧。 身着青袍的男子走下,对洛久瑶行了个礼,递上腰牌:“九殿下,三法司共议,案件已移交大理寺审理,请殿下随下官走一趟。” 如此情状在洛久瑶的意料之中,她朝男子点头,又与桃夭和青棠交待了两句安心之类的话语。 登上马车,车内简陋,正中的座位上放着一身青布衣袍。 男子的声音自外传来:“在外不便着宫中服饰,还要委屈殿下换一身衣裳。” 大理寺坐落在燕京西北角,虽说着锦缎衣裙的确多有不便,但大理寺向来只为犯人备囚服而非布衣,眼下更没有必要为她这个疑犯准备衣袍。 洛久瑶心中疑虑着,还是关合门窗,换好布衣。 马车自西城门驶出,驶过长街,却没朝大理寺的方向走。 洛久瑶的疑虑本便未消,眼下更觉异样,顿时绷紧心弦,推开车窗,暗暗记下路线。 她身上没有利器,仅有束发的银簪能用来自保,于是又拆下银簪,用发带简单绑了长发。 不多时,马车拐入一条幽深的暗巷,巷末停着另一辆马车。 洛久瑶将银簪藏入袖中。 车门打开,男子恭敬道:“车轮坏损,还请殿下在此换乘备用的车马。” 洛久瑶走下马车,问:“到大理寺的路还有多远?” 男子一怔,应道:“回殿下,已不远了。” 可这条路的方向与大理寺截然相反,他如此应付,洛久瑶心中便越发警觉起来。 巷子很深,没有旁的岔路,她体力不及眼前男子,即便脱身,跑至中途恐怕也会被其追回。 男子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洛久瑶神色不变,随他走至巷末的马车前。 值男子错身去开门时,洛久瑶后退一步,径直用银簪刺向他裸露的后颈。 却未等她刺下,一道身影自车内掠出,拦过男子,猛然攥住她的手腕。 银簪脱手而落。 清苦的气息漫卷周身,洛久瑶抬眼,望见立在眼前的——沈林的身影。
第17章 少年半俯着身捉住她握簪的手,另一手接过掉落的银簪,眉眼间有微弯的弧度。 他放开她的手,说:“九殿下,别来无恙。” 洛久瑶怔然一瞬。 沈林递回银簪。 洛久瑶看着他伸来的手,反而攀住他的腕,借力上了马车。 她的手覆过又收回,毫不设防走入车中,沈林收回目光,手腕有轻微的颤动。 车帘落下,马车驶离小巷。 天色始终阴沉沉的,流淌进来的风比昨日要冷上些许。 洛久瑶接过银簪别回发间,面前少年又递来一只手炉。 大概已备在身边好一阵子了,手炉的绣套上染了些许草木香的味道。 清淡的,隐约带着些苦。 草木清香浅淡浮动,洛久瑶捧着手炉,嗅到熟悉的味道,心间好像也安宁下来。 她抬首,道:“听闻大人今晨才回府,身体可有好些?” 沈林应:“多谢殿下挂怀,已不碍事了,殿下如何?” “我也无事,说来还多亏了大人。” 见少年安好坐在对面,面色也的确恢复许多,洛久瑶从袖中拿出铜令递去,“这枚铜令是大人的?” 她的手已被暖炉染得温热,铜令却还是凉的。 沈林接过:“是一位朋友的东西,只是暂借来一用。” 洛久瑶看着他:“大人的朋友,不是个简单人物。” 沈林道:“能将令牌用得恰到好处,殿下也不是简单人物。” 洛久瑶坦然接过他一声奉承,问:“我现在乘了大人的马车,大人打算怎么与大理寺交代?” “稍加周转就是,殿下不必担心,” 沈林道,“旁人入不得大理寺的囚牢,自然也见不到殿下,左右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已让沈无虞寻了位与殿下身形相似的姑娘送去大理寺供着。” “大人这是把我当佛了,请佛容易,送佛可是很难的。” 洛久瑶轻笑,“大理寺肯轻易放过我,是因有证据能证明杀人者不是我?他们不会为难你送去的人吧?” “不会,如殿下所言,臣给了大理寺旁的证据换回殿下,大理寺的人也清楚殿下没有杀人。” 沈林摇头,又道,“只是昨日殿下曾与贺小姐争吵,灯花台又留有一片残余的衣袖,大理寺没法证明殿下的清白,只能请你过去留到此案水落石出。” 洛久瑶了然,手指轻绕手炉下的流苏丝绦,目光始终未离开他:“如此说来,大理寺不会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寻一间囚室好生关着我就是,大人却何必费力救我出来?” 流苏丝绦杂乱缠绕在她莹白的手指上,沈林轻瞥一眼,转瞬又收回,敛过眼睫:“是啊,臣想着殿下待在那儿也是百无聊赖,不如臣带殿下出来,瞧些殿下会感兴趣的东西。” 洛久瑶弯了弯眼睛:“那我该多谢大人了。” 沈林却道:“殿下曾说过想要帮臣,臣带走殿下也算是有所图,不必言谢。” 洛久瑶松开手,任错杂繁乱的流苏自指缝流淌下去。 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洛久瑶先一步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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