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的神色更僵了几分。 沈林忽而转首看她,眉目微凛,冷言道:“你可知,你所言若有错漏亦或是有内情未吐,大理寺会再召你前去审问。届时若被押入刑部大牢,就再难见天日了。” 玉竹冷汗直冒,双膝一弯,扑通跪在地上:“大人,求大人彻查……为我家小姐做主!” 沈林垂首不语。 屋室内一时安静,静可闻针。 在死寂中挣扎了许久,玉竹瑟缩着,终于一五一十道:“大人,我家小姐是个苦命人,十七年来不曾有过什么好日子……当年贺老爷得了功名后将夫人和小姐抛在临原镇不闻不问,家中清苦,夫人患有心疾没有银两医治,小姐苦心钻研医术,因此对医理颇为熟知。可医治夫人的病所需皆是名贵药材,仅靠小姐问诊补贴家用的银钱根本不足支撑,夫人没几年便病逝了……” “夫人病逝的第二年,老爷忽而将小姐接来燕京,又定下了小姐与秦世子的婚约。” “小姐初来府中时一切都好,却未想偶然撞破妾室钱氏借老爷的官职在外受贿的丑事,之后便受到百般刁难虐待……如今小姐身亡,钱氏逃离在外,请大人明察,为小姐做主!”
第22章 话音落下,沈林抬首,问询老管家。 老仆恭敬垂首,证实了玉竹所言。 洛久瑶轻轻皱眉,悄声扯动沈林的衣袖。 沈林察觉到她的意图,道:“劳烦姑娘带我到贺小姐的居所一观。” 才走入小院,洛久瑶嗅到些许燃香的气味。 非是瑞脑沉水一类的安神香料,也非是花果草木的清香,而是……寺庙中所燃的香火味道。 沈林显然也留意到,侧首问玉竹:“贺小姐念佛?” 玉竹点头:“我家小姐平日里勤于钻研医理,闲时也会抄些经文,书籍纸张都放在书房里。” 几人便向贺令薇的书房走去。 才推开书房的门,果然见玄关处供着一尊药师佛。 香火幽幽经久不散,火星明灭,寸寸香灰便跌坠到香坛中去。 走入房中,玉竹道:“小姐曾交代过奴婢,纵然远游,但佛像下的燃香不能断,奴婢这几日依旧燃了香火,摆了供品。” 沈林便顺着她的话问:“贺小姐曾提及远游之事?” 玉竹道:“是,自小姐来到燕京后,一直想回临原镇祭奠夫人。” 洛久瑶听着二人言语,脚步却立在佛像下,移不开了。 她抬手,拿起案上供着的佛经。 誊抄经文的字迹清秀规整。 “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作众罪……所作罪障,或有覆藏,应堕地狱……所作罪障,今皆无悔。” 洛久瑶完完整整看过,皱了皱眉头。 这经文不对。 贺令薇命侍女不断香火,又抄写经文供在佛像下,任谁见了都只会说其念佛之心虔诚,可她有这样的心思,誊抄的经文却不止出现错漏。 洛久瑶垂首,再瞧过一遍。 多年为太后抄经的缘故,她所阅佛经众多,更誊抄过百十遍不同的经文,所以她绝不会记错。 见她捧着经文久久未放回,沈林轻声问:“有什么不对?” 洛久瑶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将佛经重放回供桌上。 贺令薇的书房中除却佛经便大多是医书一类,几人探查一圈,未瞧见其余异常。 玉竹的供词与沈林递交的半片签纸都将嫌疑指向了钱氏,供词需再次禀报大理寺,大理寺来人之前,沈林与洛久瑶先一步离开。 回到沈府时,天已黑下了。 沈林才一回府便被姜云清叫去,洛久瑶便先回了客居小院。 用过晚膳后不多时,沈无忧来送煮好的风寒药。 喝过药,洛久瑶放回瓷碗,问:“你家公子呢?” “大公子寄回了家书,公子与夫人这会儿在书房看信呢。” 沈无忧笑道,“姑娘想见公子了,我这便去叫他。” 洛久瑶道:“我只是一问,没什么要紧事的,不必劳烦他。” 沈无忧笑着应了,才要转身告辞,冷不防瞥见洛久瑶腰间匕首,微愣了一瞬:“姑娘这刀……” 洛久瑶看向短刀:“这刀如何?” 今日程惊鸿也提到了这短刀。 沈无忧眨眨眼:“姑娘不知道,这是公子很喜欢的一柄刀,大概……大概是因与这身衣裳相配才暂借给姑娘罢。” 洛久瑶轻抚过刀柄上的玉石,抽出短刀。 若说秦征的短刀锻坯淬火削铁如泥,此刀也不遑多让,直刃出鞘,锋芒顿出,连刃端反照出的月色都凌厉三分。 她试探着挽了挽短刀,却听沈无忧道:“姑娘的起手便错啦,这样用刀是会伤到自己的。” 说罢,沈无忧以腰间佩刀作比,手腕翻转,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洛久瑶学着转了转:“这样?” “殿下已学得很好了,刃再向外些会更易出手。” 话音才落,一道应答自院门处响起,洛久瑶未来得及收刀,沈林已走入院中。 “公子,我去送碗。” 沈无忧也看见来人,收刀入鞘,立刻开溜。 洛久瑶端着短刀走到院中,“沈先生是来践行诺言,教我用刀的?” 沈林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短刀,起手落势,轻而慢的挽出一道刀花。 洛久瑶眼睛瞧得清楚,放在手上练习却又生疏。 她执意要学,在院中练了多次,直到握刀的指微微发颤,沈林按下她的手。 “刀法不难,殿下又聪慧,只是熟练用刀要反复长久的练习,很难一时习得。” 洛久瑶轻叹一口气,提刀的手松下,唇角不由得也向下撇了撇:“是啊,大人的刀法是练过许多年的,我却想几日习得,的确是急于求成了。” 沈林提起刀脊,扶稳她的腕:“殿下若是防身所用,不若臣教你一式。” 他抬一抬她的腕,引导她出手,抵在他的手肘下。 洛久瑶依言照做。 “殿下只需稍用些力气伤及人此处,便能令人的手臂暂且脱力,而后迅速出刀……” 沈林握着她腕的指节猛地一紧,将人带向前些,横腕架刀,冰凉的刃端便骤然贴擦在他颈侧。 洛久瑶捏着刀柄的指节微微发颤,抬首之间,沈林的眉眼已近在咫尺。 他的睫羽也微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却坚定异常,霜白的月色斜斜飘来,笼在他的眼角眉端,将他的目光覆上一层沉冷的寒意。 可他仰着脖颈,那样脆弱的地方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她眼前,而她握着利刃,便好似将他的性命都攥在手中。 洛久瑶持刀的腕不住向后缩,沈林察觉到,却更紧地牵住她,不容她有半分退后。 沈林…… 洛久瑶想开口,想唤一唤他,想说,他们的距离已太过相近……近到她几乎要嵌入他的怀中。 可她对上沈林的目光,话语却尽数堵在喉间,半句也说不出了。 直到洛久瑶努力收拢指骨,折回的刀脊将她裸露在外的腕压出一道横印,沈林松开手。 短刀落地,沈林退后一步拾起。 “喉侧横二指,无论用刀亦或是旁的什么,殿下只需找准此处,便能以一招取人性命。” 他将刀交还,道,“此二处一可用于逃脱一可令人毙命,都能为殿下防身所用。” 洛久瑶的背后已沁了冷汗。 沈林方才的目光是她不曾见过的。 前世他们见面极少有危急时候,他的身子不宜常常动武,她亦极少见他持刀持剑的样子,竟不知他持刀刃时会露出这般锐而冷的神色。 她接过沈林递来的短刀,收刀入鞘,道:“大人躬行实践,我会好好记下的。” 意识到持刀时有一瞬失态,沈林的目光柔和下来,轻言道:“此刀赠与殿下以作不时之需,殿下不必担心,在外时臣会护好殿下。” 洛久瑶笑道:“那还要仰仗大人了。” 二人回了屋内,洛久瑶挑了只茶罐,沈林已翻好茶盏,开始煮水。 细小水泡的咕噜声响起,洛久瑶道:“听闻大人的兄长寄回了书信?” 沈林点头:“是家书,才从宫中送来的——连沧关大捷,父亲与兄长几日前已启程返京,今岁或能赶在年关时回京。” “新岁能阖家团圆是个好兆头,恭贺大人。” 洛久瑶弯了弯眼睛,摆弄着手中茶罐,“说来很快,不知不觉竟离岁除也不远了。新岁前,贺家这桩案子……大概也会了结罢。” 短短两日,在宫外的一切像是沈林为她编织出的一场梦境。她险些忘了自己终究是要回到宫中的。 见她微微失神,沈林接过茶罐,将茶叶投入壶中:“今日的证词送去,大理寺的人定会派人快马加鞭寻找钱氏,等找到了钱氏与其受贿的证据,大概便能知道真相了。” “至于新岁……父亲与兄长回京后,圣上会恩准他们入宫受封领赏,届时……臣也会入宫。”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洗过茶叶,温好茶盏。 茶水沏好,温和的香气缓缓流淌,沁在室内,像是降了一场江南的湿雾。 “好香,这罐子里装的原是江南的岳山云雾茶。” 洛久瑶叹过好茶,未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道,“说来今日那侍女所言大人听得清楚,如今嫌疑最大者便是钱氏了,只是大人……可相信那侍女所说的吗?” 沈林递来一盏茶,又自袖中取出一卷纸张。 “些许可信,但不可全然相信,比如殿下看过的这卷经文。” 洛久瑶展开纸张,确是那卷誊抄有误的《佛说三十五佛名礼忏文》不错。 “大人将证物带出,没关系吗?” 沈林摇头:“大理寺的人只会顺着供词与证物去查,眼下目光都放在了钱氏身上,这卷佛经还算不得证物,殿下放心。” 洛久瑶复又看过佛经上的错漏之处。 “若说贺小姐是虔心念佛,但将佛经抄出这样多的错还能供在佛前人却是头一个。” 她又取出白日在杂衣市得到的半张签纸,眉头皱紧了些,“十一月二十七。是上月的签纸,前往寺庙还愿也只在这两日间了……沈林,我总觉得此事不是侍女所言那般简单,似是有人希望我们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 再抬首,她对上沈林的目光。 沈林伸出手,似想抚平她的眉端,终究顿了顿动作,抽走了那半截签纸。 “臣递交那半张签纸前曾着人查过,是在燕京西郊的静法寺求得的,殿下是想去寺中看看。” “是。” 洛久瑶点了点头:“腊月二十七,我想代这求签之人去还一趟愿。”
第23章 大理寺的动作很快,嫌疑指向钱氏后,不出三日便有了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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