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搜查的人虽未能搜到账册的痕迹,却在贺府内一处隐蔽的库房中发现了大量的金锭珠宝。 库房中堆积的钱财珠宝远不是一商户所能留下的家业,亦不是一个尚书的俸禄所能积攒的。 紧接着,在外追查的人在燕京向南七十里外的建元城发现了钱氏的踪迹,虽未见其子跟在身旁,但稚子本也与此案无甚关系,为防钱氏留有后手,大理寺加派了人手前去捉拿,想是不日便能将人带回。 洛久瑶在沈府中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期间沈停云再次寄回一封书信,道是大军这几日已在路,年关时节必能回京,而他亦快马加鞭,期盼着能早日与娘亲和弟弟们团聚。 腊月二十七,沈林休沐的最后一日,洛久瑶与沈林一同前往静法寺。 静法寺立在京郊不远的一处山腰上,临近入寺的石阶窄而陡,马车只能停在阶下。 因是扮作前来香客,洛久瑶未再穿长袍,而是换了件云锦衣裙。 她发上仍掩着幂篱,提起裙摆一步步登上石阶。 已将至新岁了,吹来的风染了几分暖,天色却暗沉沉的,像是要落雨的模样。 岁末前祈福求愿的人本该有很多,静法寺却十分冷清,寺庙门前的僧人正清扫着石阶上的尘灰,眼尖的小沙弥瞧见二人,上前引路。 小沙弥引二人入内,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求愿?” 洛久瑶合手回以一礼:“师父,我有一迷津需住持师父指点,请问该往何处去?” 小沙弥面露歉意:“施主来的不巧了,今日一早寺中有客前来,主持师父此一时难以抽身,施主不若择日再到寺中来。” 洛久瑶又道:“也无妨,上月此时我在此请签,今日来贵寺也为还愿,请师父引路吧。” 说话间,小沙弥带二人走入佛殿。 做过佛事,供过香火,洛久瑶跪在蒲团上,对高耸的佛像俯身一拜。 她直起身,便见身侧的沈林也屈膝,缓缓跪了下来。 他拜佛的动作有些生疏,像是照着她方才的动作模仿下来的,洛久瑶轻声道:“大人很少来寺庙。” 沈林点头:“佛缘尚浅。” 洛久瑶笑笑,侧眼瞥过跟在旁的小沙弥,合手对佛像开口念道:“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作众罪……所作罪障,或有覆藏,应堕地狱……所作罪障,今皆无悔。” 她提高了声音,小沙弥听得清楚,匆匆道:“阿弥陀佛,施主,您念错了。” 洛久瑶仍望着佛像,面色虔诚,口中却故意道:“我吃斋念佛多年,诸多佛经早已烂熟于心,不会念错。” 小沙弥摇摇头,道:“的确是施主记错了,此句本应是……” “该是师父记错了。” 洛久瑶截住他的话,言语颇有几分不讲道理,“小师父修行年月尚短,怕是混淆了经文……不若去问问你们住持?” 小沙弥无奈道:“施主说笑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师父前来也会这样说的。” 洛久瑶毫无改过之意,转过头,重又在佛前念了一遍。 “……施主且等。” 小沙弥一跺脚,走出佛殿,往寺庙更深处去了。 洛久瑶跪在原处,望着殿上的金身佛像。 光线沉沉,空气漂浮着香火的气味,光亮自莲灯的叶瓣透出,投在飘荡的烟丝中。 佛陀端坐堂间,眉目无悲无喜,好似正于云雾中俯视人间。 身侧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洛久瑶收回目光,侧首:“沈林,你笑什么呀?” 沈林轻声道:“臣在笑方才殿下故作不知,气走那小师父的模样。” 她总是思虑良多,在他面前又常常是沉着冷静的,极少露出这般娇蛮的模样。 可她这样的年岁,本该如此随心无忧。 洛久瑶眨眨眼,复又变作方才的娇蛮模样,道:“沈林!不准你笑了!” “好,臣没有在笑了。” 如此说着,沈林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天色依旧暗沉,小沙弥久久未归,寺中的撞钟声响起,荡在山间。 余钟磬磬,声声悠远,洛久瑶忽而道:“沈林,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沈林:“殿下问便是。” 洛久瑶却又道:“你可知道,佛前是说不得谎的。” 沈林应:“即使不在此地,臣也永远不会骗殿下。” 钟声荡至消止,万籁皆寂,唯余风声卷地,簌簌有声。 洛久瑶顿了一顿。 “程惊鸿说,我去熙朝茶阁的前几日你曾每日都请他去喝茶,所以你那几日……是在等我吗?” 火星舔舐着燃香,奉在佛像前的线香一寸寸变矮,最终燃尽了。 沈林看着余下的香棍,久久没有开口。 许久,他伸手合十,以一个不太标准的佛礼朝前拜了一拜。 掌心相合,他的衣袖微微下垂些,洛久瑶便瞥见了他腕间的玉扣。 是半月前她曾交给沈无忧,名为还债的那枚玉扣。 前几日她未有留心,也不知他是何时带上的。 “臣……” “施主。” 小沙弥走入殿中,行礼道:“住持师父请施主到禅房去。” 洛久瑶起身,久跪的双膝一时有些发麻。 沈林抬手,轻轻接住她。 站稳身体后,沈林也已直起身来。 小沙弥眼见二人要一同前往,忙道:“施主留步,住持只请了这位女施主前去。” 洛久瑶反问:“为何?” 小沙弥不语。 洛久瑶与沈林对视一眼,又道:“上次请签是哥哥与我一同前来,眼下他也该同去,若住持不见,大可让他在禅房外等我。” 小沙弥自知拗不过她,若不答应不知她这次又要念什么经,于是点点头。 住持的禅房在寺院深处,穿过佛殿,绕过藏经阁,洛久瑶忽而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还未至春时,藤枝光秃秃的趴在回廊的木梁上,少年走在廊道的另一端,肩上担着枯萎藤条投下的影。 他自远处侧首瞥来,唇畔微微扬起笑意。 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洛久瑶不觉那个笑带有什么好意。 看来住持一早的那位客人,便是秦征了。 秦征转了脚步绕到洛久瑶所行的回廊上,十分刻意的与二人打了个照面。 “沈大人也来拜佛?” 沈林不动声色的挡过洛久瑶,道:“只是前来解惑。” 秦征瞥着他身后露出的一截裙角:“是大人有惑,还是……旁的什么人有惑?” 沈林道:“世子说笑了,前来寺中的人,哪个没有惑事?” 秦征目光锐利,冷笑道:“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大人既然来了,可要将惑事好好解开再走。” 沈林回望,嗓音清淡:“借世子吉言。” 话音才落,二人中忽而插入一道柔和的声音。 “哥哥,莫要耽误了时辰,我们走吧?” 这一声哥哥道过,秦征的目光不再收敛,直直看向沈林身后的影。 洛久瑶察觉到他的视线,抬手,轻轻扯住沈林的衣袖。 沈林点一点头,与秦征错身而过。 拂袖掠动间,腕上的玉扣露出又遮过,秦征瞥见玉扣,更将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盯着那两道远去的身影瞧了许久。 -- 临近禅房时落了细雨,小沙弥拦下沈林。 洛久瑶揉一揉沈林的衣袖,轻声道:“哥哥,我路上想起马车中有些誊抄的经文需拿来供上,哥哥回去取来交给这位师父罢。经文有些多,若能带些人手帮忙是最好的,千万不要着急错漏了。” 她又看向房门紧闭的禅房:“住持师父为我解惑想必要许久,禅房路远,如今落了雨,寺中也有伞,哥哥无需再来找我,我会自己回去的。” 沈林看着眼前微动的轻纱,迟疑了一瞬,终究点头应下。 洛久瑶松开手,跨过禅房的门槛,没有再回头。 禅房中点了香,非是庙里的香火,而是一股特殊的燃香气味。 莲花香炉分立两端,住持正坐在一扇木长屏前等着她。 洛久瑶瞥过燃香,合手行礼:“师父,叨扰了。” 住持回以一礼,递来一盏茶:“施主久等了,请。” 洛久瑶接到茶盏,动作却顿了一顿。 茶是早已沏好的,茶盏触手冰凉,一丝热气也无。 “多谢大师” 她接来茶盏放下,“方才念错诗文实属无心之举,我今日实则是来还愿的。” 住持问:“施主所还何愿?” 洛久瑶:“是上月二十七,在贵寺所求的愿。” 主持摇摇头,叹:“施主诚心,愿已达成,何必执意来见贫僧?” 洛久瑶道:“是我有一不解之处求问大师。” 话音落下,住持面色平静,像是已看出她欲出口的话语。 他的目光平淡沉静,带着些无忧无喜的慈悲,轻轻拢在洛久瑶的身上。 良久,他问:“施主是想问,您身上所背的因果?” 洛久瑶望着盏中清茶返照出的刃光,眼睫微敛:“不是为此。” 住持又道:“不问因果,那便是问业障了。” “施主业障深重,合该放下执念一心向善……若执念不消杀戮不赎,恐怕此生尽处,来生尽处,无有善终啊。”
第24章 落雨声愈发嘈杂,洛久瑶的目光仍落在盏中。 她轻声笑了:“那依大师所见,业障何解?” 住持道:“阿弥陀佛,施主的缘法不在此地,他日若能向北而行,或能化解业障与来日危机。” “多谢大师。” 听他这样说,洛久瑶微愣,晃散茶盏中的冷光。 思绪萦绕心间,她悄声按上袖中短刃:“只是大师又说错了。” 住持叹道:“施主如今在小事上纠结,来日又该如何放下执念。” “多谢大师提点,只是我从来不关心什么因果业障,只在乎这些俗事。” 洛久瑶抬首,“比如眼下这桩……大师可否告知,一月前贺令薇来此的时候,与您说了些什么?” 话音才落,屏风骤然粉碎,十数个蒙面杀手自房中各处持刀而出。 冷光照入洛久瑶瞳孔中时,她已擒过住持的手臂。手中刀刃架上了他的脖颈。 “看来大师这里已被盯上许久了,大师手中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不知有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见洛久瑶的刀刃已架在住持的脖颈,杀手齐齐顿住动作。 住持没有丝毫挣扎亦或反抗,任刀刃在他的颈侧划出细小的伤口。 血浸湿了衣领,他平静道:“看来施主也是为贺小姐交给贫僧的东西而来。” 洛久瑶思绪飞快。 贺令薇给了他什么?是贺府账册?还是贺家收受贿赂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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