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应下,屋内只留洛久瑶与桃夭二人。 桃夭帮洛久瑶脱去外袍,见到她肩侧所缠细布时不禁吸一口凉气:“殿下,他们对你用了刑?您这处伤口……” 洛久瑶示意她不要声张,抬手拎起备好的衣衫。 见她不愿提,桃夭小心为她披上衣衫,转而问道:“殿下的伤要何时换药?” “今日已换过了,明日再换就好。” 洛久瑶披好衣衫,压低声音,“此番回宫难免被人时常盯着,这伤口只你一人知道就是了。” 桃夭点头,继续为洛久瑶整理衣襟,披上外袍。 果不其然,才系好衣带,连歇息也未得,外面传来通报声。 洛久瑶走入前殿时,殿中已然立了一道倨傲的身影影。 新岁过,少年也换了新服,一身红白交映的衣袍披在身上,像是染了寻梅园中最早绽开的红梅。 鲜活,明亮,饶是洛久瑶一向与他不和,也不得不承认,洛久珹自小就很适合这样秾艳的颜色。 少年本望着她殿中木长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洛久瑶欠身行礼。 “七皇兄。”
第30章 洛久珹瞥了她一眼, 自顾自地落座。 在旁的桃夭观察着二人眼色,端着茶水小心上前。 洛久珹却拦下,道:“上次是我收留你到宣明宫才保了你一条小命, 如今你既回宫,病也已痊愈,不该好好谢谢我吗?” 洛久瑶看出他的意图,乖觉地走去斟茶:“皇兄说得是, 多谢皇兄助我。” 洛久珹不接,反而轻哼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木椅上。 洛久瑶便知,多日不见,洛久珹那些幼稚的恶趣味重又生了出来。 她无心与他争辩或计较,才回宫来合该少生些事端,于是没有言语什么,乖乖在旁站着。 洛久珹把玩着手中新得的折扇,只当面前茶水不存在一般。 “此番去了一趟明正司,又在大理寺待了好多时日, 回来后看着好像是学乖了些。” 许久,洛久珹端着扇子轻敲她手中茶盏, “不过这茶水已冷, 怕是不便招待来客吧?” 端在手上许久,热茶已然冷却, 洛久瑶不声不响,重换了杯新茶。 “皇兄请。” 洛久珹不依不饶, 继续找茬儿:“这样烫的茶叫人怎么入口?怎么也要放凉些我才能喝吧?” 洛久瑶端着茶盏, 只感肩侧的伤口复又裂开,渗出的血沾染了细布, 湿黏黏的。 她忍下痛意,好言相劝:“皇兄,初春寒凉,请喝盏热茶暖身。” 洛久珹仍不做理睬。 灼手的茶盏比之伤口的疼痛已不算什么,疼痛自蔓延至指尖,洛久瑶的指骨好似也开始颤抖。 她抬眼,指节略微松力,终于打翻了盏中茶水。 洛久珹闪躲不及,茶水不偏不倚泼落下来,洇湿了他膝下的衣衫。 幸而已过了许久,本滚烫的茶水早变作温热,只是湿濡的衣衫十分难看,外面春风尚料峭,大概也会将膝骨吹寒。 洛久珹面色沉下:“洛久瑶,你故意的?” 洛久瑶仍恭恭敬敬的:“皇兄误会了,本为答谢,不想皇兄多番推脱,如今看来只好罢了。” 洛久珹眉头不解,沉声道:“我的确是误会了,以为你此番回来能学乖,竟是越来越放肆了。” 伤口疼痛难忍,洛久瑶唇瓣微颤,低垂着头掩下。 “皇兄谬赞。” 洛久珹不怒反笑:“你以为皇祖母将要回宫,就快有人在后为你撑腰,我便没办法罚你了吗?” 洛久瑶正欲开口,茶壶迎面,正朝她的膝处掷来。 却听一声‘咔嚓’,茶壶碎裂,滚烫的茶水泼落在脚畔,没有沾染她分毫。 一枚琉璃珠子自残片中滚落出来。 “七殿下。” 少年携风而入,行至洛久瑶身畔。 他只当那颗滚落在地的琉璃珠子是枚石子,抬脚踏上掩过,径直朝洛久珹弯身行礼。 洛久珹抬首,轻嗤:“我当是谁,原来是秦世子大驾光临。” “世子多次在宫门下钥后入宫,这本便不合规矩,去见五皇兄便罢,怎么跑到这延箐宫来?” “见过七殿下。” 秦征不慌不忙道:“是五殿下听闻九殿下回宫刚巧打算来探望,臣这才跟随前来。” 洛久珹并不相信:“是吗?可我见世子来得这样急,还以为世子与皇妹颇有交情,才听了她回宫的消息便急着来探望。” 洛久瑶接过话茬:“皇兄说笑了,我与世子不过几面之缘,连相熟也称不上的。” 话音落下,身着锦袍的少年自殿门走入。 他腰束玉带,跨过门槛时,腰间佩坠下的长穗随之晃荡,流光溢彩。 洛久琮与淑妃生得不算相像,眉眼间的锐利更像洛淮些,即使笑时看起来也冰冷冷的。 洛久琮站定,稍作抬手,侍从鱼贯而入,摆上几只食盒。 饶是洛久珹心有不快,面对兄长,也不得不起身行礼。 洛久瑶亦弯身。 “五皇兄。” “都是自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 洛久琮嗓音含笑,眼角眉梢却看不出笑意来,“倒是我,本以为天色已晚前来叨扰会对九妹造成不便,不想七弟也在。” 洛久珹淡淡道:“不比五皇兄思虑周全。” 洛久琮瞥他一眼,又看向洛久瑶,言辞中是兄妹间的亲昵:“可惜岁除你没能回宫来过,听闻你今日回来,我提早命人做了些宫宴上特有的小食给你送来。” 洛久瑶闻言道谢:“多谢五皇兄。” 洛久珹在旁小声嘟囔:“真是虚伪。” “跟我与秦世子便不必这般见外了。” 洛久琮只当没听到洛久珹挑衅般的轻言,上前扶一把洛久瑶,才转身,“不知宫宴上的小食合不合七弟的胃口,不妨你也留下一同用点儿……只是来时未曾料想你在,备下的吃食不算多。” 言外赶客的意思分明。 洛久珹懒得同他周旋,径直道:“皇妹才回宫想必也累了,我哪儿还敢叨扰,再留下去便是平白搅得人难以歇息了。” 洛久瑶听着三人你来我往,开始头疼。 好在洛久珹不打算再留,她将人送至殿外,行礼道别。 洛久珹却没有立刻离开,滞了脚步站定在她面前,压低声音道:“皇祖母,太子殿下,五皇兄,秦世子……你可知这几方势力虽有交集却并不能彼此相容,洛久瑶,你这样肆意而为企图染指权术,迟早有一天会作茧自缚。” “等你死了,我可不会好心为你收尸。” 洛久瑶怔然片刻,抬首,避重就轻道:“多谢皇兄提点,皇兄的衣衫还湿着,在外见风难免生寒,快些回宫换一身才是。” 见人不为所动,洛久珹拂袖,转身离去。 周遭重新安静,洛久瑶深呼一口气,盘算着如何对付剩下的两个不速之客。 贺尚书的案子已结了,秦征的羽箭她也并未交出,那么秦征在她回宫后急着前来,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他还不死心地想同她合作?可她势单力薄,他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 他以为在静法寺射出那一箭后,她还会与他谈及合作吗? 洛久瑶走入殿内,迎上一道视线。 秦征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肩侧,轻皱眉头。 洛久琮坐在正中的木椅上,颔首示意她落座。 他始终未发一言,倒是秦征率先开口:“看来殿下不愿与臣有所牵扯,方才在七殿下面前,很是急着与臣撇清关系。” “世子玩笑,你我本也是几面之缘,只是赶得巧了些。” 洛久瑶迎上他的目光,反问,“还是世子觉得,你我之间在外人看来有所牵扯,是一件好事?” 秦征反倒移开视线,盯着她肩侧瞧:“那还要看殿下怎么想。” 被他的目光一刺,伤口仿佛更疼了,洛久瑶笑:“世子广交好友,结识之人繁杂,都说明枪易挡冷箭难防,我这人惜命,还不想为人做挡箭的盾。” 秦征的面色微僵,出口的话语竟似有些苦涩:“是吗,殿下是不想为臣挡箭,还是……想护的另有其人?” 洛久瑶躲过他的视线:“世子说笑了。” 在旁听了许久的洛久琮终于轻咳一声:“你们两个,行了。” “秦征,我本以为你不顾宫禁入宫,又求着我来这儿,是因担心才来探望九妹,未曾想是专程来与她吵架的?” 空气安静下来,洛久琮又看向洛久瑶,“你也莫要同他计较,秦征他自小就这个性子,这么多年也不曾改过,总是莽莽撞撞,口是心非。” 秦征没有继续言语。 洛久瑶接道:“让皇兄见笑了,想是我与世子少有交谈,言语间才叫世子误会了许多。” 洛久琮支起手臂,目光落在她身上:“我知临春宴时你们在白鹭亭见过一面,也听闻你曾与贺家小姐走得很近,如今贺家一案结了,贺小姐的尸身会在三日后下葬。” “秦征与她有过婚约,理应前去相送,你呢?可要与一同前去祭奠?” “宫人间传些不着调的流言,竟也传到皇兄的耳朵里去了。” 洛久瑶推却:“说来临春宴时,其实是因贺小姐在意世子,我与她才会在怀明湖有那一面之缘。” 洛久琮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开口:“你在怀明湖落水一事我有所耳闻,说来我还有些好奇,贺小姐会失了分寸拉你下水,可是因你们说了什么不愉快的话?” 洛久瑶的指节微不可查地收紧,瞥一眼秦征:“那日贺小姐曾撞见我与世子闲话,想来是因倾慕世子而心生不安,一时情急所致。” 洛久琮神色复杂,似乎还想问什么,却被门外的通报声打断了。 青棠上前通禀,说是太子妃听闻洛久瑶今日回宫,请她去往东宫一趟。 洛久瑶点头,攥紧衣摆的指节松下来。 东宫有请,洛久琮与秦征自是不好继续留下,洛久瑶顺势与二人一同走出,行礼道别。 秦征却自后唤住她,走近她,瞧着她的肩侧低声问道:“殿下前去东宫,不换一身衣裳?” 距离忽而拉近,洛久瑶不由得退后两步:“世子担忧过多了。” 秦征忽略她言语中的拒绝,亦不顾她避开的动作,转而对跟随在侧的桃夭道:“初春寒凉,你这个做奴才的不想着为主子披一件外袍,是等着领罚吗?” 桃夭匆忙去取。 直到桃夭取了外袍出来,秦征终于移开目光,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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