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瑶却不理, 看向沈林:“这位住持师父总是喜欢打哑谜,我上次见了他后便头疼得很, 只是九日前我与他有一约定不得不来赴——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他便要给我一件东西。” “他如今既说要见我们两个,想来哥哥代我前去也可,还要劳烦你为我瞧一瞧,若需处置,就地处置了便好。” “任凭阿瑶吩咐。” 沈林笑着应下,又道,“外面风凉,你的身体尚未恢复,到寺外的马车内等我的消息。” -- 去往禅房的路仍是熟悉的那条,沈林随着小沙弥穿过回廊,无端想起九日前那个风雨如晦的午后,洛久瑶曾侧身挡在他身前,为他拦下险些要了他命的一箭。 箭矢破空刺中她的肩,在她的衣衫上洇出半面血色,可她伏在他肩侧,却说,求你不要死。 不觉间已跟着小沙弥行至禅房,沈林回过神,状若无意般扫视一圈周遭的屋顶。 推开门,禅房中扑面而来尽是香火的气息,住持正坐在木长屏前沏茶。 沈林合手行礼,落座在茶案前:“住持师父,叨扰了。” 住持回以一礼,将茶水分到案上的三只茶盏中:“施主久等了,请。” 莲花香炉中的燃香与那日引令人神志昏迷的香不同,似是助人静气凝神的燃香,沈林嗅着身畔香气,心中的念头却繁杂涌动,一时难以平息。 他瞥一眼面前的两盏茶,想的却是洛久瑶也曾如他今日这般坐在此地……她当初坐在这里的时候,心思也是如他这般吗? 或许不是的,她远比自己要冷静,所以当日发现异样的苗头时便迅速做出决定,告知他远离,只身一人赴此险境。 想到此,沈林轻触腕间玉扣。 不过须臾,他抬手轻触茶盏:“师父有心备茶,只是今日唯我一人,怕是要浪费了这禅茶。我代她前来,不知那日她与师父的约定由我来赴还作不作数?” “缘法使然,不算浪费,倒是施主来得巧了。” 住持面色平静,又道,“那日贫僧曾与那位施主言及她身上所背因果,说来那位施主实属奇格之命,恐怕贫僧穷尽此生也无缘窥探她的命盘。” “贫僧当日见她业障深重执念难消,但如今看来,或许能等到一化解之人。” 饶是沈林从不信神佛之说,听过住持的话,心下也是一沉。 他面上不显,思忖着,缓缓道:“大师今日会同我说这些,是觉得,我便是那化解之人?” 住持的目光依旧看不出情绪,只轻声叹道:“阿弥陀佛,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是否度化,全在施主一念之间。” 沈林轻轻碾动手下茶杯。 寺庙中的禅茶惯来取自新叶,茶水在盏中晃荡,于一片青碧中投出两道对坐的影。 他望着茶盏中的影子,转开话题:“大师九日前曾许诺,若她能生还,会将她想要的东西亲手奉上,我代她前来不仅为赴约,也为取这样东西。” 住持颔首,递上一柄短刀连同一片靛青色的衣摆。 沈林瞧见那片衣摆,目光一滞。 他记得洛久瑶在临春宴那日所穿的衣裳。 燃香的青烟自香炉生出,丝丝缕缕萦绕在侧,沈林攥紧那片衣摆,太用力的缘故,指节竟微微泛青。 “多谢。” 他目光沉冷,嗓音却依旧平静,叫人听不出情绪,“只是我有一惑烦请大师解答——今日大师于禅房诵经,超度的是何人亡灵?那亡灵如今在何处?” 住持却道:“阿弥陀佛,贫僧诵经不过是度天下可怜人,至于施主所言的亡灵……萍水相逢的缘分太浅,贫僧与他们的缘分早已尽了,实在爱莫能助。” 空气一时沉默,住持端起茶盏。 沈林抬眼,看着他举杯饮茶。 住持轻啜茶水,再次将话绕回沈林身上:“贫僧虽不知施主想寻之人去往何方,却可试图一观施主您命里的因果,施主既来此,不知您可想知道自己的命数?” 话音才落,沈林手中短刀出鞘又收回,发出‘锵’的一声响。 他抬眼,嗓音冷淡:“大师功德无量料事如神,既能窥人命数,却没能看出,我对度化他人无意,更对自己的命数不感兴趣吗?” 住持一贯平静的面色微变。 “我说过,这庙中禅茶确是好茶,只是今日落在我手上,实在有些浪费。” 沈林端起茶盏,反手将茶水泼在身侧,若洒酒祭奠,“还要多谢大师款待了。” 他落手,杯底碰撞桌案,发出清脆一声响。 房门破开,刃光闪动,埋伏在寺庙各处的暗卫应声而出。 沈林站起身,指节微抬,本将长剑架在住持颈间的暗卫便停了进一步的动作。 “阿瑶说得没错,大师的确很喜欢打哑谜,令人头疼得很。” 沈林垂首,“大师如今可有什么想要同我说的吗?” “施主,贫僧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过是一出家人而已。” 住持叹息道,“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贫僧此生也曾放任恶事,任人身亡命殒,若尘缘了结在今日,贫僧也再无可言了。” 沈林点点头,冷眼瞧他,面上无悲无喜。 他只说:“好。” 未等暗卫动手,住持口中忽而溢出鲜血来。 是毒。 血涌更甚,浸湿身前衣襟,主次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林,似是仍然不信他会真的杀他。 沈林拂平衣摆朝外走,边嘱咐身侧暗卫:“告知徐迎,撤下西山的守卫。” 行至房门,他回身,目光掠过斜倒在桌案,身前已尽是鲜血的住持,若蜻蜓点水,轻巧一瞬。 “不必动刀剑了,清理好屋子,今日之内,将静法寺住持圆寂的消息宣扬出去。” 出了禅院,行至寺门,沈林一眼望见停在石阶下的马车。 脚步不觉加快,走得近了,却又缓下几分。 “大人。” “殿下。” 洛久瑶适时掀开车帘,见沈林立在马车下,便等着他开口。 “住持已死,殿下可有什么想问臣的?” 沈林递上短刀与那一片残破的衣摆,嗓音温和如常,眼中的寒意却还未完全消散。 洛久瑶看着他,倏然想起那日他教她用刀,刀刃架在他的脖颈,那双眼也如今日这般冷寒,近乎刺骨。 “死人身上的消息可最多了。” 她接过他手中物什,问他,“怎么死的?” 沈林简言道:“鸩杀。” 洛久瑶摩挲着冷硬的刀鞘,忽而笑了:“过去那杯冷茶是燃香的解药,如今你换了他的茶,也算是叫他尝了个苦头。” “沈林,你用这样的方法杀他,是在为那日的我报复他吗?” 沈林顿了一顿。 “说笑的,大人不必当真。” 未等应答,洛久瑶继续道,“时辰还早,天色也尚明,多日未曾饮茶,我有些想念溪山雪芽的味道,不知大人可愿移步茶阁,再请我喝一盏?” 沈林的眉眼柔和些许:“殿下既想饮茶,臣自然是愿作陪的。” -- 茶阁中始终备着溪山雪芽,清淡的茶香氤了满室。 沈林烹着茶,边道:“见面匆忙,还未问过殿下的伤势如何?回去后可有好好用药?” “承蒙大人关心,每日都有按时用药,如今已结痂了,不会再流血。” 洛久瑶抬手轻触了触肩侧,“倒是大人,如今身体可养好些了?” “臣没什么大碍,殿下不必为臣担心。” 听她这样说,沈林放心许多。 他添上一盏茶水递去,边讲起在静法寺同住持的谈话,将他们所言过的一一告知于洛久瑶。 如二人先前的推测一般,住持帮贺令薇隐瞒的不止账册,更有贺家一案的始末与行踪。 而他交给沈林的两样东西亦是蹊跷,衣摆是洛久瑶当日落水时被削下的一片,而那柄短刀,竟与钩月极为相似。 能从宫中带出这两样东西的人,只会是贺令薇。 贺令薇没有死,而如今卷宗所记贺家一案的始末,或许全然是错的。
第33章 将一切道出后, 沈林隐去了住持提及洛久瑶命数的那些话。 他只是玩笑般说,那位住持似乎很喜欢窥探人的命数,可惜他对此不感兴趣, 没能耐着性子听来一听。 洛久瑶也笑,说的确如此。 那些都没什么好信的,若命由天定,想来上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总是对恶人宽纵,对心怀善意之人残忍。 二人前往寺庙时已过正午,又在茶阁坐了一会儿,已是日薄西山。 室内提早燃了灯盏,沈林抬首看一看竹帘外逐渐昏暗的天色,道:“宫门就快下钥了,臣送殿下回宫?” 洛久瑶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并不接他的话:“沈林,我记得今日并非是你的休沐日,你知道我在西山用了玉佩便能立刻赶到静法寺, 他们竟也纵着你?” 沈林一五一十道:“回燕京那日,我得知贺小姐的尸身将于今日下葬, 便提早告了假。”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会抓住这个时机。 “你的消息倒是够快。” 洛久瑶笑着饮尽最后一盏茶,“只是你总这样由着性子陪我胡闹, 小心有一日官位不保。” 沈林垂眼看她:“臣在宫中的人脉只有殿下一人,若真有那一日, 还要劳烦殿下保住臣了。” “我如今可算是自身难保, 你也知道,像我这般的人妄议朝政可是要掉脑袋的。” 洛久瑶把玩着手中茶盏, 闻言抬眼,意味深长道,“不若大人帮扶帮扶我,来日我立稳了脚跟,定会保大人绵延百代的荣华。” 她这话说得假模假样,话尾却又似乎掺着三分真意,叫人平白生了几分探究。 沈林对上她的目光,言语轻巧:“殿下想立稳脚跟,又或是……想攀援向上登临于顶,如果这是殿下所愿,臣会帮殿下。” 洛久瑶却躲闪开了。 她佯装严肃道:“沈林啊,沈家百年清誉,从不惹世族之非,岂是能容你这样信口许诺的?沈大将军若是听了你的言语,怕是要气得搬出家法,罚你端着长枪到祠堂跪上几天几夜了。” 这话虽看似玩笑,沈林却觉得她这样说,似乎比自己更在乎沈家的清誉一般。 他问:“殿下如何知道沈家的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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