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嫁与你,入了你府中,便自然而然会断了与旁人的关系,依附于你。” “你若求娶皇室的公主,西境与我朝的关系更加密切,想必父皇不会反对,还会尽力扶持你坐上秦王的位置。而你也能得偿所愿,能将你的母亲葬入王陵了。” -- 宫墙之中的岁月好似格外长,洛久瑶自打从寿安宫回来便闭门谢客,潜心为太后抄经祈福。 她不愿见外客,倒是有人主动往延箐宫送了些物件。 其中半数自五皇子的宣阳宫来,大多是养身补血的金贵药品,洛久琮惯来与延箐宫没什么交情,背后送药的人倒是半点不遮掩,只剩将自己的名姓明晃晃刻在药匣子上。 另一半是洛璇送来的,日久不见,他吵闹着要来,带来几件小孩子家的玩意儿。 是些宫外的小物件,蜜饯、木雕小雀……还有几样稀罕的药品,与装在瓷罐中,未曾启封过的溪山雪芽。 洛久瑶翻出一只铜钱大的玉扣打发他,附带一只白釉瓷花瓶送给唐寄月,半哄半骗的将人哄走了。 她嘱咐桃夭收起大多数的物件,又将那些小孩子玩闹似的东西妥帖收在寝殿妆台侧的匣子里,继续把自己关在宫里抄经。 她人在宫中,外头的消息却是一件不落。 流言经风吹一吹就变一副口径,但几件事却叫洛久瑶上了心。 正月末,洛久珹不顾静妃劝阻,再次因容妃的病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后昏倒在雨中,大病一场。 二月初,御史台的柳中丞忽而递了折子,参了何家族内为官的几人,太后的表侄亦在其中。 证据追溯至去岁秋的涝灾,前往赈灾的官员为立功急于开闸引水,任大水淹没了三座村落,上千毫不知情的村民溺亡。 圣上震怒,当即将几人收押牢狱,太后无法,只得亲自出面保了侄儿一命,其余涉事人等俱被处死。 又几日,西境送来今岁的贡品,秦世子亲自携贡品与秦王问安的信件参拜圣上,是为西境臣服之意。 流言来了又走,直到二月初九,洛久瑶晨起,见桌上多了几件新制的衣裳。 她看着衣裳想起,还有三日便是花朝祭春了。 洛久瑶望了望窗外,这才见她未曾留意之际,宫墙脚下已生出了小花。 花朝节时祭春神是熙国的传统,历来祭春神三日前需斋戒,祭神前需沐浴焚香。 行宫路远,故而每年的二月十一,皇帝会携宫妃皇子与亲近的朝臣提早前往京郊的行宫,沐浴焚香,为祭春神准备。 二月十二,皇帝会携众人登临昭阳台,奉香祭春神,是以为春祭,为新岁开运祈福,乞求今岁祥和太平,五谷丰登。 为表虔诚,祭春神后,众人会继续留在行宫,食三日斋饭后再回到京中。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次的花朝祭春发生了一点小的波折。 洛久瑶垂首,没有再想过往的事情。 花朝将近,冬青的末七将近,她正巧能借前往行宫的机会去见贺令薇。 她一一抚过案上衣裳,海棠红,石青绿,最终停在那件最素净的月白衣裙上。 三件衣裙皆是庄重的祭神制式。 她问:“宣阳宫,东宫,另一件是?” 桃夭道:“是尚衣局送来的。” 洛久瑶抚了抚那件衣袍上的绣线。 “就带上这件吧。” -- 行宫建在京郊二十里外的山野,二月十一,御驾清晨自皇城驶出,到达行宫,已是正午了。 车马浩浩荡荡停在行宫外,洛久瑶自车中走出,朝四下看了看。 天光正盛,草木皆吐了绿,新绿铺洒在山路周遭,一路蔓延到望不见的尽头。 前来行宫的人皆穿了春日里新制的衣裳,花团簇拥,一派热闹。 洛久瑶向那片锦绣中望了许久,未等找到熟悉的身影,眼前忽而暗了暗。 她这才发现,洛久珹的马车正停在前面,而他走来,压下她眼前的半数天光。 他瞥向她颈侧又撇开,往复几次,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似是想同她说什么,可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 洛久瑶琢磨不透他又想做什么,只是时隔多日见到他,耳畔再次响起上元宴时他说的话来。 眼前人站着不说话,洛久瑶只好行了礼,干巴巴道:“皇兄。” 洛久珹一扭头,走开了。 洛久瑶望着他的背影,视线略过立在眼前的座座楼阁,忽而想起上一世,也是在此地,她得知了洛久珹的死讯。 那是她第三次随行祭神,彼时洛久珹已被幽禁两年有余。 长久的幽禁令人心郁气结,更妄论洛久珹还未及冠,本是个心气十足的少年人。 那年冬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冬末,因一场来势汹汹的时疫病逝在知寒园。 草木才发了新叶,他却再未能见到三春盛景,与他母亲当年一样,死在了初春时节。 若说引得洛淮一时不喜的是洛久珹三番两次的跪地求情,那么洛淮疑心他的开端便是此次祭春时,突如其来的一场刺杀。 刺杀发生在祭神后,洛淮走下昭阳台,身侧一护卫忽而掏出匕首行刺,欲取其性命。 刺杀没有成功,更没有伤到洛淮分毫,太子眼疾手快擒住刺客,倒是冲在最前的洛久琮被匕首伤到,自肩侧到小臂留下了长长一道伤痕。 后经查,那人本不是行宫的护卫,而是两月前才自宫中调来此地,一日前曾与洛久珹见过一面。 但此前二人并无瓜葛,仅凭此并不能说明什么。 此事最终以护卫畏罪自戕不了了之,虽无证据,却在洛淮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此后容妃病逝,父子二人更因此心生嫌隙,积年累月的猜疑与打压,洛久珹再难忍耐,最终因为书有大逆不道的言语被幽禁在了知寒园。 上一世,从容妃病逝,到听闻洛久珹的死讯,洛久瑶自始至终袖手旁观。 甚至在洛久珹埋骨后,她连一炷香都未曾给他敬过。 可如今,她竟因洛久珹说过的那些话产生了动摇。 太后自月初替表侄求情后便抱病,直到今日身子也没能好起来,洛久瑶在延箐宫闭门近一月,如今到行宫总算落得满身轻松,用过斋饭便出了门。 行宫依山,记忆虽已模糊了,洛久瑶还是能找到前往后山园林的小路。 如果她没有记错,上一世有人指认洛久珹见过行刺的守卫,提及二人碰面的地点,正是在后山的石亭。 行宫与皇城不同,因是倚山,多出许多便捷的小路,洛久瑶来过此地多次,早已熟悉通往各处的小路,便顺着就近的路前往后山。 愈朝后山走,草木愈发茂盛,洛久瑶循着记忆在园林中穿行,临近石亭的圆洞门,听到不远处交谈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借着石墙遮掩去瞧。 石亭中立着两道影子,一人正是那守卫,另一人的身影却被旁侧的亭柱遮了半面,只依稀可见其绣着金丝的衣摆。 此人身量要比洛久珹高些,洛久瑶亦见过洛久珹今日穿的衣裳,不是这一件。 她望不清楚,挪动着脚步想要再走近些,身后却忽而传来一道声音。 “好巧,九殿下。” 花朝祭春惯来有宗室参与,秦王世子自来燕京起历年皆随行,眼下出现在行宫也是理所应当。 但这个时辰出现在后山园林,出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却叫人不得不疑心几分。 洛久瑶猛然回首。 果然,石亭中的二人已不知所踪。 她只得面向身后走来的秦征:“秦世子。” 多日不见,秦征又换了新衣,玄色衣袍上落了绯色的绣纹——他似乎偏爱这一类鲜明颜色,连腰间佩刀的坠子也换做了绯色珠玉穿起的短坠。 秦征没有探究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是走到她面前:“许久之前便想与殿下见一面,未想殿下闭门不出,今日总算得见了。” 洛久瑶不言语,等着他的下文。 秦征继续道:“前些时日臣的人自崇昌寻来一件东西,臣本想遣人送到宫中,又怕宫人不够仔细,便想着再见殿下时,亲手交给殿下。” 他取出一块雕琢完好的玉石,呈到洛久瑶眼前。 洛久瑶心中一惊。 那是一枚以西境上好黄玉所雕的鸡心佩。 前世诸侯赴宴,秦征因言语不逊被洛璇关入大牢思过三日,连着随其前来的侍卫臣子一同逐出了燕京。 秦征返回西境的三月后,一封奏折送到燕京,随之而来的,还有这块黄玉的原石。 洛久瑶抬眼,眸色深了些许。 “世子……” “臣……” 二人的嗓音撞在一处,齐齐收了话语。 秦征再将玉佩朝她手边递了递。 于是洛久瑶伸出手,轻抚那块黄玉。 她不会记错,当年秦征名为歉意实为挑衅,刻在玉石上的魑魅二鬼骇人,在下刻有一句带着嘲讽的诗句。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他以此作讽,指她为翻云覆雨的小人,摆明给她难堪。 想到此,洛久瑶面色冷下,收回手。 可秦征却不由分说地攀上她的腕:“殿下不想知道这枚玉佩的由来吗?” 洛久瑶用力,没能挣脱开,冷言道:承蒙世子好意,我没有兴趣。” 秦征仍不放手:“殿下……” “秦世子。” 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来者径直挣开秦征的手,牵过洛久瑶的衣袖。 少年宽袍广袖,将她朝自己身旁带了带,侧身隔开二人距离。 他松开手,行礼:“九殿下。” 洛久瑶顺势又退两步:“沈大人,不必多礼。”
第38章 “不想能在这里巧遇九殿下与世子。” 见洛久瑶后退, 沈林侧身,挡下秦征的半数目光,“世子似乎还有话要同殿下说。” 秦征将玉佩收拢回手中:“我的确有话要与她说, 沈大人既看得出,何必来此掺上一脚?” 沈林神色冷淡:“是吗?世子有话,也要殿下想听才是。” 秦征却冷声道:“御史台最近可不轻松,大人还是顾好自己, 若被人知道你手中所查的案子,为了证据杀人灭口……” “秦世子?” 一道声音打断秦征的话语。 沈停云身着常服,腰间只别了把常用的佩刀,回燕京一月余,他身上的萧索气似乎洗去了些,眉眼间的肃杀也隐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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