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瑶习惯性地点头,再次被她按了脑袋。 她只好轻声应答:“多谢唐姑娘。” 唐折衣为她包好伤口,想了想,还是劝道:“命是很珍贵的东西,殿下,你不该轻易将它交到旁人手中。” 洛久瑶直起身体,顿了顿动作。 “我曾见过许多人濒死时的眼睛,他们渴求活着的目光远比烈火还要灼人,却往往只能接受自己将要化作灰烬的现实。” 唐折衣跟着她起身,重复道,“殿下,命是很珍贵的东西。” 洛久瑶回首,迎上她的目光:“多谢姑娘相劝,我知道了。” 直到宴席结束,洛久珹都没有再回来。 倒是洛久瑄见洛久瑶离去后有意帮忙遮掩,也悄悄离开了一会儿。 她在殿门侧等她,见了她颈侧缠起的细布,却没有言语什么,她只是挽着她的手,与她一同回到宴上。 故而旁人都当是六公主身体不适叫了九公主陪同,并未多有疑虑。 -- 太后回宫,依照惯例,翌日辰时阖宫妃嫔前往觐见,交待完近几月宫中的事务后,已是巳时过半。 洛久瑶循着记忆前往,等到宫妃尽数离去后,跟着太后身边的赵姑姑走进寿安宫。 寿安宫与她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院中种着一棵十分罕见的树,最初有人称其是上天所赐的菩提,因太后诚心修佛才在燕京这不算暖的地方存活下来,后来说的人多了,那棵树便也当真变作了所谓的菩提。 赵姑姑自太后还作妃嫔时便跟在她身边,是宫中的老人了,她慈眉善目言语妥帖,引洛久瑶行至殿前后顿了脚步。 “有劳九殿下跑一趟,太后娘娘此时有些乏了。” 她只说此时,更未说另择他时,于是洛久瑶明白过来,垂首称是。 她乖顺退后,捧着经文屈膝跪在殿门前的石阶下。 为了遮掩颈侧的伤,她穿了较厚的衣裙,如今跪在庭中,倒没觉得风有多冷。 依规矩,经文不能落地,洛久瑶捧了许久,原轻薄的宣纸也重若千斤。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摞经文压得她手臂发痛,她企图稳一稳手臂,却险些将纸张抖落到地上。 “九殿下,好巧。” 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洛久瑶才抬眼,那人手已伸来,将一摞经文尽数拎起。 手上重量一瞬消失,她下意识去拦,却因手臂僵着慢了一步,只得跪在原地,抬首看向立在身侧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为面见太后,少年刻意换了身新制的锦袍入宫,红黑交映的衣摆经日光照过,格外晃人眼。 他将长发束作马尾,发带的尾端有金玉垂下,随着蹲身的动作在她眼前荡来荡去。 见来人毫不避讳地蹲在洛久瑶身前,原跟在后的赵姑姑欲出言制止,却又被他摆手的动作挡了回去。 洛久瑶张张口,嗓音微哑:“很巧,不想秦世子也来见皇祖母。” “是啊,没想到九殿下这样早便来觐见太后娘娘。” 秦征蹲在她身前,轻巧道,“如今娘娘回宫,我听宫人说,九殿下的底气也一并回来了?” 这样的话洛久瑶已不知听过多少遍,她不作反驳,伸手:“世子说笑了,还请将经文还给我。” “这儿为何会有这样重的……” 秦征却皱眉,压低声音,“难不成你的伤,还在流血吗?” 洛久瑶有些错愕,应答:“承蒙世子关心,已无事了。” 秦征却犹疑:“你没有骗我?” 洛久瑶道:“如此小事,我没有欺骗世子的必要。” 秦征依旧不信,打量过她周身,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目光落在手中经文上。 洛久瑶伸手去拦,却再次被他躲过,宣纸展开,落满金箔的纸张上是鲜红的字迹。 字迹的笔锋秦征再熟悉不过,出自洛久瑶之手无疑。 他抬眼,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以血为墨?” “我用什么抄经,与世子无甚干系。” 见面前人的神色复杂,洛久瑶冷言,“世子来看望皇祖母,却在我这儿耽搁了时辰,实在不合规矩。” 秦征竟没再作反驳,垂眼看过经文,交还给她:“殿下说得是,我的确耽搁许久了。” 他起身示意赵姑姑带路,步子却压得慢了些。 因着曾在西境的些许过往,他自幼对血的味道格外敏感,亦格外厌恶。 洛久瑶自大理寺回宫的那个傍晚,在延箐宫,他曾嗅到她伤口裂开的痕迹,于是没能忍住提点的言语。 如今他虽已交还了经文,掌心里却似乎仍残留着血腥味。 可此刻他摊开手,却未觉得厌恶。 他只是感到掌心很重,那里分明空空如也,他却好似将洛久瑶行至今日的因果都捧在了手中。 赵姑姑的提点声在耳畔响起,秦征跨过殿门,却不受控制地回首,再瞧了一眼跪在院中的那道身影。 -- 秦征没有在寿安宫待上太久,他前脚离去,太后便传召洛久瑶觐见。 太后归来前,宫人曾将寿安宫提早洒扫过,如今殿内重新燃了香,尽是安人心神的气息。 香炉幽幽生出青烟,流淌过一整扇长屏,连本以金丝作绣的大片花纹都模糊起来。 不是宫宴亦或摆了仪式的庄重场合,太后只着常服坐在软榻上。 她卸了大半数的珠翠,只那支嵌了南珠的金钗仍缀在发间。 太后手边盘着一串新得的木珠串,朝洛久瑶招招手,木珠串跟随之撞出几声闷响。 洛久瑶捧着经文,缓缓跪在榻侧。 “好孩子,你往太安递去的经文,赵姑姑都拿给哀家看了。” 太后语调柔和,没有赦她起身,只是接过经文放在一旁,“你的心思,哀家也都看见了。” 洛久瑶抬眼:“久瑶一心誊抄经文,只盼着能为皇祖母祈福,愿佛祖保佑皇祖母身体康健。” 太后浅浅扫那经文一眼:“你是哀家亲自从那腌臜地方带出来的,哀家自然信你。” “你可知哀家当年选中你,最看重你什么?” 洛久瑶道:“久瑶曾对皇祖母发过誓,愿听皇祖母差遣,为皇祖母所用。” 太后温和地笑,不紧不慢道:“哀家看中你,从来不是因你信口说来的什么誓词,而是你年纪尚轻,却愿意豁出命来替自己挣一个前程。” “哀家那时见你以血为书,因失血几番昏厥时便想,真是惹人怜爱——这样可怜,连命都能不要的孩子,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但这所谓的孤注一掷,亦是哀家用你之前再三犹豫的原因。” 洛久瑶垂首:“久瑶对皇祖母绝无二心。” 下一瞬,冰冷的指尖贴上她的颊侧,迫使她抬起头来。 太后仍带着那副慈爱的笑面。 “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哀家这个做祖母的当然知道你的忠孝心思?” 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好似寻常人家的祖母同小辈亲昵,“说来你自离开那地方也许久了,在宫中可住的还习惯?” 洛久瑶乖顺应答:“承蒙皇祖母关心,一切都好。” “如此便好,习惯了宫中的生活再回到那地方,才是再难住下去了。” 太后温和地笑了笑,靠回榻侧,“昨日家宴哀家见久珹那孩子……说来那孩子当年也是心狠,现下他的生母病重,怕是又要迁怒于你了。” 洛久瑶心下一顿,便知昨日与洛久珹的争执太后已是一清二楚了。 可带她到偏殿时唐折衣早已遣散了众人,洛久珹伤她一事唯有唐折衣与她二人贴身的侍女知道。 洛久瑶垂着眼帘,佯装遮掩:“久瑶不为当年之事后悔,只是七皇兄性子耿直,若真难以见其母最后一面,日后怕是会耿耿于怀。” “你倒是不记恨他。” 太后摆摆手,止住她求情的话,“哀家今日见过太多人,实在乏了,你也回罢——我见你如今牵挂不少,得空多抄些佛经,静下心才好。”
第37章 出寿安宫许久, 洛久瑶仍觉得颊侧落着一股力道,冰凉凉的,像是贴擦在颊侧的刀刃。 与此相比, 颈侧流了血的伤口不过一时痛楚,再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前世的她会为此感到慌乱,压在心底的惧意无数次潜入梦境,搅得她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而如今她已能将恐惧全然抛下, 转而梳理在寿安宫发生的事。 太后知道她与洛久珹的争执无碍,左右宫内早有他二人不睦之言,如今不过多加上一段争执,给太后报信的人才是她眼下需留意的。 太后临行时提及抄经无疑是在敲打她,提醒她安分守己。 她未做什么引人怀疑之事,八成是秦征那飘忽不定的性子作祟,看过血经后在太后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让太后平白对她生出了疑心。 自结了梁子以来,她不管到何处似乎都有秦征搅弄是非,想到此处, 洛久瑶不由得烦乱起来,加快了回宫的脚步。 洛久瑶的身影才消失在宫墙后, 另两人自转角走了出来。 “看来你与太后说的话还是有些用处的, 只是不知,她可会领你的情?” 洛久琮手里把玩着新得的木珠串, 看了看仍朝远望的秦征。 秦征道:“她会知道的。” 洛久琮的神色晦明不定,话语却含笑:“若不是你提早告诉我要来寿安宫拜会, 我大概会以为, 你真的要与太后背后的何家结交一二了。” “只是前来瞧瞧,以私交的名义为她求一句情罢了。” 秦征简单道过, 收回目光,“殿下也该放心,即使我有意于此,太后娘娘也不会答应,只会更防备秦家。” “树大招风,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殿下这般,敢明晃晃地与手握兵权的外姓王侯结成同盟。” 洛久琮捏了捏珠串尾坠下的琉璃珠,换上一副浑然不在意的面孔:“这也是我那位九妹急着躲开你的原因?” 秦征的话语却迟疑起来:“她……” 洛久瑶大概,只是想与他撇清干系而已。 “行了,真有这般挂念,择个好时机请父皇为你们二人指婚不就是了?” 洛久琮敲敲他的肩膀,转身朝寝宫的方向走。 他言语轻巧:“你既眼见她与太后的关系,该也能想到,她如今虽有太后管束,与东宫的交情似乎也不错,但在宫中终究是无根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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