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她不愿多说,起身拂袖,一副送客的架势,“天亮了,信已在容妃娘娘手中,你也亲眼见她并无大碍,若没什么旁的事,皇兄便回宫去罢?” 许是心间愧意难以消下,又或许是洛久瑶的言语太过冷淡,洛久珹竟没再同她辩驳,乖乖起身,转身离去了。 殿门开合,屋室再次安静下来,洛久瑶的视线略过那道离去的背影,转瞬又移开了。 当年之事终于明晰,她却始终没办法松下一口气来。 时移世易,纵然她与洛久珹已将过往的恩怨尽数坦明道出,但却再也没办法如孩童时,吵闹之后只消一方稍作示弱便能和好如初。 而在此事上,容妃不愿洛久珹知晓,她也不愿他参与其中。 洛久瑶在殿中坐了许久。 清晨,殿内空荡荡的,尘埃飘散,纷扬飞旋在赤金的光柱里。 看起来是个好天气。 洛久瑶起身,穿过那道光线,推门走了出去。 -- 回到寝殿,门前却跪着一道影。 远远得见,洛久瑶便能认出,是青棠。 自那日在棠西宫见她与容妃一处后,青棠总是有意无意躲着她,近几日的起居更衣都是桃夭在旁服侍,洛久瑶已许久没有与她面对面说过话了。 似是跪了许久,听到脚步声,青棠动作有些迟缓地转头:“殿下。” 不等洛久瑶开口,她先一步俯身叩首,道:“奴婢有错。” “青棠。” 洛久瑶弯身。 她看着她,缓缓道:“你如今跪在这里,跪的是我?是太后?是容妃?还是与你有恩的……先皇后?” 青棠抬首,对上洛久瑶坦荡荡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洛久瑶直起身,言语冷淡:“若你跪的是我,有话想说便起身相告,若你跪旁的什么人,去寿安宫,去棠西宫,去长景殿,不要在我这里跪。” 院中安静无声。 好一会儿,青棠再次叩首。 她的双膝有些发颤,勉强站起身,道:“奴婢曾处心积虑来到殿下身边……即便如今,奴婢依旧对殿下有所隐瞒,是奴婢对不住殿下……奴婢该死。” 洛久瑶却轻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不会说的。” “奴婢本不愿隐瞒殿下,只是事急从权……不得不这样做。” 青棠匆忙道,“殿下与七殿下去见过容妃娘娘一事,是奴婢同太后所言。” 洛久瑶了然:“所以清明祭祖时,她才会派人杀我。” 与秦征的婚约未成定局,一切的走向都犹未可知,太后居于深宫多年,即使如今情势不利,也断不会这样快就沉不住气,贸然对她出手。 她能做此决定,定是有所笃定,比如笃定那日容妃同她说了些什么,认定了她会因容妃所言投奔秦家,之后帮衬着秦家对她行不利之事。 她是真有所为,才会如此恐惧心虚。 青棠歉疚道:“奴婢没想到太后娘娘会丝毫不留情分,这样快对殿下下手。” 洛久瑶又问:“容妃娘娘所用的毒,也是你为她带去的?” “是。” 青棠不置可否:“容妃娘娘自决定告知殿下当年事时,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以身涉险,只是想殿下能知晓当年之事,早日看清太后所为。” 洛久瑶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真的只是如此吗?” 青棠顿了顿话语,一时不敢直视洛久瑶的眼睛。 “青棠,我昨日不做丝毫掩藏再次前去,是已经猜到了你们的盘算,你如今既打算对我坦诚,何必还要有所隐瞒?” 洛久瑶轻声叹息,“凭太后在宫中的眼线,我去过棠西宫的消息大概已传到她耳中,她知我独身一人前去,容妃定是同我说出了所有过往真相,此后只会义无反顾地对我出手。” “而我,除了与她鱼死网破,再无旁的选择了。” “殿下……” 青棠双膝一软,再次跪下身。 她俯身垂首,却一时说不出更多辩驳的话来,只道:“殿下,当年先皇后薨逝,宋家没落,太后娘娘的确也元气大伤,因而不理六宫事多年。但她心思深沉手段狠厉……奴婢与容妃娘娘一样,的确存有为主报仇的私心,但依太后过往所为,即使殿下不与她为敌,她早晚有一日也会如舍去先皇后娘娘那般舍出殿下……” “殿下如今与多方势力都有所联系,何不早做打算?” 洛久瑶终于听到她真心所言。 为了多年前的仇怨,为了先皇后。 而她离开棠西宫时,容妃所言的歉语亦是为此。 关切是真的,言语中的善意却是掺了假的,而她本已卷入皇城的风云变幻中,她们索性再推她向前一把,彻底让她涉足这场争斗。 她忽而觉得很累。 延箐宫不是她的避世所,偌大的皇城也只是冰冷冷的围盘,弈子是冷的,执棋人的心也是冷的。 而她前世曾身处这座围盘中,好不容易有了离开的机会,又因一封临终托孤的信不得不回到这里,守着这里。 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她像是被这里困住了。 洛久瑶没有继续留在宫里。 春日的清晨,她无端感到冷,取了件轻薄的外袍披上,离开了延箐宫。 晨时的宫道上只有洒扫的宫侍,她走过熟悉的道路,穿行过御花园,走向许多年前与许美人一同居住过的小阁。 庭院依旧空寂寂的,离那日她与沈林在此已过了许多时日,小院的石桌上又落了一层灰尘。 洛久瑶再次走入后殿的佛堂。 堂中的长明灯幽幽燃着,香案一旁,是整齐摞起的,许美人曾无数次誊抄过的经文书卷。 除却曾带在她腕上的玉扣,许美人的东西已几乎都作为遗物随人埋葬了,只佛前的经书是碰不得的,依旧摆在佛前。 洛久瑶拂开纸上灰尘,一张张翻过。 从勉强整齐能将字句拼合的梯子到最初歪歪扭扭的笔画,一遍又一遍,皆是用以超度亡魂的《地藏经》。 洛久瑶看着它,便好似看到当初的许美人一笔一划习字誊抄,低声念诵的模样。 为了那个无辜死去的孩子吗?还是为了间接身亡的先皇后? 夹杂在经文最末,本该横竖不整的字迹却忽而变了模样。 那是一篇完整的《华严经》,字迹齐整,落款标下时日——‘章平八年五月十三’。 洛久瑶陡然一惊,捧起纸张细细端详。 章平八年五月十三……正是许美人离世的前一日。 怀抱着尘灰未散的经文自小阁走出,天光已大亮。 御花园中宫侍来往,路过翠草丛生的小亭,洛久瑶忽而顿住脚步。 似是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的,她眨了眨眼,才确信自己并非因休息不足出现了幻觉。 固若金汤的城墙好似裂开一道足以让她逃离的缺口。 阊阖春风起,少年正立在满园的春色里,袍裾迎风,拢了一袖春光。 叫洛久瑶平白想起前世时的那一眼。 那时的春猎场外,他捕捉到她的目光,起身朝她走来。 他垂首,目光却没有跟着低垂下去,而是注视着她的眼睛。 少年在末春之垂的日光里对她笑,说:“殿下,许久未见了。” 洛久瑶眸光微动,呼吸也纷杂错乱起来。 似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少年缓缓回身,他望着她的眼,对她轻轻笑了笑。 “殿下。” 他说。 周遭有宫侍穿行而过,洛久瑶上前一步,接过他的话语。 “许久未见了,沈大人。”
第54章 沈林弯身, 对她行了礼。 洛久瑶扶住他:“这个时辰,大人怎会在此?” 沈林直起身,道:“大哥明日就要回北地, 今日入宫向圣上辞行,臣随他同来。” 虽有些仓促,但清明已过,沈停云的确是时候离开了。 洛久瑶点一点头, 又听沈林道:“臣来此是有几句话,想同殿下借一步说。” “好。” 洛久瑶点头,“临近便是灯花台,还请大人随我前往一叙。” 沈林应下:“是。” 灯花台自在临春宴,发生了贺令薇那一起命案后便鲜有人来往,传言因当时人的死状太过惨烈,入夜后曾有人见到孤魂野鬼的身影飘荡,更常有人在其中穿行的簌簌之声。 传言四散,久而久之,灯花台与其近处的南蓉园便成了宫内的废弃之地。 登临石台, 洛久瑶回过头。 灯花台偏僻,上有高树, 下有花草, 只是宫中较为低矮的观景台,但清晨时分, 石台上的风依旧更胜于御花园中的柔风。 晨风将晴好的日光吹落在少年人的衣袍,洛久瑶看了他一会儿, 走到台上的石桌一侧。 高台的石桌上覆了一层尘灰, 她才觉,离贺家一案已过了许久了。 洛久瑶将手中纸张放在桌案上, 再回首,沈林已擦拭过石凳上的尘灰,请她落座。 素净的衣袖上沾染了些许浮尘,洛久瑶想替他拂去,他却转手掩下了。 洛久瑶在他擦拭过的石凳上坐下来,叹道:“想来灯花台一案已是三月前,不觉间也过了这样久。” 沈林望了望台侧的栏杆,无端想起那时在静法寺,他曾小心收起的那片属于洛久瑶的衣袖。 “的确已很久了。” 他打趣道,“说来当初也未曾想过,殿下会为落水一事深夜里到西清园看望臣。” 洛久瑶轻笑一声。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而问道:“若早知当初在怀明湖相助于我会生出今日这样多的纠葛,大人当初……还会救我么?” 沈林收回目光。 “若早知当日的贺令薇心有算计,想拖殿下入局,臣会守好殿下。” 他回望她,十分认真道,“臣从未后悔与殿下相遇后经历的每一件事,臣只庆幸当日去过长景殿,没有错过与殿下结识的契机。” 洛久瑶眸光微动。 “不会错过的。” 她道,“即使没有在长景殿相遇,也不会错过的。” 她看着他,声音轻而笃定,而后在心间补全了未能出口的话语。 因为我会找到你。 听她这样说,沈林轻笑了笑:“殿下说得是,如今这般,臣已觉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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