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站在仪仗边上,心里着实委决不下。楚源见她固然是看重她,可没准她一上车,不到一个钟点,流言便会如雪片般传开了——孙淑妃等人必定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沉重的轿帘里伸出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来,“上来。” 连乔横一横心,还是拉着他的手上去,谁知一坐上去她便再不想离开了,因她发觉皇帝的这辆马车实在宽敞舒适得多——连乔本以为自己的马车够宽绰了,可是一比较才觉得小巫见大巫,这车子少说能坐五六个人。 真是万恶的统治阶级。 车座底下盖着松厚的毡毯,踩上去一丝声响也无,椅上也铺着坐褥,摸上去软趴趴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总之必定所值不菲。马车的角落里还搁着一炉熏香,袅袅的散发出缠绵的味道,也许是龙涎香,也许不是。 连乔沉浸在对皇室奢靡的震惊中,直至发觉楚源笑眯眯的视线,才咳了咳,矜持的道:“陛下叫臣妾过来有何事?” “没事便不能见你了么?”楚源笑道,毫不留情戳穿她的心思,“怎么这样惊讶?在家中不曾见过这些物什?” “臣妾的伯父与父亲都是勤谨之人,不事奢靡,臣妾也甚少踏出闺阁,是以不曾见过。”连乔假惺惺的道,既吹捧了自己一番,也顺带着替家人表示谦虚。其实她对连府的生活根本一无所知,但不论怎样,这般回答总不会有错。 楚源嗯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 他这样默然端坐的着实罕有,微微的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帝王之心叵测,皇帝越表现得平淡,连乔越觉得毛骨悚然。她搭讪着岔开话题,“陛下饮的什么茶?闻着怪香的。” 楚源手里捧着一个青瓷茶盏,幽幽的冒着热气,那香味不仅清爽,而且格外有一种馥郁的甘甜。 “这是雪山芽茶,阿乔可愿尝一尝?”楚源笑道,也不说另倒,就将手里的杯子递过来。 连乔只在心里流露出一刹那的为难,便毅然决然的接过,用最优雅的姿态抿了一口。 “如何?”楚源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 “甚好。”连乔回答得干脆果决,事实也是如此——假如不考虑里头掺杂有皇帝口水的话。 她正要将杯盏放下,忽听一声鞭响,马车倏然晃动起来,险些连杯中的茶水也溅出。 连乔掀起帘子一望,才发觉仪仗已经启程,顿时急道:“陛下,臣妾还得回去……” 楚源咦道:“朕这趟马车宽敞得紧,并非不能坐人。” 但是这马车再大也是给皇帝一人乘坐的,她一个内廷的小妾跑上来算什么?连乔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外头人会说闲话的。” “他们要说自说去,朕是天子,怕什么?”楚源不以为意的道。 您老人家当然不怕,可我怕呀!连乔咬着唇,努力的让眼神显得幽怨一些,“但凡贤德的后妃都不忘却辇之德,陛下这么一弄,臣妾的名声就别想好了。” 她已经看出楚源是存心的,故意要与她两人同车,倒不知是离不开女人,还是有心让连乔成为众矢之的。 楚源呵呵的笑道:“贤名有什么用,朕倒是喜欢你这股作劲。” 这话说的,好像她愿意陪王伴驾似的。连乔心内暗恼,就见楚源招了招手,“过来。”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然不能违逆皇帝心意,连乔乖乖的挪到他身边去,觉得这样宽大的车厢,两人却非得紧挨着坐,实为浪费资源。 楚源盯得她适才咬得红肿的唇瓣,轻轻将指腹覆上去,摩挲着,道:“疼不疼?” 这霸道总裁的语气连乔还真有点不大适应,她努力摇了摇头,“不疼。”那是她装可怜的时候自己咬的,当然懂得分寸力道。 话音才落,就觉两片湿软的东西压过来——楚源在吸吮她的唇瓣,像品尝果冻似的,小心翼翼而又爱不释手。 连乔一时有些微征,她与楚源的接触虽多,但多数只限于两性间的身体吸引,像这样忘情的热吻却在少数。楚源的吻,多数只在床笫间,密密的落在她的身体上;再不然就是在额头,仅用于一刹那的温情流露。 却不像这种唇对唇的亲吻来得扎实。 楚源吻够了,方松开抵着她腰际的胳膊肘,直视着她道:“阿乔,你这趟随朕出来,朕很高兴。” 接着便半开玩笑的说道:“平日里有慧慧在,朕与你皆不得肆意亲近,想来总是憾事。” 这老不正经的! 正是这句玩笑话成功的将连乔从失神中解救出来,她怎会这样傻,还以为皇帝对她有多倾慕呢,原来依旧是□□的吸引罢了。 连乔作势捶他的后背,引得楚源拦腰将她抱起,于是连乔又免不了惊呼。 反正名声总是一样的坏,还不如将楚源也拉下水,她既做妖妃,那么楚源也一定是昏君就是了。 崔眉紧贴在平稳行驶的御驾边,耳里听得里头传来咯咯笑语,脸上的神情不由变得十分微妙——这两人的兴致未免太高了! 随行的官吏皆在城外夹道相迎,连乔估摸着快出城了,好说歹说劝动皇帝放她下车:万一让大人们瞧见一个女子从皇帝的车驾里钻出来,铁定会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呢! 等回到自己的马车,连乔便手脚麻溜的从包袱里取出镜奁、梳子、铅粉、胭脂,将弄乱的仪容拾掇好,这样等出去见人时,她便仍是端庄持重的内廷宫眷。 绿珠望着她弄乱的头发欲言又止,连乔正在将口脂往嘴上抹,见状抿了抿唇道:“怎么了?” “没事。”绿珠心虚的答道。她虽然是个口无遮拦的,但这种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提呢! 其实绿珠真的会错意了,连乔的模样虽有些狼狈,却并非像她所想的那样。楚源虽喜欢动手动脚,也不至于在行车的路上就任性妄为起来——那便真成了白昼宣淫了,是祸国之相。 但就连连乔也猜想不透,楚源为何总是冲她恶作剧,对别人却是从未有过。她当然不会自负到以为自己地位特殊,想来想去,总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柔弱可欺:对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孩子,怎么欺负她都是无妨的,也许反倒有一种施虐的快感。 这样想着,连乔就觉得心里平衡了些,至少在皇帝心里,她仍是那个痴心错付的傻姑娘,这总比被皇帝当成工于心计的深宫怨妇要好得多。 如今她历数宫中那些已经倒台的人物,常更衣,郭昭容,黄昭仪,她们的共性都是不够聪明,不够聪明的人,在宫里当然是活不下去的;顾笙箫倒是不傻,可是她一对着皇帝智商就直线下降,结果当然也只有死路一条。 鉴于以上的种种教训,连乔觉得一个人可以假傻,却不能真傻,尤其不能被爱情冲昏头脑,否则,迟早她也会落到和顾笙箫一样的下场。 车队离了城,连乔便开始在人堆里搜索连家人的身影,她只认得一个连胜,好在此人是不难认的。哪怕大家都站得笔直,她这位二哥也能比别人高出半个头,尤其做官的大都是一副濡白面孔,连胜的脸膛却是黑黑的,有着马背上遗留的风霜痕迹,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逢到中途休憩的时候,连乔便借口下车透气,让绿珠唤连胜过来叙话。连胜一见了她,也不及拉拉家常,就拧眉问道:“娘娘,你为何唆使陛下将二妹妹禁足?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是她和你说的吗?”连乔冷笑道,一眼就瞥见在连胜身后逡巡不去的连音。连音神情闪躲,眉眼间却又有着异样的兴奋,可想而知,方才就是她向二哥告的密,指望连胜替她撑腰咧! “婕妤娘娘,您不用顾左右而言他,卑职只想知道是什么理由,您连自家人都不愿放过?”连胜换了一副尊敬的语调,但是从他那副刚毅沉稳的面孔却看不出半点尊敬的意味。 马背上打杀的人就是这样天不怕天不怕的,连绿珠也不敢和他顶嘴半句。 可是连乔并不怕他,君臣之别犹如云泥之别,何况连胜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个性子莽撞的毛头小子罢了。她的神色愈见柔和,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却颇浓,“你为何不问问你的好妹妹,她又是为了什么缘故,要对连氏的血脉下手?” 闻听此言,连音的身子顿时瑟缩一下,老鼠见猫一般的躲到连胜背后去。
第73章 接风 连胜仿佛难以置信,“这不可能!”他厉声朝身后的连音喝道:“她说的是真的?” 大概连胜还是头一遭得知里头内情。 连乔不禁有些奇怪,连音到底是怎么跟这位二哥说的,莫非以为凭着自己三言两句的煽惑,就能令连胜失去理智,因此连个好点的理由都不愿编出来? 连音嗫喏着道:“我是听了旁人的蛊惑之语,并非存心……” 底气却已没方才那般足。 绿珠这时却有了胆子,大声冷嘲热讽,“还好不是存心,若是故意,咱们娘娘还有命在么?” 连胜的脸色越发难看,几乎黑如锅底。他高高扬起蒲扇似的大手,看上去很想给连音一个耳光。 一巴掌到底没落下来——连音既已入宫便是主子,臣下岂能朝主子动手? 连胜放下胳膊,紧紧攥着拳头,冷声道:“连美人,请您回去,卑职有话要与婕妤娘娘单独商谈。” 连音脸色煞白,本以为二哥会为自己声张道理,谁想连他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一时间又羞愧又沮丧,捂着脸跑回自己的车驾去。 连胜于是转身拱起双手,认真朝连乔作了一揖,“大妹妹,音儿她行事糊涂,我代她向你致歉。” 改换了称谓,显然是将连乔当成自家人的说辞。 连乔却依旧冷冷的侧过身,并不受这一礼。谁犯了错,就该谁来认错,旁人的替代全无作用。也许在连胜看来他们是一家子,彼此之间不应过于计较,损害大局,可是连乔向来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她只知道亲兄弟之间尚需明算账,亲姊妹也一样。 当然她亦不会迁怒到连胜头上,事实上,连胜方才的表现已经出乎她意料——原来此人还愿意讲点道理。 连乔于是温和的问道:“我听说西北苦寒无比,二哥哥在那边过得还好么?伯父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父亲精神矍铄,老当益壮,连我这个后辈都自愧弗如。”连胜回道。 连乔不无失望,听起来连钺仿佛还有大几十年好活,自然不会轻易交出手中大权,真可惜,要是这位老人家得一场重病倒好了。 连乔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罪过。 两人胡乱唠了几句嗑,连胜便仍旧回到武将堆里去。连乔也挽着绿珠的手,依依向女眷丛中去。 “原来少将军是这样通情达理的人,娘娘从前大约错怪他了。”绿珠悠然出神道。 连乔瞧见她绯红的面颊,就知道此话当不得真。少男少女最容易产生臆想,像绿珠这样花心的姑娘又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连胜无疑正在她的审美范畴之内:他虽然黑了点,壮了点,五官却是挺拔俊俏的,还多了几分硬朗的男子气概,难怪小丫头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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