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楞盘腿坐在他帐中,狮氅挂在一旁,野兽的双眼对莫日根怒目而视。大君的随从已经找人取过水,泡上了顶级的宿州雪芽。老人见到莫日根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捋着长须微微一笑,说:“将军进来。” 他前半生也做过是领兵的狠角色,自然明白莫日根入夜才回到军营,对一天的训练很是上心。加上他突然到来在先,也就无所谓莫日根没有及时回来了。 莫日根本就对贺子衿一句话不说就离开而有些心虚,此时战战兢兢地走进营帐,仍然不敢抬头看阿尔斯楞的眼睛,赔笑道:“大君此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来与将军探讨。”阿尔斯楞挥挥手,随从立即会意,躬身倒退出了营帐。 大君从衣衫中取出一幅绘在羊皮上的巨大地图来,在地上铺开。莫日根只扫了一眼,见到上面细密的墨字标注,立即就明白了这是什么,连忙低头跪倒:“臣子罪该万死,臣子不敢!臣子愿跟随大君马后!” 那自然是大君的战策了。这等东西,他就算想看,在多疑的大君面前,也是不敢直接看的。 大君轻笑一声,道:“这是达蒙写下的战策,想请将军一看。” “大太子?”莫日根疑惑地抬起了头。他虽与达蒙交游不多,却也能看出这个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额吉身边的大太子,并没有什么真实才学。难道这是努图格沁家画的战策?但连他都能想到的事,大君怎么会料想不到? 阿尔斯楞缓缓地点了点头:“正是。我看了第一部 分,也很高兴他有如此见地,所以来听听将军的意见。” “不敢不敢。”莫日根嘴上说着,到底是年轻直率,目光已经好奇地向地图看去,片刻后啧啧称奇道,“这第一部 分,其中就有三两步险棋,不知大太子有多大把握?”他此话一出,已经是僭越,但阿尔斯楞有意讨论,也就不管那些无谓的礼节。 “依你的想法呢?”阿尔斯楞眯着眼问。 莫日根略一思忖,拱手道:“属下不敢。依属下愚见,第一步可以按大太子的战策来,后面几步险棋,还需边走边看。大君英明神武,一定有数。” 阿尔斯楞一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莫日根!若我告诉你,这第一步,就是我自己想的呢?” 莫日根大窘,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来阿尔斯楞写下了第一步战策,又有意培养达蒙,让达蒙写了后续,这才拿到天狼骑军营中。依照这份宏图,狼首旗将突破镇北关,跨过幽涿山,一路南下,高高地飘扬在……剡都的城墙上! 大君沉了沉面色,双目透出一丝冷厉的光,声音忽然高昂起来:“调集三万阵前兵,举我宿州之力,踏平镇北关,是我宿州人雪耻之始。如若不成,你自来请罪!” 字句之中,哪里像个垂老之人,只仿佛站在十三年前丢盔弃甲的战场上,齿间咬着兵戈的钢铁。 莫日根连忙跪地高喊:“属下明白!” 他相送阿尔斯楞跨上红玉宝马,临走之前,大君望着被夕阳染红的草原,淡淡道:“七太子到了,就让他回皇城见我。” ---- 好歹将绣球的谜题回收了一半,哈哈~
第59章 血奴 ===== 莹白纤细的藕臂上,遗留着细密的小孔痕迹。 重重叠叠,触目惊心。 贺子衿扣住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眶中泛起血丝的红,颤声道:“血……血……” ? 秦昌志儿时觉得天地不公,有亏于他。 其实他初生之际,虽然大剡与宿州的缠斗刚刚进入白热化,秦将军却年富力强,凭借累年的战功,让留在剡都的族人过上了悠游的生活。因而秦昌志的童年生活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 一切在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除夕前后,也是宿州人的冬日节。天狼骑与守卫军,这时颇有默契地从边境线上后撤,空留高高的战旗。娘亲收拾行装,预备坐马车去镇北关与爹爹团聚,暂留他和两岁的小妹,乖乖待在府内。 秦昌志送过娘亲,读了会棋书,又举着红穗的拨浪鼓,哗哗地逗着小妹,她咯咯笑着,粉嘟嘟的脸颊实在喜人。他每样事情都做了一会,却实在觉得坐不住,两腿在坐凳上一荡,唉声叹气的,一手托住颊侧。 乳娘见他着实心不在焉,关切地宽慰道:“小少爷,他们就快到了,就快了。” 秦昌志原先被娘亲教过,喜怒不能形于色,此时他的孩童心性被乳娘毫不费力地拆穿,心中就大有不悦,长袖一拂,道:“谁在等他们了!”小妹原先盯着拨浪鼓,这会呆呆地见他发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乳娘知道他耍性子,笑笑而揭过,接来拨浪鼓去哄小妹了。 混乱之中,都听到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至,由远及近,停在将军府外。秦昌志的眼睛立刻亮起来,急忙抛下乳娘,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乳娘也抱起小妹,跟在后面。 午后的阳光洒落一连串耀眼的斑点,映在朱红大门外的三匹高头大马上。三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翻身下马,将缰绳和鞭子递给侍立在旁的家中小厮,兴高采烈地呼吸着南方更温暖的空气。 最高的那个人见到秦昌志没命地跑来,笑着屈膝蹲下,张开双臂将他揽入怀中,又忽然站起身,抱着他在半空转了一圈。 秦昌志连连惊叫:“三哥!三哥!”但觉微风拂起发丝,十分兴奋。 一旁的大哥皱起眉头:“三弟。” 三哥哼了一声,撒手轻轻将秦昌志放在地上,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还是家里舒服!” 秦昌志被他这么举起来一晃,苍白的小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粉红,弓下腰去,猛地咳嗽起来。 二哥平日里最心细,见到秦昌志的样子,一手关切地轻拍着他的背部,一边责怪道:“三弟,小弟本就体弱,你还折腾他。” 秦昌志面色微白,急着帮三哥辩驳道:“才没有,我觉着好得很!娘亲应承过我,等过了生辰,就可以学武了!” 男孩瘦瘦的身板立在薄雪上,高仰着头,伸出一手指向身前,昂然道:“到时候,咱们北疆见!” 那个时候,剡都有学识的男儿,想到北方莽莽的雪原和野狼似的敌军,胸口总有一腔热血涌动,恨不得当即跃马立剑,杀到阵前。那是英雄的时代,那是沸腾的时代,那个时代,深深埋在秦昌志心中。 因为他从未拥有过那个时代的投名状。 ? 十六岁的玄晏,快靴蹬在自己家庭院的瓦片上。夜风寒冷,薄雪覆盖,足底冷不丁一滑,差点跌下墙头。他急忙伸手扒住瓦片,咬咬牙,用力将自己提起。站稳以后,心中估摸着自己和柱国府院内的距离,见到底下是水池,其中奇石嶙峋,脚步不由得顿了顿,随即看定身前,向上一跃。 凭借着挺拔的身形,他轻巧地踏在大槐树的枝条上,压得长枝危险地向下一坠。连连走快几步,抱住粗壮的树干,默默低头,目光找寻着楼阁中发出灯光的轩窗。 纤瘦的剪影隔着竹帘一动,烛光吹熄,十六岁的秦鉴澜缓缓走到庭院中,敛起素淡的衣裙,斜身坐在池边石头上,独自望着天际几颗幽微的星子。背后窸窣作响,她愕然回过头,却见一身白衣飘飘踩下,面容熟悉,正是玄晏。 他蓦地见到那张脸,心中苦涩,开口问:“今天是我生辰,为何不来?” 没有爹娘为他举办什么生辰宴,自然也没有请帖送到柱国府。但一年一度,秦鉴澜会到玄晏家的庭院中坐坐,今年只有一份系着红绸的贺礼,送到台阶上。 所以他大为不解,又怕她不肯相见,以至于出此下策,从槐树上翻过墙。他本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经歇息了,却见到她袅袅婷婷地走到院中,面容有说不清的愁色。 秦鉴澜不答,眼睫一颤,低下目光。 玄晏怔了怔神,喉头轻滚,问:“你爹想让你嫁人?” 是了,他十六岁,她也十六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不动声色,不展喜怒,颇有大家千金之姿。 自然不是他一个无名小子可以接近的。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她亲口说出的答案。 雪风黯月,当年那个蹲在槐树下巧笑倩兮的小姑娘,终于别过脸去,不肯看他,淡淡道:“夜深天寒,你还是……请回吧。” 身后默然两秒,快靴翻走过去。玄晏正为自己的鲁莽而脸热,哪里又能看清,她这时竟是面如死灰,潸然垂泪。 ? “血……血……”他颤着唇,脸色铁青。 秦鉴澜定定地望着贺子衿,近在咫尺。 呼吸相拂,他掌心的滚烫就这样用力印在她腕间,无处逃避。 贺子衿神志不定地转过眼,一双桃花眸狂乱四望,她苍白的脸猝不及防地撞入他视线,心中立即大恸。男人顿时泄了劲,颓然倒坐在床沿,双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血奴。”秦鉴澜说。 她垂下纤细的手腕,语气平静无波。 短短二字,让李玄晏缓缓抬起头来。 丹凤眸一寸寸扫过她比常人白皙许多的玉臂,又恍然落在她浓密的眼帘上,许久才怔怔地相问:“我……何以不知?” ? 翌日清晨,下人都沉在睡梦里,秦经武亲自举着扫帚,走到庭院中扫开积雪。眼神一滞,蓦地见到有人侧身坐在清池边,两眼呆呆地望着冰面,身形纤瘦,正是秦鉴澜。 秦柱国缓缓走近,石头上的人却率先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立即惊跃下石头。足底一软,摇晃着险些站不稳,却被从秦柱国身后走出来的人出手扶住,直起了身子。 她垂下眼帘,低声道:“多谢大哥。” 秦昌志衣衫单薄,腰间悬着长剑,一贯苍白的脸上激出淡淡的粉红色,手腕皮肤下血管清晰,蜿蜒如蛇。他迎着初升的朝日,昂然挺起胸膛,享受着大半年来又一次重生的快/感。生命的鲜活力量,令他从头到脚止不住地欣喜战栗着,几乎忘了正事。 秦经武点点头,唤道:“昌志。” 秦昌志气沉丹田,抽出长剑,缓缓挑出剑花,正是最正宗的剑术起势。尔后口中大喝,翻动手腕,以无与伦比的凌厉之姿刺向身前;接着回身挑剑,不断闪躲,却又寻机出剑,毫不退避;堪堪十数招,便与那虚空中的敌人相缠相斗,不知比昨夜练的好出了多少个层级,看得秦经武不住点头,眼中有赞赏意味。 最后一势,他当下收起长剑,望着父亲,喜道:“爹,这换血之术,果真大有裨益!” 秦鉴澜侍立一旁,朱唇微颤,父兄二人谁也没发现。 扎满针眼的手臂,在长袖下不住抖动。 秦经武眯起眼睛警告:“你走出去,可千万别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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