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那柯家又是秦淑的婆家,杨氏若是有个不慎,秦淑又要捂着心口垂泪了。 倘若只在自己家里哭,杨氏才懒得搭理,多送几条帕子去给她擦眼泪便罢,偏生那丫头还要往柯家姑娘那里送信去。 虽不曾指着嫡母说事,却也含沙射影地叹一番身世,杨氏又不好拦着不叫她递信出去,这丫头心是歪的,管了还不如不管。 此时想起柯家的一窝事,不如全扔给了丈夫。 秦览到底也是从下头做官一路上来的,听了杨氏几句话,已知道当中有不少扯皮的地方。 他想一想妻子独个儿在京里,一头操持几个女儿,一头又操持大房的事情,还要抽空往昭贵妃那里献殷勤,外头与官眷们的应酬也少不了,这么一盘算,劳心劳力之处也不比自己在徽州少,于是说起话来,更放低了声气: “既是柯老爷有事寻来,自然是我去应付,这事你不必管了。” 杨氏见丈夫还算明白,心里舒坦一些,点一点丈夫: “我如今看了两处温泉庄子,大的想给贞娘,小的给五丫头,柯家不知从哪里听见风声了,大约也想寻一个。只是这样的东西,哪是容易得来的,老爷到时候可别把话说太满了。” 秦览摸一摸下巴:“我在夫人眼里,哪就这样拙了。” 杨氏也不来搭话,说了庶女,又说庶子:“恒哥儿今儿进考场,生生枯坐一日,也不知冷不冷的,若是考上了,也不枉这十年寒窗。” 秦览微微笑一笑:“咱们恒哥儿,少说也是个三甲榜上的同进士出身,夫人大可放心。” 从前秦览便说过秦恒是块读书的料子,杨氏只当是顺口一夸,这时听见丈夫说出这一句实的,她不由得微微坐直身子,问一句:“此话可当真?” 春闱恩科,录取的进士共三等。 第一等称为进士及第,便是状元、榜眼、探花三名,世人皆知,不必详说。 第二等称为进士出身,自本朝开国皇帝以来,或是录取四五十名,或是录取百十来名,不一而足,杨舅老爷当年,便是考中了这一等。 第三等称为同进士出身,录取一百五十名,这同进士出身,已是读书人了不得的荣光,出将入相,都从这里开始。 后头不曾录上进士的,便成为贡士,入国子监,可候补官职。 这时听见庶子竟这般有出息,杨氏也忍不住与有荣焉。 她有个做贵妃的侄女,又有个会做官的亲哥哥,倒不至于想着沾一个孩子的光,然而这孩子自来懂事,虽比不上亲生的那般贴心,却也一向礼敬嫡母,他出息了,杨氏只有高兴的。 “恒哥儿出息,那可是最好的了,贞娘有了这么个亲弟弟,出得门去,谁也不敢轻视了。” 秦览皱一皱眉头:“如今贞娘和姜家的婚事,是皇上亲自赐婚的,谁还敢给她委屈受么?” 他是男人,内宅的事情,终究只通一半。 杨氏伸手掩去一个呵欠,扬声唤了人来服侍洗漱,自家开始动手宽衣,边把衣裳挂好,边慢慢地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爷,委屈不委屈,又何必一定是面子上的事,当年老太太难道曾指着我脸上骂了?我当年的日子,又有多好过?” 婆婆折磨儿媳妇,原本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手段,一个孝字抬出来,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秦览想起当年杨氏立规矩的事,如今仍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替女儿担忧起来: “咱们贞娘……那姜启文好歹是个亲生的,姜夫人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再说了,启文那孩子,听说对贞娘是极用心的,他还能坐视不管?” 杨氏又笑一笑:“老爷当年也算是用心的了,我的日子,却也不见得如何轻省。” 秦览听了这一句,竟是无话可答,挠一挠头,也洗漱安寝了。 这一夜无话。 皇帝特许秦览歇一歇再办差,他便不急着去衙门点卯,在家捧了诗经,哄着两个小儿子背诵。 他才摇头晃脑念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平哥儿便耐不住叫嚷起来:“爹念的不好听,三哥念的才好!” 秦览听见儿子们和睦,心里是高兴的,这时也不恼平哥儿无礼,反倒有耐心地问一声:“三哥怎么念得好了,你说给我听听。” 平哥儿的脑子比嘴巴快,心里想得许多,口中说起来却只两句:“三哥给我们先说故事,再念诗的!” 秦览自然知道长子功课忙,不能日日教弟弟读书,然而闲来肯用心地带一带两个弟弟,已是很有心意了。 这时听了幼子抱怨,他不过哈哈一笑,在两个儿子鼻尖各刮一下,正要再摆一摆慈父的模样,忽地信儿来报,说柯老爷来见。 如今没了金姨娘吹那酥透骨的枕头风,秦览便不如何觉得秦淑委屈可怜了,对着柯家,自然多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掸一掸袍角,对信儿道:“请柯老爷在书房安坐喝茶,我稍后就去。” 柯家是白身,到了秦览这四品官面前,自然不能平起平坐,秦览此举,并无甚出格。 他也不曾叫柯老爷枯坐许久,不过是片刻,就打着哈哈笑着拱手进屋:“柯兄,劳你久候了,还请恕罪则个!” 柯老爷从前还敢攀一攀亲家情分,如今见亲家公把徽州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恐怕还要高升,知道自己是再够不上的,当着秦览,说话是无比的和气: “什么久候不久候的,秦大人的茶香,我正要好好品一品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们说话,自然拣着外头大事,柯老爷关切地问过徽州种种,不住地击节赞叹:“还是秦大人办事有方,这件事若换了人,只怕还办不成呢。” 他不在朝中做官,不知秦览是替哥哥去顶差事,这时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秦览也不计较,只微笑揭过话头:“哪里哪里,柯兄此来,所为何事?” 柯老爷也算是富足乡绅出身,自然不能急吼吼地说那些市侩话,先把科举说一遍,又把六月的儿女亲事说一遍,再顺口提一提今日来的正事。 “我们想着在金陵这里买两处铺面田土,一则是不要坐吃山空的意思,第二呢,也有个事情打发闲暇,天天闷在家里,又什么意思呢。” 柯家是白身,攀附权贵且还没那个门路,他们又无亲眷在此,走亲访友也没个去处,确实闲得发慌。 秦览点点头:“柯兄说的,也是正理。既如此,有什么看中的好产业,找中人下契约就是,到时候我叫章来去跟着一道瞧瞧。” 柯老爷嘿嘿笑一声,又补一句:“再有呢,源哥儿和三姑娘成亲了,手里也该有些产业傍身才好呐,我们老家的那些,也不方便打理。” 这话仿佛是因着秦览应承帮忙,才肯说出口来,秦览听了,不过一笑,也不来理会。 他的气量还不至于小到与一个平民置气,更何况,这家还是女儿的婆家,论情论理,他也会顺手帮忙的。 做官的有做官的圈,做管事的自然也有管事的圈,章来管事是跟着秦览半辈子的老人了,在这金陵城里,也算是个小有脸面的大管家,他若是出面,也算是秦览给柯家行的方便。 柯老爷笑嘻嘻地点点头,却不曾立刻开口谢过,只搓了搓手,又道: “我听说,金陵城外的汤山那里是有温泉的,想着若是能买个带温泉的庄子可就好了,不知秦大人可有门路呢。” 秦览早受了杨氏提点,听了这话立刻打起马虎眼来:“既如此,叫章来陪着柯兄多去寻一寻,我还有几份奏折要去写,这便少陪了。”
第116章 三日恩科, 说快也快,一转眼就过去了。 五月十一的傍晚,秦恒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回了秦府。 他知道家里人关切, 也不及回自己院子, 便赶去上房向家人回一声话。 到了上房,见姐妹们都端坐在屋里, 上头对坐着两个人, 女的自是嫡母, 男的瘦瘦黑黑,仔细一看, 才认出是自己父亲。 见秦恒进来,秦芬和秦珮站了起来, 让过座位,等秦恒向上行了礼落座,秦芬才开口问:“三哥, 考得如何了?” 这一句是众人心里都想问的, 秦芬懂事,替众人问了出来, 秦恒的脑子晕晕乎乎,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杨氏见了, 生怕秦恒是考砸了心里不痛快,连忙唤过红菱:“我早上叫你备的那油茶在哪里?快冲一碗来给三少爷喝,饿了三天, 且略填一填肚子再说话。” 秦恒接过油茶一看, 红红黑黑的一碗糊糊,是从前不曾见过的, 只怕是父亲从徽州带回来的。 他捧着热乎乎的油茶暖一暖手,先慢慢喝一口,只觉得甜又稠的甚是滋润,便一抬手将油茶喝光了,轻声说一句:“考得好不好的,我也不敢说,只是已尽全力,不曾懈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都知道秦恒是个谨慎的性子,能说出这话来,只怕考得不坏。 然而提前放炮仗的事做不得,这时也无人欢欣鼓舞,只秦览点点头:“好,家里人悬了几日的心,你如今考完就好,回去歇着吧。” 杨氏看一看庶子青黑的眼圈和焦黄的面色,多叮嘱一句:“恒哥儿这三日累坏了,且好生歇着,有什么要吃要喝的,只管去向厨房要,明日睡到饱了再起,不准劳累。” 秦恒也不讲什么虚礼,站起身来作个长揖,退了下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熬了三天,脚步都是虚浮的,走到门口时,险些被门槛绊一下,秦珮见了,不由得嘀咕一句:“原来科考这么苦的。” 杨氏笑了笑:“你当人家说十年寒窗苦是一句空话?你三哥这十来年,日日都是卯初起床读书,戌时才睡下,是真正的悬梁刺股,发奋苦读。” 秦芬听着秦恒的刻苦程度和从前自己高三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不由得心惊:“若是旁人再多读一两个时辰的书,岂不是又超过三哥去了?你赶我,我赶你,大伙儿都别睡了。” 她自来是个懒散性子,说出这话来也不奇怪,众人一听便都笑了。 秦贞娘凌空虚点一点秦芬:“除了刻苦,还得看天分是否聪明,看读书是否有条理,若是只凭吃苦就能考上,那耕田的老牛最能吃苦,怎么不是老牛考上?” 秦芬哈哈一笑:“等明儿三哥考上了,我便唤他牛三哥。”她四周望一望,多说两句俏皮话:“其他人么,我便唤他们牛三姐夫、牛四姐夫,还有牛妹夫!” 这话说得众人捧腹,秦珮气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用力捏一把秦芬:“好呀,你自家没有这一遭,也别这么打趣旁人!” 听了这话,原本坐着微笑的秦览,面色微微一闪,对杨氏投个疑问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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