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那副性子和谁学来的?还不是前世里做老好人做惯了,把这积习给带了来。 前世里,秦芬家庭关系寻常,职场上勾心斗角,整个人好似飘萍,一腔感情无依无靠,到此地头先几年还知道谨言慎行的,后头当真和姐妹们相处久了,却依恋那份温暖的情谊,连警惕都没了。 就譬如这一遭,秦芬是抱着吃亏的心思去帮秦珮,她想着母女情分几个字,再想想秦珮以后也再难相见,这口委屈咽也就咽了,可是谁知后头出了岔子。 秦芬枯坐在椅子上,想到这里,还是只有苦笑:“要不是商姨娘闹起来,想必事情还不会捅出去,倘若事情不曾露到外人面前,只怕太太还不会那般恼火。” 提起太太,蒲草倒又有话好说:“姑娘,你只瞧六姑娘可怜,瞧商姨娘可怜,可曾想过太太?太太她待你难道不好?你如今对得起六姑娘了,那太太那头可又怎么论?” 这话不啻于一个焦雷,打在秦芬的头上,打得她愣怔好半天。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吃亏把好人给做到底,怎么竟不曾考虑杨氏和商姨娘的恩怨?她帮了秦珮,是对得起自己良心了,可是杨氏那头的公道呢?她对得起吗? 更不必说她事情办砸,还叫商姨娘闹到人前,那位周夫人瞧着温文尔雅,实际上并不是傻子,瞧了商姨娘的衣着,便能猜出她的身份了。 杨氏今日回家突然问起,说不得就是周夫人拿此事去她面前说了,再想得糟糕一些,万一周夫人是个刻薄的,将这事大事宣扬,秦府的脸岂不是丢到了官眷中去,这些又岂是秦芬的满怀热肠所能抵过的? 秦芬这些年来一向对自己的热心周到引以为豪,此刻却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好心肠,实在该好好分一分是非对错。 这头秦芬痛定思痛,上房里秦贞娘却急得好似只热锅上的蚂蚁。 她几番提起话头,都被母亲岔开,到后头母亲干脆往屋里一躲,说是要卸了钗环休息,叫她自便去。 秦贞娘先是往外走了几步,接着又迈进屋里:“娘,我今天要和你一起吃饭!” 杨氏这次倒没赶人,一边卸下头上的大钗,一边点头应了:“紫晶去厨房吩咐一声,四姑娘的饭菜送到这里来,再知会厨房一声,五姑娘禁足了。” 秦贞娘听见“知会厨房”四个字,知道母亲这次是不会高抬轻放了,她在心里揣摩一番,这次不敢急着开口劝说了,生怕一说话又被赶走,低着头细细一想,捡起家常来说:“娘,恒哥儿在简州,也不知过不过得惯的,听说简州比咱们这里冷,却不知如今有多冷了。” 杨氏见女儿终于沉静下来,心里甚慰,她从前觉得女儿和五丫头热心热肠的甚好,如今瞧着,这两个孩子终究还是太莽撞了。 这般的莽撞,说好听了是敢作敢为,若是那挑毛病的人便要说一声缺心眼,在家时还好,若出了门去,又有谁替她们收拾烂摊子? 想到这里,杨氏不由得想到今日的事。 在婚宴上,周夫人拿了杯子来敬酒,觑着没人便问她,怎么叫一个犯罪的姨娘闹了出来,杨氏将事情揽了下来,只说是丈夫的意思,自己不好驳了,周夫人便也没再细问,然而杨氏却知道,家里的两个丫头该上上规矩了。 回家把话一说,见五丫头果然是个受教的,自家女儿却也不逊。 这时杨氏的心绪倒略好了一些,顺着女儿的话说了下去:“恒哥儿是个能吃苦的,不比两个小的娇贵。至于冷,简州再怎么也还是南直隶辖内,不至于冷得和辽州那样,你们姐妹几个不是给恒哥儿做了衣裳的,他不会受冻的。” 秦贞娘又说几句家常便把话题往秦芬身上绕,谁知除开秦芬的事,自家母亲旁的什么话都接,秦贞娘倒起了性子,誓要把母亲给劝服了。 杨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意思,无奈地叹口气:“今天晚上吃了饭,便在娘这里睡吧,我们娘儿俩有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倒合了秦贞娘的心意,她一口应下,勉强提了精神,好容易敷衍了母亲说的一大篇家常,熬到了吃晚饭。 晚饭摆了八碟四碗,秦贞娘一看,便知道父亲要往上房来吃饭,这许多年头一次嫌父亲碍事,对着杨氏看一眼,蚊子哼哼般问一句:“爹吃过饭是不是要去忙公务的?” 这话本不该她问,然而她生怕母亲又借机打发了自己,还是问了。 杨氏笑一笑:“你爹昨天约了要和伍先生下棋的。” 不多时秦览便进屋来,瞧见秦贞娘,他反倒愣一愣,用眼神去问妻子,杨氏连忙道:“你说今儿约了伍先生下棋,我便叫贞娘过来陪着我。” 秦览昨儿给了那一匣子珠子,得以牵着妻子的手过了一夜,心里那股暖意,犹胜过当年新婚,原想近日趁热打铁多陪陪妻子,此时听了这话,总不能和女儿抢人,讪讪一笑,点头道:“对,对,我吃了饭就去。” 秦贞娘无心来问父母的官司,埋头吃饭,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理了好几遍。 夜色渐沉,丫头们四处检视纱帘子,防止蚊虫看见屋里的烛火钻进来咬人,杨氏见女儿心事重重,心下好笑,挥手打发了丫头们:“行了,你们别忙了,四姑娘困了,要早些睡。” 红菱应了一声,见主母伸手,连忙将赶蚊子的蒲扇递在主母手中,自己又检视一遍床角挂着的驱蚊香包,将四周的蜡烛吹灭了,端起剩下的那盏放在主母窗下,然后才退了出去。 秦贞娘见母亲还是疼自己的,嘻嘻一笑,讨好地接过蒲扇:“娘,我替你赶蚊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副装模作样卖乖的样子,许多年不做了,为着那五丫头竟又做了,那五丫头当真这样好?” 此时母亲主动提起,秦贞娘自然是顺着话题说:“娘,这满府里最良善纯真的,除开两个不懂事的小的,便是五丫头,她于我有大恩,我自然愿意为她卖卖乖。” 她说完还不忘拍母亲马屁,举着蒲扇使劲对杨氏扇两下:“再说了,我对着娘卖乖,娘还不高兴?” 杨氏“嗯”一声,接过蒲扇:“你这样为着她,见娘罚了她,心里大约是不高兴的吧?” 秦贞娘摇了摇头:“那倒还不至于,我就是觉得娘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这是批起娘的不是来了?”杨氏开玩笑似的佯怒一句,又放缓声气,“那五丫头,也该上上规矩了,今日敢叫人给商姨娘行方便,明日只怕敢站起来把天戳个窟窿!” 秦贞娘又急了:“娘,你别怪五丫头,这事,我也有份!” 昏暗的烛火下,杨氏的面色似笑非笑:“你们两个,倒当真是……”她留下女儿就是为了说心里话,这时也不遮掩:“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 秦贞娘知道五妹求了碧玺,她想着六丫头所求之事也不过仅此一次,就点头答应了,自己装作不知的样子,省得母亲面上不好看,谁知母亲却什么都知道了。 杨氏见女儿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好像两个儿子被捉住偷吃零嘴一般无措,她不由得好笑: “你也不想想,碧玺是要跟着你出门的,若不是你点头,她敢擅自行动?她若是敢不听你的话,我也不会放她在你身边了。五丫头这人大处聪明,小处却缺了些精细,看不透这一点,你以为娘也和五丫头似的猜不到?你能装不知道给五丫头行方便,难道不曾想到娘也给你们行了方便?你以为只凭你们两个能办成这事?” 秦贞娘讪笑一声:“娘什么都知道了,那做什么还要罚五丫头。” “我罚她,不是因为她做的事不对,是她做事的方法不对,你们以为天底下就你们两个是好人,不忍看六丫头母女见不到最后一面,若是问到我这里,有理有据的事,我会不应?” 秦贞娘无话可说,她自然知道自家娘亲不是个小心眼的,若当真小心眼,也不会容那商姨娘好端端活了这么久。自然了,照着娘的手段,这事还可拿到爹那里去作个情面,这也不必多说。 杨氏不知女儿心里在转着什么主意,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长长叹口气: “那六丫头也是个精怪的,她自己觉得这事理亏,可是呢,又想事情办成,不去求妈妈们,不去求你,不来问我,却找了个最不好意思开口说不的五丫头,也真是把人心算得一分不差,娘这些年看她处处讨巧,只以为她小心翼翼,却忘了这孩子终究是商姨娘的孩子,怎么会是个拙的。” 六丫头临出门前摆了五丫头一道,秦贞娘也有些不满,这时听了母亲的话,稍稍沉默片刻,“去了方家,一家子不好相与的,可再没另一个五丫头这样老实的人伴着她了,她会谋划,也不算埋没了那些心思。” 杨氏附和一声,“可不是,五丫头忠厚,六丫头却不知道惜福。” 秦贞娘辨一辨母亲的话音似是没怪五丫头,便试探地问一声:“娘,那你这次,是不是真恼了五丫头?若没恼她,不如意思意思,就放了她出来吧。” 杨氏却又摇头了:“我罚五丫头,也不光是因为她这次办的事不圆融,也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在宫中听见多少阵风,五丫头以后是什么身份,她可是皇帝心腹的家眷,若还这么莽莽撞撞的,吃亏的可是她自己。” 秦贞娘知道母亲这话并无一丝作伪,甚至还全是为了五丫头好,于是也不再相求,只挨着杨氏撒个娇:“我还当娘是个小心眼呢。” 杨氏拿着蒲扇轻轻在女儿身上拍一下:“你这丫头,越发得意了,竟敢说娘的不是!”她轻轻推一推女儿:“离我远些,这大热天的,别挨着娘。” 秦贞娘今日心绪好,越发显小,学着两个弟弟的样子对杨氏拱一拱:“我就不,我就要挨着娘。” 杨氏微微一笑,将蒲扇对着女儿用力扇几下:“你这丫头,看五丫头没事了,就这般高兴。”她说着,又叹口气:“这许多年下来,我也算看明白了,三姑娘是爱掐尖要强,六丫头是处处存心讨巧,五丫头乃至徐姨娘,却都是只想埋头过日子的人。” 秦贞娘也赞同:“是,五丫头的老实厚道是装不出来的,三姐她也爱装好人,可是遇见吃亏的事她就露尾巴,五丫头平日吃了多少亏,挑衣裳布料乃至陪嫁的田庄,都是她让着六丫头,这些她从来不说的,这却是装不出来的。” 杨氏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五丫头这人呢,虽是个热心肠,可是许多事上失了些锋芒,说得那个些吧,就是没什么上进的心思,这性子作大家宗妇不合适,可是配了范大人再好不过的了,只是她一味傻老实,这却得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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