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向来只听柯太太说些大少奶奶性子娇惯不懂事的话,眼见着秦淑天天嬉笑怒骂,还当这大少奶奶确实是个不好的,今日一见,这大少奶奶懂不懂事的另说,待少爷倒还算真心,这时听见柯太太骂人,她不由得替秦淑说一句:“太太,这茶是大少奶奶倒的。” 柯太太不意竟是儿子的丫鬟来与自己顶牛,闻言竟愣住了。 她知道巧儿是绝无可能被秦淑收买的,这丫头一家人都捏在自己手里呢,这时不过是沉默片刻,倒替自己和巧儿找了借口出来:“嗯,原来秦家的教养,倒还算过得去。” 秦淑不由得冷笑一声,这婆婆方才骂秦家时骂得痛快,这时怎么又装相往回找补。 柯太太说了这一句,自觉已经给了秦淑面子,谁知这儿媳竟不顺着台阶下来,还站在那里冷笑,她不由得又气了起来。 便是这时,外头小丫鬟扯着嗓子嚷嚷:“大夫来了!” 屋里闹了这一场,早惊动了外头人。 玉锁就住在秦淑边上的小院里,哪能听不见,早前听见婆媳两个拌嘴,已遣了小丫头扣儿出去听信,待扣儿回来说起柯太太连秦家的教养也骂了,她不由得沉下脸来。 出嫁前,张妈妈和碧玺给秦淑择了玉锁这么一个丫鬟,自然是花了大心思的。 这丫头既要细致周到,又要知道分寸,最重要的,是得忠于上房。 玉锁的家人被杨氏放成良籍,这是莫大的恩赐,她对杨氏的忠心,自然非比寻常。 这时听见柯太太骂了大少奶奶的教养,玉锁知道这话是暗指杨氏,不由得气上心头,罕见地拧起眉毛来: “这个太太……哼!扣儿,你天一亮就去秦家,寻一位闵嫂子,把咱们太太的话,原原本本说给闵嫂子听!” 这扣儿是行商路上买回来的小丫头,是柯源特地留给玉锁的,在整个柯家,只认柯源和玉锁两个主子,这时听了玉锁的话,毫不犹豫应了下来:“是。” 杨氏坐在屋里理账,乍一听见柯家来人,还当是公事,正要打发人去请秦览,谁知丁香竟摇了摇头:“太太,是玉锁身边的小丫头,专来给闵嫂子回话的。” 细细一听,竟是玉锁送信来,说是柯家婆媳两个闹了起来,柯太太指着秦淑脸上骂秦家没教养,骂得众人都听见了,听到这句,杨氏顿时沉下脸来。 茶花见主母动了气,一声不敢出,心里直骂那个柯太太糊涂愚笨。 柯太太只以为三姑奶奶不受宠,便毫无顾忌地骂人,骂便骂吧,偏扯什么教养不教养的,这不是在骂秦家的主母么? 谁不知道自家的这位主母是个会教导子女的,几个女儿都是大家闺秀,儿子也知礼懂事,最最要紧的是,秦家不过是中等人家,秦夫人的这些本事,可都是杨家带出来的。 杨家除了秦夫人这位官眷,还出了哪位? 自家太太虽嫁入秦家,头上可还顶着个杨字呢,那个杨字,可又连着宫里的昭贵妃。 那柯太太骂儿媳妇骂得尽兴,却是连华阳宫也一起沾上了。 倘若放在心宽的人身上,自然无事,可是如今那位天子,是最多疑护短的,就连华阳宫的那只猫儿,都不准溅上泥点子,更何况是华阳宫的主人。 茶花知道,太太再不愿管柯家的闲事,这次也得管了。 杨氏不过是稍一沉吟,便叫人去唤秦芬,自己匆匆收拾一番,抢先往柯家去了。 茶花轻手轻脚地扶着杨氏坐上马车,待马车动了,才轻声问一句:“太太,这事……也不一定用得上五姑娘。” “我也不是非要拉扯五丫头到这闲事里头。”杨氏轻轻叹口气,“三姑奶奶那人,只怕听不进我说的话,我难道还好声好气地去求她不成,不论好歹,五丫头这妹妹去说两句,却是无碍的。” 这话也是真的,三姑奶奶性子倔强,太太这嫡母的话,只怕不愿听,没奈何,家中只一个五姑娘可用的,不是她去豁出脸面,又能是谁。 因秦芬待蒲草一向宽厚,茶花很是领她的情,这时想一想,又替秦芬多描补两句:“五姑娘是妹妹,三姑奶奶是姐姐,五姑娘要去办这差事,只怕不容易呢。” 杨氏自己也摇头,竟还无奈地苦笑一下:“可不是,五丫头如今,倒成了我手下的冤大头了,罢了,回去给徐姨娘赏些什么就是。” 到了柯家一拍门,柯家的下人竟着急忙慌的,杨氏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竟不曾见着柯太太出来,是柯老爷亲自出来迎人。 柯老爷若是个机灵的,也不会考那许多年还考不上功名,这时杨氏随口几句话,就问出了实情。 倒不是柯太太故意失礼,而是折腾一夜累坏了,这会回去补眠了。 当家主母,就算是当真困倦,中午歇晌时多歇一会也就是了,哪有大早上睡觉的,这柯家哪还有个章程。 杨氏简直是哭笑不得,心里的气倒平了一些,原先一肚子的火气,竟散了一小半。 这柯太太如此昏聩,她收拾起来,便不必费什么大力气了。 依着杨氏的的身份,还不至于候着柯太太一个平民起身,她也不好和柯老爷对坐着说话,随口道一句探望姑奶奶,抬脚便往秦淑屋里去了。 杨氏到秦淑屋里时,她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外间,听着里屋柯源的喘气声,她心里一时是害怕,一时又是气愤。 怕的是,这丈夫万一真的英年早逝,玉锁好歹还有个肚子可依靠呢,她这大少奶奶,难道以后还得靠着玉锁和那不知男女的胎儿过日子。 气愤的是,这丈夫明明是连着与太监们吃酒作乐才病了,婆婆偏要把这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当真是其心可诛。 最要命的是,她这几日确实与丈夫温存几次,虽然婆婆不曾亲眼瞧见,可是屋里打热水,有心人总能猜出来,秦淑如今就是想辩驳,也张不开嘴。 “秦夫人。”巧儿在边上先瞧见了杨氏,赶紧行礼,还不忘冲秦淑使个眼色。 秦淑愣一愣,转头看向门口的嫡母,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又见一身淡粉衣衫的五妹款款而来,轻轻一托嫡母的胳膊,对她微微颔首。 瞧见娘家人,秦淑先是一喜,随后又瞪一眼巧儿:“谁叫你们去麻烦秦夫人的?” 自己房里事,被婆婆知道也还罢了,到底是在一个府里的,少不得人多口杂听见风声,怎么这时连娘家都知道了,她这屋子,难道是个漏风的笸箩不成! 秦芬来的路上,已听婆子细细回禀了,说是柯家指着秦家的教养骂了三姑奶奶,玉锁知道好歹,赶紧叫人回秦家去禀告了。 既是骂了秦家教养,那便是骂了杨氏,昭贵妃的娘家姑母,岂能由得一个平民随意辱骂,这事可大可小,全看杨氏心意如何,秦芬不敢轻忽,连忙赶到了柯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一见面,杨氏还未说话呢,自家那糊涂三姐先遮起羞来,秦芬不住在心里摇头。 想要大事化小,也得那柯太太先赔过不是认了错才行,至少,也得叫那柯太太知道以后不能随口乱说,像秦淑这样忙着遮掩,可不是个事儿。 “三姐,都是一家子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秦芬微笑地扶着杨氏进屋,“太太如今不爱喝浓茶了,三姐记得给太太泡淡一些的茶。”
第187章 秦芬点了一句, 秦淑才想起来奉茶,她对着柯太太且还记得礼数,对着杨氏,面子自然得做足。 她也不用巧儿动手, 亲手泡一杯杨氏喜欢的祁门红茶端了上来, 还记得笑一笑:“太太来了,女儿有失远迎, 是我的不是。” “三姑奶奶瞧着气色倒不错。” “五妹, 你快请坐, 我也给你泡茶。” “我可不敢劳动三姐。” 母女三个彼此客套几句,竟是一派和睦。 巧儿见了, 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险些张得合不拢。 不是说大少奶奶只是秦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么, 怎么此时看着,好像母女间很是和睦呢。 她哪里知道,杨氏对子女家教甚严, 平日里不论起什么争端, 在人前是绝不准带出来的,这时母女三个, 不过是依着规矩行事。 第二么,今日杨氏显然是来给秦淑撑腰的, 秦淑再怎么蠢笨,也不会把送上门的助力给推走,自然会好声好气地与杨氏说话。 杨氏见秦淑到底还记得一点体面, 暗道这丫头并非无药可救, 想了一想,先问一句柯大少爷如何。 秦淑瞥一眼内室, 低声道:“服了药,已睡了许久了。” 听见柯源正在内室昏睡着,杨氏便不再问柯家之事,只拣了家常来说。 先说给秦恒定下吕真这媳妇,如今正走礼,又道秦珮产期将近,方夫人着紧得很;一时又说中秋进宫朝拜,一时又说秦芬的婚期定在秋日,直把个巧儿听得头晕脑胀。 听了许久,一句柯家的不是也没说,倒真像是上门走亲戚来了。 巧儿想一想这秦夫人素有个贤良名声,只怕是性子太柔弱了,不敢与人争执的,柯家此次,应当无事。 正要松口气,忽地听见杨氏慢悠悠地道:“贵妃娘娘有话,叫咱们秦家守好门户,家里那许多事,也不便请你公婆和你夫君,到时候,你自己接了请帖,往家里去吧。” 这话出来,便是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秦夫人是在说,柯家与秦家,官民有别,敲打柯家行事不要太过分呢。 巧儿虽只是个使唤丫头,却也被杨氏不动声色的敲打给臊着了。 她从前不曾细想过,如今听了秦夫人一席话,她才知道两家的门第,究竟差得有多远。 宫里的贵妃娘娘,自家大少奶奶递个拜帖便能见着,四五品的官员之门,大少奶奶想迈就能迈进去,更不用说大少奶奶的亲弟弟,是朝中颇有声望的后起之秀,大少奶奶受不受宠是一回事,可是出身高贵,却是实实在在作不得假的。 柯家从前还有大少爷这么个指望,若是大少爷哪日高中进士,柯家便也能跻身清流了。 可是如今柯家眼热天子恩宠,自己放弃了寒窗苦读的路子,又走回了行商的老路,大少爷这指望,也变成了没指望了。 巧儿跟着秦淑久了,家常也听这大少奶奶说几句经济仕途的话,如今的见识,只怕比柯太太还高些。 她越听越知道,自家那位太太做的事,真要计较起来,只怕不够眼前这位秦夫人吹口气的。 杨氏闲谈半天,见柯家那丫头的脖子越垂越低,知道话已入了这丫头的耳,便不再自吹自擂,又提起个人来:“玉锁那丫头呢?” 秦淑前头还笑嘻嘻地应答杨氏的话,这时听见问玉锁,她脸上的笑陡然僵住,片刻后才答:“玉锁就住在边上,我去使人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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