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哪里猜到范离这时在想什么,还当他是吃不惯秦家的饭菜,望一望桌上,也只一盘牛肉包子合范离的胃口,便替他夹了一只。 杨氏是过来人,哪里会看不懂小两口的恩爱,不过低头笑一笑,替两个儿子一人舀一勺子豆花的浇头。 范离见状,也伸手替秦芬舀一勺。 秦芬眼睁睁看着那勺洒了花生末和玫瑰碎的红糖浇头,飞快地在豆花上淌了开来。 秦家上下都知道秦芬爱吃咸豆花,这时看着秦芬古怪的神情,都微微笑了起来,平哥儿更是咯咯笑出声来:“五姐夫,我五姐不爱吃甜豆花的。” 范离不由得大为懊恼,他自家是个不讲吃喝的,怎么忘了妻子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吃穿自然讲究的。 秦芬不欲范离面上难看,便舀起一碗甜豆花,慢条斯理吃一口。 原想说一句味道还不错,可是实在吃不惯,于是那违心的夸奖也说不出口,只好说一句饱了便搁下勺子。 杨氏自然不会叫场面冷下去:“中午我吩咐人做了响油鳝糊,五丫头且留着肚子吃午饭,这会既饱了,便回去看看你姨娘,再瞧瞧从前的屋子。” 秦览一直沉默地坐着,听了这句,便起身邀范离去外头坐着说话。 平哥儿跟着出去了,安哥儿却摇头:“我想留下陪姐姐。” 秦览转过身来便要瞪眼,谁知杨氏却护短地搂住了安哥儿:“好,你就留下。” 她见秦览还要发脾气,干脆开个玩笑:“安哥儿是不是平日在练武场挨你姐夫训了,这会怕他?” 范离“哈哈”一笑:“岳母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杨氏不意范离这样实在,稍愣一愣,补一句:“该训就训,五姑爷做得好。” 男人们出去了,秦芬也要告退离去,杨氏却打发了安哥儿先出去:“安哥儿,去瞧瞧你姨娘可在屋里,别叫你五姐走个空。” 秦芬回门,徐姨娘怎么会四处乱走,这句分明是托辞。 安哥儿到底还小,不曾理会里头的意思,撒丫子便跑出去了,秦芬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道:“太太是不是有事找我?” 杨氏脸上神情复杂,又是喜又是忧:“你四姐一大早送信回来,说是有身孕了。” “真的?这可太好了!”秦芬先是一喜,瞧见杨氏的样子,又赶紧问一句:“四姐胎相可稳?” 杨氏却没接这句,将秦芬看了好几眼,终究还是没什么,只点点头:“应当是好的,你四姐捎信说想你,等你见完徐姨娘了,抽空见一见碧玺就是。”
第201章 自家那位四姐, 虽然是个重情义的性子,却从不会作黏黏糊糊的小女儿姿态,怎么忽然会说想自己。 想便想了,怎么还要叫碧玺候着来见自己? 难道, 她是专门等着自己三朝回门时, 叫碧玺上门报信的? 秦芬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没抓住, 急匆匆地就被安哥儿拖了出去。 如今女儿已出嫁了, 徐姨娘便放了一半的心事, 活得愈发自在,前多少年都没敢打扮过的, 今日竟穿得隆重起来。 秦芬见了徐姨娘那身粉紫色对襟长褙,不由得笑了:“姨娘很该这样打扮的, 这颜色衬得姨娘皮肤更白,显年轻。” 如今自家都是个半老徐娘了,女儿已嫁得如意郎君, 儿子眼瞧着也有份前程, 还要显什么年轻。 再年轻,还能比那两个新买来的侍墨丫头嫩生么? 然而儿子也在, 徐姨娘便不曾点破,只轻轻抚一抚衣袖:“芬儿如今难得家来一趟, 总不好叫你看着姨娘惨淡淡的,到时候太太面上也不好看。” 秦芬知道自家姨娘对杨氏一向是敬重的,这时也不去多说什么, 转头问一句安哥儿:“如今在姐夫那里都学了些什么, 给姨娘和姐姐演练瞧瞧。” 安哥儿渐渐长大,再不是从前事事乖顺的模样, 这时虽不曾与秦芬叫板,却不满地噘起嘴来:“姐姐!我学武又不是为了给谁耍猴看的,我才不要演练呢!” 徐姨娘如今身边只这一个孩子,哪舍得他委屈,加之身份有别,终究不敢拂逆了安哥儿的意思,这时连忙解围:“罢了罢了,你姐姐不过是这么一说,不演便不演吧!” 她生怕姐弟两个顶起牛来,赶紧又支了安哥儿出去:“你前些日子说要吃肉脯的,杏儿正学着制呢,你俩去琢磨这东西,叫姨娘和姐姐说说话。” 杏儿带了安哥儿出去,桃香借口要去寻蒲草说话,也退了出去。 徐姨娘又张罗着叫秦芬用些茶点干果,秦芬端了茶碗却不曾喝,问一句徐姨娘:“安哥儿这孩子,如今怎么有气性起来了。” 徐姨娘笑着摇头:“男孩子么,总有些脾气的,我记得三少爷这么大的时候,性子也倔的。” 这话倒不是假的,秦恒一直到十三四岁上,都是个倔驴般的性子,当年读书时同窗笑他,他还曾闹着不肯读书,还是秦芬去劝了他才肯回书院的。 然而,道理是一回事,现实却又是另一回事,秦芬再不想多事,也终究还是得替徐姨娘和安哥儿操心。 “是,姨娘说得有道理,孩子大了么,总该有些脾气的。” 秦芬先赞同了徐姨娘的话,然后才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意思。 “三哥考中进士后,曾发过感慨,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安哥儿不管学什么,总归是为了前程,若是把本事揣在怀里,上头人可看不见,又如何提拔他?” 徐姨娘到底不是那等无知妇人,这时听了秦芬的话,稍一思忖就明白了。 可是她到底与安哥儿有个主仆之分,又想着这孩子是她的终身依靠,难免珍重些,这时想了一想,又替儿子说两句: “三少爷不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有我瞧平哥儿,如今也是这副性子,想来过了这个关口也就好了。” 秦芬点一点头,口里说的却不是赞同的话:“恒哥儿是家中长子,前十几年间还是秦家唯一的男丁,平哥儿呢,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又有杨阁老那么个亲舅舅,安哥儿如何好同他们比?” 徐姨娘这时才好似如梦初醒一般,轻轻拍了拍桌子:“是了,是这个道理,还是芬儿想得周到。” 如今秦芬到底出嫁了,若只是站着指手画脚,未免可恶,她又把道理掰开说得更细些: “如今我们要看安哥儿演练,他不肯演,我们自然是不和他计较,若是哪日太太和老爷要看呢?再亦或说,哪日皇上和贵妃娘娘要看呢?难道安哥儿也说一句不是耍猴儿,不肯演练?” 这话却是说到了节骨眼儿上,由不得徐姨娘不心惊:“是是是,到底是芬儿,说的话就是有理,若是什么都只依着安哥儿,只怕以后要误了大事。” 说到此处,徐姨娘不禁想起,当初叫安哥儿避开平哥儿学武,还是女儿出的主意。 自家这女儿,小时候是个娇生惯养的,去了上房以后,却再没叫自己操心过,不光不要大人操心了,还能回头帮衬姨娘和弟弟,怎么不叫人心疼。 “以后芬儿还得多提点你弟弟,你有什么话,尽管和他说,他若不听,叫他姐夫管他!” 徐姨娘再不是方才护短的口气,这时对秦芬充满了信任。 秦芬见徐姨娘已明白过来,便不再说些大道理,只拣了闲话来说。 徐姨娘一句一句应了,对着秦芬左看右看,终究还是没忍住:“芬儿脸色不好,是不是那范家的事情,太烦人了?” 秦芬不自觉地摸一摸自己的脸:“我脸色不好么?” 出嫁也不过才三日,范家的事情再杂乱,也还推不到秦芬头上,她有什么好烦的。 徐姨娘连忙摇头:“也不是脸色不好,就是看着有些累了。” 秦芬先还糊涂,忽地想起什么,一下子脸上滚烫起来。 还不是范离那家伙,好像个饿狼似的,天黑了便缠个没完,闹得秦芬都睡不好觉。 昨儿想着要回门,秦芬一早就躺进被子酝酿睡意,那人起先还乖乖地躺在边上,不知怎么就靠了过来,先是把头枕到秦芬肩膀上,接着又说他被子里冷,再然后便七手八脚地卷了过来,闹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放过秦芬。 秦芬原先自忖是姐妹们中间身子最健壮的,却也被折腾得腰酸腿痛,下床沐浴都是范离半抱半扶的。 她一边揉着腰,一边在心里起个古怪的念头,男女之事如此耗费体力,难怪许多正室夫人要找个通房丫头呢,原来是分忧担劳来着。 然而这念头才起,秦芬便赶紧摇头驱散了,两口子恩恩爱爱的便是福气,她珍惜这福气还来不及呢,可千万别找那不自在。 小两口的私事,对着旁人却不必提起,秦芬这时也不和徐姨娘说那许多,干脆将范家那帮讨人厌的亲眷拉出来顶缸: “可不是心事多呢,范家那些叔伯婶子连同那位嫂嫂,可没一个好应付的。” 从前未嫁时,徐姨娘已听主母说过些范家宅院的事情,这时听了女儿的话,又是心疼又是感慨,然而还得往好处劝:“哎,出嫁从夫么,姑爷待你好,你为着姑爷的面子,做事也千万圆滑些。” 依着身份,徐姨娘这话已出格了,她是个妾室,哪有说教姑奶奶和姑爷的资格。 然而秦芬识得话里的苦心,一口应了下来。 徐姨娘又多叮嘱一句,“凡事多想想太太的行事,能学到太太七八分本事,也够你在范家使的了。” 秦芬受杨氏熏陶多年,自学得许多本事,可是却还没用得上,如今用的,且还是秦淑那些颠倒黑白的偏招。 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偷笑一笑,当着徐姨娘,却摆出一副板正模样:“是,太太的本事,自然是高的。” 母女两个再说些家常,腊梅便亲自来请,徐姨娘再舍不得,也只能笑着送女儿出了门。 秦芬带着桃香往上房去,这丫头回了趟秦府,话竟多起来了,不住地说着与蒲草见面的事。 腊梅不是个爱多事的,见五姑奶奶主仆两个有话说,便刻意拉开一段距离,远远走在了前头。 桃香看一看腊梅的背影,凑在秦芬耳边说一句:“碧玺等着见姑娘,是四姑娘有事来求,姑娘别应得太快了。” 秦芬睁大眼睛,正要细问两句,却已到了上房门口。 腊梅转过身来,对着秦芬笑一笑:“五姑奶奶,太太手里还有两桩事情没理完,你先请进屋坐一坐。” 碧玺不过是个奴婢,秦芬却是主子,自然没有上赶着去见一个奴婢的道理,因此先前也不急着见她,这时听见桃香说秦贞娘有事来求,想了一想,终究不忍落了秦贞娘面子,干脆开口问碧玺在何处。 主仆两个看得清楚,腊梅分明是轻轻松了口气,再开口时,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些:“她在花厅候着五姑奶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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