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微动,主动挽住秦贞娘的胳膊:“四姐,你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吗?” 秦贞娘先将妹妹上下打量几眼,才点点头:“自然是,我扯了你过来,害得你被爹盘问,至少也该候着你一起回去。”她说着,又仔细看看秦芬的表情:“爹……没说什么吧?” 秦芬笑着摇摇头:“父亲只是问问我徐姨娘的事。” 这话秦贞娘不太好答,“嗯”一声便又说起旁的事来:“我这些天要多往你那里躲,爹去跟娘说那事,娘肯定要发火。” “呀,到时候太太不是连我一起迁怒了?我才不要你去。”秦芬口里故意嫌弃,却仍将秦贞娘挽得牢牢的,“要么……我到时候偏偏在太太面前做针线,叫太太看见,然后使劲骂你懒惰!” “哈,你这丫头促狭!瞧我挠你痒痒!” 深秋的晋州多雨,方才还是晴天,转眼便是一片乌云蔽日,又隔一阵,就细细地落起雨来。 书房里没了孩子们稚嫩的声音,秦览的心头又闷了起来。 此次的差事,谋得不顺。 原是已经谋了户部的差事,谁知有个什么康禀安冒了出来,户部侍郎竟不曾知会秦览,直接把差事派给康大人了。 秦览气不过,一打听那人,竟是太子嫔的远房姑父,他知道这是无论如何争不过的,只能作罢。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调任京官的机会,话都说出去了,如何再收回面子,再呆在外头也是徒惹人笑话,干脆向吏部告了假,言道探望母亲,往家里歇息来了。 紧赶慢赶,不曾赶得上中秋,见了妻子的面,她不知是怨自己晚归,还气不肯痛快处置两个妾室,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夫妇两个现如今似隔了层窗纱,亲近不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氏那位继母,秦览是实在敬重不起来,因此回家后只往主院去沾了沾椅子便罢。 回得晋州,左右盘算竟无甚乐事,总不好日日消磨在后宅间。幸而与秦斯喝茶闲聊,倒还能解开心怀。 况且对于秦斯这位小弟,秦览还不算太厌恶。 秦斯比两个兄长小了七八岁,当继母嫡子间争得如火如荼时,他才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不知府里风波,日日扯着两位兄长替自己上树掏鸟窝、下河捉鲤鱼,好不快活。 秦翀秦览两个再恨孟氏,也是读书知礼的,不至于把火气撒在秦斯这孩童身上,于是兄弟三个,不论内里立场如何,面上总是和睦的,聚在一处,也还能和气坐着喝杯茶。 这些日子,心中烦闷,也只秦斯领着他四处赴宴,偶尔才能松快一些。 家里好了,外头却又不如意了。秦览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口气。 隔着窗户,一道男声响起:“东翁何故长吁短叹?” “哦,伍先生,快请进来!”秦览站起身来,亲自迎了伍先生进屋。 伍先生似是怕冷得很,添了件酱色马甲,头上戴一顶褚色圆帽,又拿起了烟袋:“东翁子女如金如玉,本该开怀才是,怎么偏生闷闷不乐的?” 秦览微微一笑:“犬子和女儿们,叫先生见笑了。” “哎,严重了,我可不是在拍东翁的马屁。”伍先生稍稍正色,“兄友弟恭,姐妹和睦,这是家宅兴旺之兆,东翁该高兴才是。” 秦览从前只瞧着长子聪慧,嫡女伶俐端方,庶出女儿们活泼可爱,但子女年幼,他还从未想过什么将来,这时听伍先生说了,只觉得自家前程无限,倒真高兴起来:“哪里哪里。” 不过一瞬,又愁眉苦脸起来:“只可惜,我儿年幼无知,尚须得静心读书,我女蒲柳之姿,也不敢攀附龙凤,恐怕将来只是尔尔。” 伍先生听得这一席话,倒把秦览又高看一眼:“东翁慈父之心,令人感动。然攀附之事,何用折进子女去,外头有多少便宜行不得的?” 这话却又不像在说子女之事了,秦览眼前一亮,试探地问:“此次康禀安的事,难道还有解法?” “我听东翁说过,前次办采选的洪大监,如今已任秉笔太监了,这位子非皇帝亲信不能任职,可与内阁分庭抗礼,这洪大监,乃是东翁该使力的地方呐。” “前次买那妓子,已花了四千八百两银子,原以为事情能办成,谁料半道却被康禀安截胡了,嗐,晦气,晦气!” “正是如此,洪大监才与东翁同气连枝啊。这位子本是洪大监订下的,却生生被太子那里夺了去,洪大监的心里,只怕也不大高兴呢。” 秦览捋一捋胡须,点头不语。 伍先生歇一口气,将烟袋灰倒出来,又从烟袋杆上系着的小布袋里取出一撮烟丝,轻轻填进烟袋里,向袖中去摸火绒。 秦览从桌上拿起火绒,递了上去。 伍先生点燃烟袋,用力吸了两口,长长吐出一口烟来。 秦览趁机又道:“洪锦一个内监,再怎么得皇上的喜欢,也不好直通通地向皇上提我的名字,我就再算讨于好他,只怕此次的事情也不好办,那岂不是白花花的银子,直扔进水里去了?” 伍先生的脸,隔着烟雾似有些模糊:“他不好向皇帝提东翁的名字,却能提起调任官员的名字。我听说那康家出身卑微,只怕经不起皇帝考问。” 秦览的眉头不过是皱了片刻,立即舒展开来,以拳击掌,放声大笑:“伍先生这招,真是高妙啊!” “那位洪大监与东翁颇谈得来,他喜欢什么,东翁自然比我明白,不必我多言了。” “唔……嗯嗯……”秦览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伍先生不来问他,他也不说,随口拣一件外头应酬的事,与伍先生闲谈起来。 这厢里,秦芬与秦贞娘别过,脚步一转,往徐姨娘屋里去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蒲草撑着伞,间或提醒秦芬当心脚下,却是一句都不问,秦芬去做什么。 秦芬心下满意,她知道蒲草是见惯宅子里风波的,终究比桃香口风紧些,隔得半晌,轻声道:“你如今回来了,许多事情,能教教桃香的,便教一教她。碧玺姐姐去了张妈妈处,桃香没个人提点,终究缺了些稳当。” 蒲草低低应一声,又道:“桃香伶俐,学什么都快的。” 展眼就是徐姨娘的屋子,因秦芬是突然起意要来,也不曾使人通报,这时徐姨娘便没站在门口望着。 秦芬忽然顽皮,想瞧瞧徐姨娘家常都做些什么,便示意蒲草噤声,顺着游廊,慢慢走到屋前。 “姨娘,太太如今也不缺你做的这些,何苦还要熬着身子做针线,一头给太太做,一头给五姑娘做,七少爷的,你倒是叫奴婢们做了。” “梨花,说了多少次了,肚子里这个还不知男女的,怎么好叫七少爷。” 屋里轻轻一声脆响,想是梨花给徐姨娘端了杯茶放下,随即梨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奴婢说错了,奴婢这也是瞧没有人,才偷偷这样说一句的。若是个小少爷,姨娘的日子可不是好过了。” 窸窣两声,大约是徐姨娘把针线笸箩放在了桌上,她长长叹口气:“眼见着五姑娘是不会回我身边了,只怕以后就在太太那里过活了,我若是生个男孩,五姑娘的日子……便只能瞧太太心意了。虽说男孩也是五姑娘的依仗,前几年的日子,又岂是那样好熬的。唉,肚子里这个,只瞧天意吧,依我说,还是五姑娘好了,我才高兴些。” 秦芬原是要与徐姨娘说过生辰的事,听了这席话,不由得鼻子发酸,眼中一热便滚下泪来。 妆容已花,也不便再进屋去,主仆两个,又静悄悄走了回去。 嫡母如今严厉了,父亲却还是和蔼的,嫡姐善良公道,亲姨娘更是全心全意地疼爱,秦芬觉得,自己的命也算不错了。
第54章 到了徐姨娘生辰这日, 秦芬打扮一新,往上房去了。 众人都知道秦芬今日要去给徐姨娘过生辰,见她打扮华丽,也不来打趣, 只秦珮望着秦芬笑一笑:“四姐给五姐挑的这簪子好, 在我们屋里时不曾细看,这会看着, 颜色润得很。” 秦贞娘自得一笑, 捧着红糖醪糟蛋花羹, 轻轻吹着不说话。 杨氏将秦芬打量两眼,见这庶女穿了身新做的绣攒枝桂花蜜合色袄子, 上衣浅了些,下头便配一条粉紫绫儿裙, 头上又戴了秦贞娘替她选的玉簪,一转眼倒真是大姑娘模样了。 “芬丫头又过一岁,果真有大姑娘的样子了。”杨氏笑一笑, “今儿你姨娘过生辰, 你好生陪着,晚上不必到我这里来了。” 秦芬起身, 应了一声,复又坐下吃饭不提。 杨氏又去看秦珮:“珮丫头倒还是小孩子模样, 今儿你五姐去她姨娘那里,你一个人在家无事,也别闷在屋里, 便和你四姐一道, 往二姐姐那里吧。” 秦珮如何不知这是太太在提拔自己,连忙也起身, 应了句是。 饭毕无话,秦芬便往徐姨娘处来了。 徐姨娘也穿了身簇新的桃粉色对襟琵琶袄,因着胎儿月份大了,不曾站在门口迎秦芬,待秦芬一进屋,她便招招手:“芬儿快来,你父亲送了礼物来,里头还有你一份呢。” 秦芬不由得奇了,上前一瞧,徐姨娘面前的桌上摆着四色礼盒,里头除了布匹、果子,另有一副偏金凤大钗,瞧成色像是银鎏金的,这是给徐姨娘的。再有一副金手环,上头串着小碎花,这却是小女孩的。 瞧了那小金手环,秦芬不由得笑了:“我都过完八岁生辰了,虚岁都奔十岁了,这小金环,就是三房的八妹九妹戴,都嫌小些。” 她口里虽然嫌弃,心里却还是高兴的,终究那位父亲,还是惦记着她的。 徐姨娘也是笑盈盈的:“你父亲是男人家,平日里也不讲究,没给你选副文人风骨的藤节手环,算很好的啦。” 她说着,指一指秦芬手上的手串:“你这珠儿串,不也是小孩子戴的。” 秦芬举起左腕,笑了笑:“这是生辰时三哥送的,我见它不打眼,又带着些香气,就时时拿来戴戴。” 徐姨娘面上仍是笑着的,口气却有些遗憾:“芬儿过生辰,竟只一碗长寿面打发了,还不如姨娘的生辰热闹。” 秦芬连忙摆摆手:“姨娘快别这样说,不光是我,就是四姐过生辰,也是照样只吃一碗长寿面,这是旧例,姨娘都是知道的。” 如今杨氏虽厉害起来,却还不至于苛待下头至此,小孩子不过散生辰,是怕惊动了小鬼来夺性命,这是从杨家带来的习惯,一向如此的,确实不是冲着秦芬。 “是,是,姨娘糊涂了。”徐姨娘轻轻掩住口,“太太到底是公正的,自然不会冲着你。”她说着,捧起秦芬的手腕打量:“这珠子似是绿檀的?” 如今杨氏待两个庶女,比从前又更精心了些,众人都知道,在商姨娘的事上,六姑娘是吃亏的,本就该多关照些,五姑娘自家懂事,自然也是可人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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