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听了小丫头说太太晨起干呕,掐指一算,仿佛这个月太太月信并不曾来,心中已有了想头,这时见姑爷着急,反怕事情不应验,白叫姑爷的高兴,于是便道:“老爷莫急,天气渐热,太太怕是一时吃坏了东西,待大夫来了看过便好。” 无缘无故,乳娘定不会咒自己生病,杨氏心里猛然一跳,不由得看向张妈妈,见张妈妈眼中似有期盼,不由得头脑发懵——自己这许多年的心病,难道竟得佛祖庇佑,今日可解了? 这里主仆二人打着哑谜,秦览却推磨似的在屋里不停打转,杨氏看得眼晕,又捂着心口干呕起来,秦览见了,也不在屋里发急,自往外头去骂人:“怎么叫请个大夫,这许久都不来?瞧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秦览素来威重,丫鬟们无有不怕的,这时听见他认真生气,你推我搡,都不敢往里去,少不得求了碧玺,告得几十声佛,碧玺无法,领了大夫往屋里去了。 这时节了,秦览自然无心再看碧玺几个鼻子几个眼睛,碧玺心中松了口气,替大夫放了脉枕,退在一边。 大夫捻着胡须,闭目诊了半天,又换过一只手,仔仔细细诊了许久,才道:“夫人此脉,瞧着像是气血瘀滞,开两剂药服下,便好了。” 秦览听了,忙不迭地催了大夫写方子煎药,张妈妈却道:“姑爷请慢!” 这一句便有些倚老卖老的味道了,秦览心下微有不喜,却还是耐着性子:“张妈妈有何事?” 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待碧玺请了大夫出去,这才道:“这大夫老爷可识得?” 秦览点头:“我自然认得,他是回春堂的朱善,医术是很高明的。” 张妈妈点头:“老爷是父母官,断案是极为明白的。我听说去年有人状告回春堂误诊了一位寡妇的喜脉,以致于这位寡妇不能回娘家再嫁,心灰意冷之下上吊自尽,娘家和婆家打起官司,这事闹了许久,老爷可还记得?” 秦览亲自断下这案件,自然记得,闻言骤然瞪大了眼睛:“难不成,那误诊的便是……” 说是误诊,其实乃是回春堂收钱办事,幸而那寡妇娘家只是求财,秦览乐得糊涂,便断了个误诊,判回春堂赔了二百两白银,后头的真事也不大追究,谁料此时,这误诊的大夫,竟被请到了自己府上。 秦览在官场中不甚得意,却并不当真是颟顸之人,这时一想便想到了要紧处:“张妈妈,你叫人再请好大夫来,你再亲自问问今日的事,是谁搞的鬼。”他说罢往杨氏床边一坐,沉声道:“我倒要看看,这秦府里谁这样大胆,敢谋害正房太太!” 张妈妈精明强干,杨氏自不用担心大夫的事,这时心里一时是甜,一时又是酸,牵挂的竟全是丈夫的事。若说关切吧,丈夫的确是关切自己的,可是有了那粉头的事,这关切怎么都是透着一股心虚,脑子里正转个不住,碧玺进来道:“太太,姑娘们来请安了。” 秦览挥挥手:“叫她们自己散了吧,太太不安逸,不必请安了。”话音未落,又回转来问杨氏:“好不好?” 这一番作态,愈发叫杨氏觉得丈夫心虚,心气一上来,人倒有了力气:“不必,叫姑娘们进来就是。” 秦芬一进屋,就察觉出了不对,怎么老爷坐在床边,太太还卧在床上?她来的时间短,却也知道自家这位主母最是重规矩的,绝不会做如此失礼的举动,既有例外,那便是大事了。 “都来了?外头用饭罢,用完了该上学的上学去,各自散了就是。” 秦芬见杨氏面上淡淡,说话也淡淡的,知道嫡母心绪不佳,袖里藏的那条腰带便烫了起来。徐姨娘不知几更就起了,一早就将那腰带绣完交给了秦芬,秦芬原想趁杨氏心绪好时送上,这时却寻不到机会了。待众人一齐退出时,便咬牙将那腰带取了出来:“这是徐姨娘给太太绣的腰带,我昨日回去,她托我带来给太太。” 见这庶女两次送礼都是直愣愣的,杨氏不由得有些好笑,心下也轻快起来。这孩子如此憨直,可见不是个多事的,那日拌嘴的事,大约六丫头该担不是,徐姨娘这些年也恭敬,细想起来,这对母女还算有些良心,于是示意碧玺收下那腰带,道:“我记得有块百蝶穿花的炕屏,正合芬丫头用,取了赏给芬丫头。” 此次赏赐,是杨氏点了东西给的,比别个一样款式的布料绢花又是不一样的意思,不必秦芬自家招摇,各人都已知道了,此次五姑娘六姑娘拌嘴,太太并没记五姑娘的不是。 秦芬才回屋片刻,紫晶便亲自带了人端了那炕屏到绛草轩西厢,秦芬连忙站起来相让:“紫晶姐姐请坐下喝口茶歇歇。” 紫晶淡淡一笑:“多谢五姑娘赏茶,我屋里还有活计,便不留了。”说罢行了礼便走了。 众人都知道紫晶素日便是这么个冷面冷口的模样,内里还算个公道人,也不认真计较她的冷淡,送了她出门,便都去欣赏那炕屏。一面四扇的小炕屏,并非寻常烧瓷的,而是苏绣,虽说不是名家之作,可是一件也值得数十两银子了,寻常人家,满屋里也不见得能找到一件,竟就这么赏给了五姑娘。 各人都是啧啧称赞,有赞杨氏大方的,有赞秦芬受看重的,秦芬知道这些丫鬟婆子都是顺着主子之意说话,也不当真,点头笑过便罢,心中却也是松了口气:大领导是个明事理讲公道的,也愿意接受下属的奉承,她以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太难过。 便是这时,秦珮又来了,扯着嗓子道:“哟,五姐姐是得了赏了?让我瞧瞧,太太赏了什么好东西?” “是一座炕屏,我很喜欢呢。”秦芬知道自有人把这些说给杨氏,因此应对得很小心,可是对秦珮这牙尖嘴利的小女孩,她还是头疼无比。 杨氏对庶女们不知是无心管束还是有意放纵,除了请安时偶尔留饭,竟很少管教她们,只叫各自跟着亲娘过活,商姨娘出身极低,又只知爱娇争宠,这便养出了秦珮一副令人头大的性格。 “六妹请坐,桃香,上茶。” “我不喝茶,五姐不用给我上,倒是紫晶姐姐辛苦一趟,你怎么不留她喝口茶再走?” 秦芬不由得脑仁疼,秦珮这小丫头,说她无知憨直吧,现下又能一句话挑起事端来,倒拿不准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了。可是无论真假,秦芬都不打算与她交心,于是避而不答,道:“妹妹身边怎么没跟着人?丫头们可是太顽皮了?若是顽皮,还是趁早回了太太。” 秦珮轻轻撇了撇嘴:“太太说绸儿太小,不叫伺候,因此已回去了,锦儿去领东西了。” “这么说,太太派的丫头就要过来了?”秦芬不由得感叹自己消息滞后,连秦珮这小丫头都不如。 秦珮忽地得意起来:“五姐,你只想埋头做老好人,可是不行的。”说罢,掸了掸袖子,竟扬长而去。 秦芬尚未如何,桃香已重重地哼了一声,秦芬不由得回头一看,见小丫头脸上满是不忿,不由得好笑:“你气什么?” 桃香回去也得了梨花一脑袋嘱咐,这时说话还知道拐着弯:“我没气,只是见六姑娘不大敬重五姑娘,有些不痛快,要是咱们能常躲开六姑娘,也能少些口角,姑娘们姐妹间也能和气些。” 这是正理,倒不必避着旁人,秦芬也点点头。 窗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五姑娘可在?”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桃香迎了出去,原来是秦淑、秦贞娘的大丫鬟来送礼。杨氏的赏赐下来,各人都知道了风向,秦芬不由得感叹,这些古人的职场嗅觉可比自己灵敏多了。 丫鬟们之间论的便不是长幼,而是嫡庶和身份,由秦贞娘的大丫鬟春柳领头,秦淑的大丫鬟玉琴随后,送了礼又客套几句,这才各自回去。 先看了秦淑的礼物,是一个鸡翅木边座嵌螺钿的插屏,上头画的是仕女观花,秦芬拿不准秦淑这是在奉承杨氏还是与上房打擂台,可是不管哪一样,这插屏都是烫手山芋,她可不打算摆出来给自己招麻烦。 再去看秦贞娘送的礼,乃是一副手画的卷轴,上头是泼墨牡丹,旁边还题了一首小诗,是秦芬没听过的,看遣词用句大概是秦贞娘自己写的,虽然不甚工整,却也有些巧思。 “西厢房临水,那个鸡翅木的插屏摆着怕受潮,好生收起来,四姑娘送的这卷轴好看,挂在堂上。” 若说怕潮,那卷轴还更经不得潮气些,可是桃香却不曾道破,依言去安置礼物了。 秦芬暗道这丫鬟是个可用的,看着那副牡丹图,忽地起了个念头,若是她也能日日去上学,就好了。 若是上学,既能避开秦珮这烦人精,又能学些知识明道理,说不定还能知道自己在什么朝代,到时候开个金手指什么的,岂不是大大的美事!秦芬越想越兴奋,便把这主意告诉了桃香,谁知桃香却摇摇头:“我听姨娘与梨花姐姐说过这事,说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是八岁进学的,姑娘不好早过她们,因此才不叫姑娘上学的。” 秦芬小小失落了一下,随即便是大大的惊讶:她才不满八岁,秦珮岂不是更小?秦珮那个说话行事,说是十来岁她都信,这些古代人,心智也太早熟了些。
第11章 秦览是个实干的人,又热衷于官场事务,十日里有七八日是不回府用晚饭的,这日却早早下了衙,急急赶回秦府。 杨氏有孕的消息上午便送去了衙里,秦览这一天都是喜气洋洋,好容易等到下衙,恨不得插翅飞回去,谁料在垂花门边却被金环给截住了:“老爷,金姨娘请您过去。” 素日里这些妾室争个风吃个醋,秦览也倒挺受用,可是如今妻子肚里可是怀了嫡出的骨肉,秦览便不耐烦起来:“金姨娘又怎么了?走礼太太并不曾为难于她,三姑娘也才回去她那里,她还有什么事?” 金环咬了咬牙:“是恒哥儿身子不适。” 秦览才迈了两步,忽地又停住了:“恒哥儿身子不适,便请大夫,我又不会看病!”大夫的事,还没缠清楚呢,金姨娘竟敢在这当口上又起什么波澜,当真是不知所谓。 金环知道自家少爷的病症是姨娘弄出来的,不过是自小儿吃不得绿豆,姨娘将绿豆搀了一星半点在那桃花酥里,少爷吃了,起了些疹子罢了,这时见老爷发怒,便不敢再说,眼睁睁看着秦览往上房去了。 上房里喜气洋洋,丫鬟们走路都带着喜意,连碧玺都罕有地笑着上来迎接秦览:“老爷大喜!太太大喜!” 秦芬在屋里听见了,连忙随着姐妹们一同站起来迎接秦览,秦览对女儿们挥挥手,眼风也没扫过来一下,直直便要进房去,谁知瞥见女儿们簇拥一人坐在桌边,正是杨氏,他不由得又是笑又是忧:“夫人怎么起来了,怎么不好生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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