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无力地睁开眼睛,紧接着便听到了绵长的脚步声,他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道脚步声在回响,搅得他神色恍惚。 许久之后,似乎有人站在他身边,见到他的模样之后甚是满意地轻笑了一声,转身坐在了长椅上,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让你睡一觉,如何?” 海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崔狄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候着,直到又熬了一晚上,这家伙才终于松口。 再硬的骨头,也架不住这么熬。有时候上刑也并不需要严刑拷打,折磨其精神就够了。 听海山交代完后,崔狄忍住将他就地处死的冲动,转身便给傅朝瑜带了信。 沙州如今虽然对外封着,但是互市监与其同处一州,送起消息也方便。崔狄不仅给傅朝瑜带了信,也给他表妹带了信。 可惜如今林簪月出不来。 几个大夫跟送药的小吏感染之后,剩下的大夫商量着,索性将这一块的棚户全都关上了,除非缺了药材否则不许外人靠近,若是病患痊愈或者病逝才会有人出来,不然便一直待在此处。 傅朝瑜也担心,可他也知道如今衙门人手本就不够,若是有人继续折在里头,到时候外头都没人做事,只会更加乱。他唯一能替林簪月等人做的,便是让厨房每日多准备些茶水饭食,让他们务必按时吃饭。 对于崔狄送过来的消息,傅朝瑜并不惊讶,他早就猜到了这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他昨儿收到京城的来信,安南那边的战事已经快要结束了,皇上听说了沙州鼠疫一事,不日即将返程。 傅朝瑜也并非告状、刻意勾起两国战事,他只是觉得,皇上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至于打不打,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他总还是希望能为沙州讨一个公道,为这些无辜枉死之人讨一个公道。 傅朝瑜的书信一封送去给太府寺杨直杨大人,一封送去给凉州书院的安老。 这些日子,周景渊日日都在等着沙州的消息,可是沙州如今已经封了,除了送药的人能进去,其他一概都被拦在了外头。舅舅也只在半月前带了一句话过来,说自己暂时无事,让他乖乖呆在先生跟前,等他跟着先生学完了《论语》,舅舅便能出来了。 虽然知道这是谎话,但周景渊还是认认真真地在学。时隔半月,再次收到了消息,还是舅舅的亲笔书信,周景渊别提多激动了。 能写信就说明舅舅目前还是平安的! 安老收到了信之后在外头晾了半日才拿了回来,也没让周景渊碰,自己拿在手里给他看。 傅朝瑜这家伙平日里写给外甥的信都啰嗦得很,这会儿却格外简短,想必沙州那边确实是忙,能挤出这点时间来安抚外甥已是不易了。安老瞧着担心到泫然欲泣的小家伙,哄着道:“这会儿总该放心了吧,你舅舅吉人自有天相。” 周景渊松了一口气:“希望沙州的鼠疫快些结束。” 太危险了,他隐隐听说了沙州每日都有很多人中招,一人中招便会连累身边人。他舅舅还是在沙州衙门附近办公,少不了要接触这些病患,鼠疫一日不消散,舅舅便一日回不来。 安老笑着将信收起来装好,心里想的却是以傅朝瑜的运道,即便情况恶化,他也未必会中招。 有些人天生运道好,细看傅朝瑜这一路,遇到危险要么是碰到贵人扶持,要么是自己逢凶化吉。安老早年间学了一点相面之术,傅朝瑜的面向并非是大富大贵的面向,甚至还有短命之状,但不知为何,他在该死的年纪没死,至今一直活得好好的,还气运通天。这其中有什么造化,一两句也说不清,可以傅朝瑜如今的运道,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跌跟头。 安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说起来,这小家伙的面向其实也值得推敲呢…… 得知舅舅平安之后,周景渊也活泼了些,晚上用过晚膳之后便跟月儿她们一同出去晃了一圈。 这回他出门,福安、秦嬷嬷还有安叔等一众人都跟着,在学堂附近租了一个宅子暂住,光是周围侍卫便有十来个。傅朝瑜怕的就是有人趁着他不在,趁着所有人目光都放在沙州的时候对小外甥行不轨。 可有些事真的防不胜防,周景渊出门之后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那人隔得有些远,生怕被周景渊身边的侍卫发现。 等了这些天,一直没等到这小孩儿出来,他本来都不抱指望了,谁知道今儿偏又出来了。想到上头催得急,他决定拼一拼。 小心翼翼从取出一块手帕后,那人自己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别看这帕子不起眼,这可是鼠疫死者身上的手帕,沾染了对方的唾液。为了拿到这个帕子,他们不知折了多少人进去,沙州对鼠疫死者管得严,人死之后立马拉出去掩埋,一应被褥用具都被火化。若不是担心有人闹事,他们毫不怀疑傅朝瑜会连这些人的尸身都要火化。 坟场也有人日夜看守,严禁有人进出,他们好不容易才盗来了这方帕子,虽不知究竟还有多少用处,但是总要试试才行。 他口中念念有词,往外踏出了一步:“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跟舅甥俩得罪了上面那位。” 语毕,那人面上凶光一闪,正打算借机走向周景渊,忽然之间不知从何处蹿过来一只白猫,厉声尖叫扑向他,直接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血口。 行凶之人应声倒地。 白猫跳下了地,回头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周景渊,若无其事地将帕子给叼走了。 还在跟月儿说话的周景渊仿佛听到了一声猫叫,等到抬头时只看到一个白影一晃而过,很像当初在宫里见到的那只母妃的猫。不过应该不是一只,母妃的猫还在宫中,怎么可能会跟来凉州?况且,那只猫似乎不太喜欢靠近他。 猫没看见真容,但周景渊却发现远处躺了一个人,似乎周边还有血迹。 “月儿,我看边上有卖芙蓉糕的,不如我们去那边瞧瞧吧。”周景渊牢记舅舅的交代,只递了一个眼神给福安,没有惊动其他孩子,生怕吓到了他们。 还是离开之后,很快,那人便被处理了。 福安带人寻到他时人已经断了气,脖子上是道致命伤,他们赶来时,血已经流了一地,甚至连旁边的墙壁都染红了。不像是仇杀,因为那脖子上的血印似乎是牲口挠的。 福安将人送去给马骞一查,这人竟不是凉州人,身上的路引似乎也是假的。 衙门众人神色凝重。 这人是在小殿下旁边发现,鬼鬼祟祟不说,身份还大有问题,该不会是有人要害小殿下吧? 马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遂赶紧加派人手在凉州学堂附近驻扎。众人虽然没有明着讨论,但心里自有一杆秤。周景渊乃是皇子,还有一个大权在握的舅舅,他能对谁有威胁?除了宫中的皇子,便再没有旁人了。 此事往上是查不出来了,若是大张旗鼓甚至还会惊动幕后之人。凉州上下都默契地将这件事情烂在了肚子里,可是太子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却都被杨直给捅到了在外征战的皇帝面前。 杨直身为皇上心腹,他留在京城的目的便是替皇上监视太子,这件事情皇贵妃不好说,旁人碍于情面会替太子遮掩,唯独杨直不会。 他只忠于皇上。 打完了最后一场战役皇上收到这封密信后险些没有被气死。他知道太子恶毒,但是没想到他能如此恶毒,既恶毒又愚蠢,简直跟他死去的母后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亲母子。 那可是鼠疫,他究竟有没有脑子,竟敢在这节骨眼上给傅朝瑜添堵,视沙州百姓生死于不顾?皇上原本还想着等几个小皇孙跟小皇子长大,届时先培养他们,等人扶持起来再废太子,可如今来看,竟是不必再等了。 有这样的储君,日后不知会给大魏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索性南边的仗已经快打完了,皇上御驾亲征,不过是为了收拢民心,如今目的达成,剩下的事情交给几个心腹便够了,他决定即刻回京,收拾太子!
第163章 废弃 圣驾回銮, 就连大公主也得到了消息。 年前皇上准备出征之时,便将已经出嫁的大公主x接回京城小住。大公主前两年便被催着嫁出去了,如今难得回来。 皇上让她回京, 也是为了稍微牵制太子。 大皇子废了, 这两年时常酗酒,再也没有了往日风光。凭他这颓废的样子注定没有办法再与太子抗衡了,于是皇上便想到了这个不甚安分的女儿。他原打算自己出征后将女儿叫过来, 等回京再让她返回婆家即可, 大公主野心勃勃,皇上其实也不喜欢。可问题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大公主明显也不是安分守己之人,这次回京,她压根也没准备走。 得知父皇要回来后, 大公主便心潮澎湃, 晚些时候甚至亲自到她皇兄府上分享这一消息。 大皇子却兴致缺缺:“父皇便是回来了, 又能如何?” “咱们是不会如何,但太子肯定会受挫。杨直乃父皇心腹,必定早将太子的所作所为上报给父皇了, 太子自以为此举无碍, 可咱们这位父皇却是个爱民如子的, 这一回, 太子就等着挨教训吧。” 大皇子冷笑一声,不以为然。能有什么教训,最多不过是挨两句骂再罚俸数月罢了。太子从前害他断了两条腿, 父皇不也是轻轻揭过吗? 大公主不管皇兄的烦闷,她反倒觉得太子真的会因此一蹶不振, 并且有强烈的直觉。太子的儿子虽然也还算受宠,可一旦太子失势,周元懿便没了后台,届时,她的亲侄子便有了机会。 大公主不由分说揽过一旁的周元熙,轻声细语地哄道:“太子一倒,我们元熙往后便能扶摇直上了。” 周元熙也有些克制不住的激动,若是姑姑猜测不假,那周元懿确实没有了再跟他争锋的本钱。可是,皇家除了他们几个小皇孙,还有三个小皇叔呢,周元熙望着姑姑,为难道:“皇祖父待三位皇叔其实也还算不错。” “老三老四那两个草包,便是加在一块儿也跃不过你去,不足为虑。至于老五,他有个好舅舅……”大公主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抚摸着侄儿的脸,“无需担心,姑姑会替你扫清一切障碍。” 周元熙期盼地盯着姑姑,父王都不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诚然,争皇位只是大皇子的执念,可后来大皇子没了希望,反而是大公主对此事念念不忘。他们一家人为了储君之位付出太多,皇兄甚至为此丢了一条腿,眼看着太子自掘坟墓,此刻收手实在是不甘心。虽然皇兄不争气,但好歹还有一个讨人喜欢的侄子,大公主越看小侄子越喜欢:“元熙,姑姑跟你父王这半辈子的指望可就全在你身上了。” 大皇子皱了皱眉头:“你跟他说这些有何用?他才多大年纪,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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