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朝瑜干脆将他们几个人都带出了城,就连杜宁都被杨毅恬半拉半拽一道带过去了。 他俩到了之后,还暗暗瞅了安叔好几眼,这位听说是傅家的管事,但是言行举止都十分沉稳,对着他们也都不卑不亢的,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若是傅朝瑜自己出色,兴许只是山窝里飞出个金凤凰,如今怎的连他家的管事也与别个不同?杜宁如论如何也想不通。 安叔早就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来京城这一两日他一直没忘记打听,越是打听,越是骄傲。万没想到,他们家公子如今都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了! 还有小殿下,眼下的境遇也算不差,看来是他小看公子了。至于陈淮书这几位出身不凡的世家少爷,安叔心里倒是没什么想头,从前他们家公子在扬州城时,那些公子哥儿们就爱跟着他。现如今换作京城,情况倒是一点没变,没法子,谁叫他们家这位天生招人呢? 跟着这几人来了农庄后,杜宁身上那股别扭劲儿还没消,这别扭一方面是对着傅朝瑜的,一方面,乃是因周文津而起。 他从前做了不少错事,如今回头想想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心虚得很,一直避免跟周文津对视。 见没人注意自己,杜宁才小声嘟囔:“种地有什么好看?我压根就不想来,都是你非得拉着我。” 杨毅恬也是个直肠子:“你要是真不愿意来,我叫个车把你送回去?” 杜宁:“……倒也不必。” 耳聪的傅朝瑜忍俊不禁,这两人还怪有意思的。 前面几排屋舍只修缮好了一半儿,造景还未完成,石板与花草林木堆放在一块儿,看着还是一片狼藉。不过后头的暖房却已经建好了,边上的暖棚也支起来了,上回傅朝瑜在那儿x撒了不少菜籽,如今都已经开始冒尖儿了。今年冬天光种菜这笔进项,应该就足够他们过个富裕年了。 安叔一一打量之后,才终于相信公子所说的“卖书赚了点小钱”是赚了多少。说是修缮,其实还不如说是重建呢,如此大手笔花费定然不小,看来自己当初在扬州是瞎担心了。 傅朝瑜领着他们转了一圈才又去了暖房,刚一走近,众人便察觉有一股暖气扑来。细瞧过去,暖房里头已经养着好些花了。 温度正好,只是杜宁总觉得这味道怪怪的,似乎……有点臭。 咦,不能细想,多半是他闻错了。 但是连杨毅恬也闻出来了,连忙朝傅朝瑜求证。 傅朝瑜也没瞒着他:“臭是正常的。这暖房一部分在地下,一部分在地面,地下是个暖炕,后面则有个粪缸。” “粪……粪缸?”爱洁的杜宁吓得脸都白了,甚至有几分作呕的冲动。他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只是看着傅朝瑜的眼神却已经不对劲了。他怎么能坦然说出这两个字的? 傅朝瑜才觉得他真是少见多怪:“杜大少爷难道不知道,你吃的菜都是粪水浇灌的吗?瞎矫情什么呢。” 杜宁实在忍不住,终于呕出了声,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杨毅恬等人乐得看他的笑话,就连周文津也牵了牵嘴角。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杜大少爷哪里知道这些事,又哪里能听得这些话?扶着门框,脸色惨白。 傅朝瑜没体贴他,带着众人将土豆切块。只要有芽的地方都可以切块,一个土豆能切成三到四快,切好之后沾上灰土,再进行播种。他的土豆种子不少,幸而这边人手众多。 众人虽然不知道这不起眼的种子到底是什么,但是看傅朝瑜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都跑过来帮忙了,就连杜宁也忍着恶心做了大半天的苦力。 等种好之后,已经将近傍晚了。傅朝瑜自己要在国子监读书,不能日日来此,幸好安叔他们也算是精通农事,这事交给他傅朝瑜也放心。 他事先写好了几条土豆种植的要点,又交代安叔每日记下这些土豆生长情况,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才终于能放心离开。 回城路上,傅朝瑜等发现路两旁竟然有人种上了油菜。 只是,也没听朝廷提起过要推广油菜啊。傅朝瑜过去问了一句才知道,朝廷是没有大范围推广,但是司农寺早些日子一直在京城周边的各县宣传过了,司农寺可是朝廷的人,他们说的话百姓们多少愿意听一听。 秋冬过后田里空着也是空着,不妨多费些心思种点油菜,说不定真能多收一季呢? 其实不止京城一带,长江沿岸早已经种上了,尤其是鄂州一代,漫山遍野到处种上了油菜。 司农寺的人今儿上半年一直没闲着,多番打听、实验,最终证实了冬油菜的可行性。是以今年下半年后,司农寺便赶忙分去各处,发动百姓播种冬油菜了。只不过今年头一年试种,在没有得到最后结果之前,朝廷为了求.稳不便大肆宣扬。 虽未宣扬,可皇上依旧给傅朝瑜先记下了一功。 正好这两日有个他国使臣来访,刚好又撞上了太后寿诞,皇上便叫人摆了一场稍微隆重些的宫宴,顺带不忘请傅朝瑜过去见见世面。 傅朝瑜还是头一次参加宫宴,来这儿的不是高官家眷就是皇亲国戚,他一个不起眼的国子监监生位置自然不会靠前,主位的一群人无论是皇帝也好、太后也罢,他压根看不见,不过中间乐师和舞者却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叫人想不明白的是,领他入席的竟是御前的人,这可是旁人未曾有过的待遇。 就连傅朝瑜也一头雾水,他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任务,怎么御前的人对他反而比对别人格外恭敬些? 周景渊也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了他舅舅也过来了,非要将自己的席位摆在他舅舅旁边。 最离谱的是,周景成也跟着起哄。他现在跟周景渊也变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舍不得分开。再说了,傅舅舅比他舅舅英俊多了,他就爱跟傅舅舅坐一块儿,谁来了也不好使! 他没闹多久,便被贤妃拎着耳朵揪回去了。 周景渊抱紧舅舅的胳膊:“舅舅,我不想过去。” 傅朝瑜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御前的人并未反对,遂安抚道:“那就不去。” 他羽翼未丰,其实并不希望小外甥在众人面前露脸。宫中人多,是非也多,如今小外甥那儿虽然也有人护着,但是傅朝瑜总归不太放心。 殿中丝竹歌舞不断,傅朝瑜却仗着无人注意,问起了小外甥在宫中境况。 周景渊自然都说好,他也确实挺好的,如今衣食住行都没人克扣,福安体贴,秦嬷嬷厉害,外头办事儿有手脚伶俐的武川,如今又有了一个教武功的师父,还能时不时见一见他舅舅,真好。 周景渊很容易满足,他觉得这样就已经能满足了。当然,如果没有御前的人时不时过造访,故意说皇上又给他赏了什么的话,周景渊会更高兴。 他压根不想见到御前的人,何况那人也没给他赏赐什么,大多口头关心两句,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敷衍极了,周景渊不喜欢。他小声道:“其实大明宫赏赐的东西都可丑了,上次赏赐了一只丑瓶子,秦嬷嬷他们都看不上。” 傅朝瑜暗自吃惊,那位圣上对他小外甥是不是过分热情了?就他所知,那位圣上可不是什么在意天伦之乐、父子亲情之人。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给对方赚了钱?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傅朝瑜捏了捏小家伙的小细胳膊,胳膊依旧软绵绵的,但他这小身板似乎结实了一些,看来跟着崔狄强身健体还是有用的。虽然还是小小的一个,但是有望长个子了,可贺可喜,傅朝瑜一面道:“他给的话咱们就收着,反正也不亏。” 周景渊哼哼两声,将嫌弃写在脸上。 傅朝瑜又跟他说了家里安叔来京城的事儿,提到了他外祖父,惹得小家伙关心极了,追问:“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外祖父么……”傅朝瑜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父亲,不是寻常人。 听姐姐说,父亲从前与母亲感情甚笃,在母亲生前从未出过海,但是母亲难产离世之后一切就变了,似乎家里再没有了可以绊住他的人。父亲貌似也很疼爱他们,每次回来都会带许多珠宝特产,一股脑全塞给他们,还会将孩子架在脖子上骑大马四处招摇,惹得扬州一带的孩子们都羡慕极了。但是这不妨碍他喜欢出海,孩子并不会成为他停下来的理由。 好像很心软,但是细想想却又狠心极了。小时候傅朝瑜总免不了抱怨,父亲既然愿意为母亲留下,为何不愿意为他们姐弟俩留下呢? 姐姐失踪之后,傅朝瑜顺理成章将怨气撒到父亲身上,一年多都没跟他说话。后来,父亲散了大半家财四处搜寻姐姐的消息,找了四五年都没找到人,渐渐死了心,且家里也没了现银子,于是他又跑去海上,几年都没回来,但是金银珠宝倒是捎带回来不少,没忘了养家糊口。 直到去年,他父亲彻底失踪,傅朝瑜才终于慌了神。姐姐失踪,父亲也失踪,傅朝瑜一下子没了两个亲人,他都不知道自己那段时间如何撑过去的。好在,如今有了小外甥,父亲那儿也找到了点渺茫的希望了。 傅朝瑜目光追忆,冲着小外甥笑了笑:“你外祖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若是他见了你,必定要将你捧到天上去。他还很富有,他那条船上没准藏着金山银山,回头等他来了京城,我们便去搜刮一顿!” 周景渊睁大眼睛,问道:“外祖父的船很大吗?” “很大,又大又气派。” 周景渊张着小嘴,发出惊呼声。 傅朝瑜又提到父亲在海上搜集到了一箱种子,如今种在了庄子里,等回头种出来,他便用那玩意儿做些新鲜吃食送进宫,保证好吃。 周景渊熠熠发亮的眼眸中盛满了期待:“我能出宫看看吗?” 傅朝瑜思考一番,这一批等到春x天应当能收获吧,届时春闱结束,他给皇上献个宝应当能让外甥出宫。 他道:“应当可以,不过要等明年开春。” 周景渊托腮,立刻全心全意地期待起来。 他一直很想出宫看看舅舅的农庄。 他们舅甥二人说小话说得热火朝天,全然不知高台上的那几位气氛有多凝重。 今日是太后寿宴,却也同样宴请了漠北一个大部族的使臣。 大魏跟漠北一带关系紧张,如今有部族前来示好,朝中上下都挺高兴的,又听闻对方部族正与相邻部族开战,总以为这次洽谈十拿九稳。却不想,这使臣投诚却还摆着谱,自视甚高,方才还对殿中歌舞评头论足,话里话外都说大魏的歌舞过于绵软,想来是民风如此。 皇上冷着脸,叫人摆上了鼓,从软舞换成了劲武,这才堵上了对方的嘴。不过心里实在膈应,他若是有足够的军队粮草迟早要继续北征,给大魏打下从古至今都没有过的广大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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