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在廊下摆了几千个小桌案,考生席地而坐,甚至都没有一个正经的号房。如今还是二月,天凉飕飕的,傅朝瑜庆幸自己听了先生的话穿了厚衣裳来,否则还不得冻死? 也就这会儿他还能神游天外,等到考题下来之后,傅朝瑜便立马收了心思,认真答起了题。
第53章 阅卷(一更) 进士科考试共三场, 一场“帖经”,考的是对经书熟悉与否;第二场考“杂文”,按题作诗、赋各一篇即可, 第三场便是傅朝瑜最为擅长的“策问”了, 五道时务策,考的大多是时政与国策。 第一场几乎并不能凸显差距,贴经而已, 只要将经书背熟弄懂, 应付起这门考试来简直得心应手。最多有些考生出于紧张犯了点小疏漏,或是字儿写得难看了些,或是一心心急记错了几个字, 不过第一场考试时间相对充裕,卯时开始,酉时收卷, 等到了下午, 多半的考生便已写完了。 等第二场诗赋时, 才是逐渐拉开差距的时候。 傅朝瑜原本在诗文灵气上稍逊别人一筹,但是他先生跟师兄其实擅长此道,尤其是他师兄, 傅朝瑜看过他先生师兄的诗稿之后, 再不济也比从前开窍了不少。且这回的诗赋选题也是大而空, 无非就是想让考生们写些歌功颂德的诗词出来罢了。这对傅朝瑜来说反而更好些, 他虽然不太喜欢拍马屁,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拍,相反, 傅朝瑜很擅长此道。 这第二场,傅朝瑜依旧顺遂。 等到了第三场的时务策, 考的则两道圣政,一道边防,一道税法。五道时务策,傅朝瑜与他先生都推算过了,大体也没有超过他们猜测的范围内。傅朝瑜一边研磨,一边心里打好了稿子,等开始在稿纸上写的时候便得心应手许多。 傅朝瑜旁边的考生见他如此神速,咽了咽口水,没来由地开始心慌起来。 他都还没有思路呢,这人怎么都已经写了两页纸了,他们面对的是同一道时务策吗? 越看,则越心乱如麻。 傅朝瑜若是注意到兴许还会放慢些笔头,免得叫旁人看了紧张。但是他如今全副心神都在题上,哪有精力管别的? 须臾,主考官携诸考官巡视廊庑。 今日足有三千多考生,从头巡到尾,只依稀几人让众位考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已,要么是因相貌出众,要么则是因风采斐然,要么,则是相熟之人的亲眷了。 日暮后两炷香燃尽,诸考生停笔交卷。 不交不行,考官都已叫停,两侧又站着兵卒,若是再动笔那便是违规了,几年内都休想再参加科举。 大多数人都舍不得交卷。本场时间有限,可题目却多,足足有五道,考场中还有些学子连一半儿都还没有写完,写完的亦是忧心忡忡,颇为不安。 闭场后,众人相继离了考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讨论考题。 其他都好,主要是策论难得很,即便不少人买了国子监的科举参考书,但是策论这类考题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弥补得上去的。他们如今也只是尽力为之罢了,能否考上全看天意。 傅朝瑜同陈淮书走在一道,出来的时候不仅碰到了陆晋安,还碰到了另一位被众星拱月一般、一路捧过去的人。 傅朝瑜歪了歪头:“这位是谁?” 陈淮书认真看了好几眼才终于想起来:“好像是那位肃州刺史之子,叫王恩清。” “原来是他。”傅朝瑜总算能对上脸了。 年前这位王公子也是位红人了,凡诗会上都能听到官员口中念叨这位的名字。肃州为大魏西北边境,虽说地理位置紧要,但是毕竟是地方官,不比京官威风,怎么这位王公子反而将京官子弟给压下去了。 傅朝瑜好奇地问:“王家有什么来头吗?” 陈淮书失笑:“王家可是西北一带的大族,且王恩清还有一位厉害的姐夫,便是镇守边关的淮阳王。” 傅朝瑜定住,眼角处不自然地跳动了几下。 淮阳王,上辈子杀了他外甥的那一位。 傅朝瑜轻轻扯动嘴角,盯着王公子的背影,呢喃:“是么,那确实非等闲人。” 陈淮书毫无察觉,还道:“这位王爷跟圣上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却格外亲近,很得皇家器重。且他常年镇守边关一度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地位一向非凡。” 傅朝瑜默默地听着,并未插嘴,心中却留下了个烙印。 ……淮阳王,日后若有机会,得好好查一查才是。 考场清场后,诸考官便开始批卷。 此次春闱乃是礼部右侍郎任主考官,原本该由柳照临这位左侍郎监考的,但他与傅朝瑜师出同门,得避嫌,只能让右侍郎冯鸣顶上。 柳照临压根不信任这位同僚,相处多年,他若是还不知道冯鸣的德行那就是真蠢了。冯鸣一向任人唯亲,若是由着他们来,只怕他的小师弟进二甲都够呛。 柳照临也并未等闲之辈,自己也找了信得过的一并塞进了考场。 冯鸣一如柳照临所想,到阅卷时,先不由分说地让人将自己熟悉的考生答卷挑出来,当众替他们“背书”。 冯鸣身为主考官,对于阅卷的影响自然是最大的,他都如此卖力地推荐,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再看文章,确实尚可x,因而也不加制止,只是依旧挑他们喜欢的。私心人人都有,但也并非所有的考官都会在科举之上存有私心。 三千份考卷虽不少,却架不住考官人多,且礼部官员终日与文章打交道,一眼便能看出字好字差、诗赋优劣、文章好坏。 不出两日,所有文章便都阅完了,一份考卷最少需要三人阅览,决定是否留用,一旦意见相左,便得再添两人再阅。听着如此反反复复似乎很是麻烦,但过程其实快得很,毕竟大多数文章的好坏是客观的,不是主观的。 不多时,便挑中下了四十多份考卷。 冯鸣将自己看中的那份与众人挑出来的那些做了对比,默默将别人挑出来的往下压了压:“这些考生年纪甚小,为免其倨傲,名次还是降一降才好。” 无人反驳,整个考场成了冯鸣的一言堂。 只是当晚柳照临就听闻了此事,好脾气的柳大人气得鼻子都险些歪了。这冯鸣,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欠教训! 等着瞧。 主考官们动作迅速,四日后便将结果呈到御前,给圣上过目。 皇上看到头名时,眉梢便挑动了一下,往下一翻,还是如此的出人意料,文章是不错,但是远远不到一甲的程度。 他不禁看了冯鸣一眼,复又继续翻,一甲三人,只有一人文章还算上佳,便是第三名的陆晋安,陆太师家的小孙子,这位从前也是名满京城的小孩儿,皇上一直记着这个人。只是这三个人里却没有,自己早就预料好的那一个。 冯鸣这个狗东西,私心不小啊。 冯鸣被圣上看得莫名其妙,难道排名有什么问题吗?可往年不都是这么排的吗?圣上从未在意过。 他心里直打鼓,却见皇上越翻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冯鸣已经不知道圣上究竟想看什么了。就在他提心吊胆之际,终于,皇上停了下来,抽出了其中一人的考卷,拧着眉头,开始细看起来。 看了半晌,拧起来的眉头竟然松开了。 冯鸣心痒痒,圣上这究竟看得是谁的卷子? 皇上没说,等他看完之后,便将这人的卷子给重新插了回去,抬头盯着冯鸣,意味深长地问道:“冯大人便是这样阅卷的?” 冯鸣:“……” 有……有什么问题吗? 冯鸣不得不认罪:“微臣惶恐!” “你确实该惶恐。”皇上冷笑两声,忽然起身将所有考卷丢到冯鸣怀里,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地警告:“回去重阅,若再敢携带私心,你这礼部侍郎也不必做了。” 何至于此啊? 不是一直如此吗? 冯鸣脑门上的汗一下子便渗出来了:“是,微臣,领旨。” 冯鸣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再次急召诸考官,重新阅卷。 他虽然不知道圣上究竟为了谁发这样大的火,但是他知道,这股无名火是正对着他来的。若是不趁早如了圣上的意,只怕真的官位不保。 圣上不会随意处置官员,尤其是有功之臣,可一旦决心料理,那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的,那个才下马的前京兆尹跟皇后娘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有前车之鉴在,他不敢不重视。 可即便重新阅,冯鸣依旧不清楚圣上属意的究竟是谁,当时他站得远,只记得圣上从众多考卷中抽出了一张,却并不知道具体是谁,如今可叫他们如何找来? 冯鸣挨个细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二甲末的一名考生头上。字迹出众,行文流畅,文章出彩,言之有物,这文章连他读起来都拍案叫绝,是这么一份么? 冯鸣左右为难,若不是,自己却还将这人的考卷放在头名,圣上是否会勃然大怒? 摸不准圣上的意思,才最愁人。是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便这么耽误了下来,原定好的放榜日子,竟迟迟不见礼部放榜。 三千多考生围在礼部跟前等待良久,却只等到了礼部传话,道考卷并未批完,需得再过几日才得放榜。 这就见鬼了,礼部阅卷一向都很快,怎么这回偏偏就不行了呢? 还不等众人打听,学子们中间忽然流传出一条内部消息——此次的主考官礼部右侍郎冯大人阅卷不力,先前评的名次被圣上否决了,圣上大怒,以批阅不公为由头,将其打回去重新排名。 这可是个重大失误。 究竟是怎样荒谬的排名,才会让当今圣上盛怒至此? 一时间,坊间议论纷纷。 傅朝瑜跟陈淮书也是本次春闱考生,自然紧盯此事。柳师兄不参与此次阅卷,傅朝瑜消息来源有限,只能寄希望于这届考生中有消息灵通的,能够代为打听一二。 结果他果然没有信错人,没多久,杨臻便待着新鲜出炉的消息来到他们这儿显摆来了: “内部消息,这回冯大人出于私心,将自己看好的人全举荐了上去,一甲三人中有两个都是他看好的,二甲前面也都是跟冯大人私交不错的考生。若是文章写得好也就罢了,可看圣上的意思,似乎那些文章根本就是有所不足,也难怪会被打回去了。冯大人也正是,今年春闱于去年不同,寒门子弟本就对世家意见大着呢,他还一点没有敬畏心,搞出这么一出,往后只怕是要被骂的。” 傅朝瑜听完之后,再次惊叹杨臻消息真快:“这样隐晦的消息,你是怎么打听到的?” “我昨晚上便听说了,今儿一大早,外头那些考生们也都在讨论,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人尽皆知。”杨臻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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