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安在每日御前行走,几乎就是个百晓生,京城里的事儿就没有他不知道的。见圣上对傅朝瑜感兴趣,立马将自己打听到的跟倒豆子似的都倒出来了。 皇帝听完,唏嘘不已。 生父失踪,多半是找不回来了。这父母双亡,只剩五皇子一个血亲,实在可怜了些。他对傅美人尚有芥蒂,但是对这个机灵的年轻后生却高看了几眼。兼之有这本未完的画册在前面勾着,皇帝略一沉思便招来成安吩咐了两句。 大朝会上的那场恶斗,孙明达并未让国子监的人知道,不小心成为舆论中心的傅朝瑜也茫然无知。 他正在琢磨明日要怎么消磨。 国子监每一旬放一日假,陈淮书跟杨毅恬都知道傅朝瑜穷,没地方住,开口让傅朝瑜跟自己回去。傅朝瑜还没想好是回陈国公府还是去将军府转转,结果博士厅那边来人传话,让他过去一趟。 傅朝瑜以为是王大人要他抄书,不敢耽误。 走到中途,还碰上了叫人心酸的一幕。 几个监生围着一个学生,也不知在嬉笑什么,光是他们谈笑的语调便令人不适。中间那人傅朝瑜有印象,是律学那边新入学的学生,听说家境不大好。王大人因此对他格外照顾些,傅朝瑜有时也会看到他同王大人请教问题。 是个老实又好学的,却被欺负成这样。 傅朝瑜正要上前,传话的助教却道:“你先去博士厅,我去教训教训这些兔崽子!” 说完,便怒气冲冲上前训话了。 原先哪些欺负的人的监生见状,立马做鸟兽散。 傅朝瑜见他能解决,才没掺和,快步往前走。他心里十分不齿某些监生所为,仗着家世好,在家里为非作歹也就罢了,来了国子监还这样不安分,见天想着欺负人。还是功课少了,心思没放在学习上。若是功课多些,应当就没有这么多精力了。 傅朝瑜打定主意,待会儿将此事跟王大人反映反映。 他一直都以为叫他过去的人是王大人,结果过去之后才发现另有其人,还是宫中来使,特意给他送赏赐的。 傅朝瑜懵了一下,直到孙明达臭着脸解释,这是皇上赏赐他解决了国子监拨款问题。 傅朝瑜受宠若惊:“圣上连这些小事都记在心上。” 不知为何,傅朝瑜总感觉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孙大人的脸色更臭了。 傅朝瑜摸不着头脑,可孙大人打从见面起就对他有意见,臭着脸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准是在外头受了罪找他来发泄的。 收了赏赐,那位宫中来使又神秘兮兮将傅朝瑜拉到一旁,小声暗示了一句:“圣上很是喜欢您给五殿下画的故事。” 傅朝瑜:“……” 他送小外甥的东西,怎么落到圣上手里了? 傅朝瑜心中疑惑,但未问出来,因为他很快反应过来,这事儿运作好了,对他、对小外甥都有利。他这愁着如何崭露头角,这机会转眼不就来了吗? 傅朝瑜冲着来使点了点头,虚心表示,他会加快进度的,绝不让圣上多等。 小太监感慨,这五殿下的舅舅还挺上道的,不用解释就明白了。如此也好,省的他多费口舌。 一群人客客气气地离开了。 傅朝瑜再次被王纪美带了过去,明日放假,王纪美却也没准备放傅朝瑜闲着,特意准备了一道策论题。这是他最后一次考察,若是答得好,他假后便收徒。 傅朝瑜收下功课,脑子里想的却是那群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游手好闲之徒。同是国子监学生,没道理自己这么多功课,他们却能安安心心什么事儿都不干吧。 傅朝瑜不承认自己嫉妒他们的无所事事了,只是本着互帮互助的态度,不带任何目的性地多问了一句:“先生,国子监中可有月考?” 王纪美一下没听清楚,回过神来才懂了这两个字的意思,于是摇摇头:“国子监只有岁考。” 傅朝瑜了然。难怪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儿干呢,原来是考试考少了。都是学生,不多考试怎么行?
第8章 放假 傅朝瑜贴心地给王纪美详细解释了一番后世所谓的月考以及联考的理念。 月考其实好理解,不过是比岁考频率高一些罢了,现如今国子监的岁考想必也没有多少用处,若有用的话,孔庙旁的进士碑林上刻的名字也不会只有寥寥数人了。 单纯考试无用,可若是在这基础上加上联考,整个国子监同一年的所有监生一起考,管你是高门显贵还是寒门子弟,统统一起考,到时候谁好学谁混日子一目了然。其中的鞭策作用,不言而喻。 王纪美听完颇有几分意动。 他们的监生科举考不过寻常县学、府学的学生,本就是国子监之耻。若再不想想法子,国子监早晚名声扫地。 这所谓的联考虽好,却也有不足,王纪美思虑片刻道:“六学所学内容各有偏重,若是六学监生同考一份份卷,只怕不好比较。” 傅朝瑜道:“六学所学确实偏重不同,但是一些经义典章都是一样教授,并无差别。若是联考,只考这些重合内容就是了,剩下各科偏重部分,不在联考的范围内,诸学自发组织单独的考试即可。” 傅朝瑜不遗余力地推荐联考,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言明这联考不仅能检验监生学问是否扎实,还能促进国子监求学氛围,最最紧要的是,其联考结果对国子监博士意义重大,六学博士们皆可以按照考试成绩了解授课成效,进而自行调整授课进度与方法,一举多得,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反正对他来说无害。 傅朝瑜眼神清朗,神色正直,一副全身心为国子监着想的模样,仿佛没有半点私心,确实将王纪美给唬到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让王纪美对傅朝瑜也有两分信服,所以他并未急着拒绝,而是道:“我先同几位博士商议一番吧。” 傅朝瑜并不担心此事不成。那位孙大人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国子监这两年科考的成绩一年不如一年,孙大人看在眼里,想必也是急在心里。 自己这回的提议,应当能与孙大人的诉求完美契合。 回学舍后,傅朝瑜才开始盘点自己的赏赐。 陈淮书跟杨毅恬都稀罕地围了过来,圣上的赏赐,他们还从来没得过,这会儿看着也新鲜。 傅朝瑜本也期待满满,结果一路x看下来,逐渐意兴阑珊。 都是些摆件,华而不实,瞧着也不是新样式,大抵是从前朝宫中库房里遗留下来老物件儿。其中有一对有凤来仪玲珑尊,傅家库房里头有一对相差无几的,那便是前朝之物。 再说,这些东西瞧着无价,但御赐的东西不好转让,更没法儿折现。 好在,傅朝瑜还是搜出了点实用的,共两块银锭,加起来约莫三十两。 一堆御赐之物里,就这两块银锭价值对低,但却又是傅朝瑜目前最需要的。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下回能否与圣上商量一番,看看赏赐能否都折成金银。但一细究,户部都没钱了,圣上私库里的金银只怕也捉襟见肘,还是日后画好故事卖出去挣点钱才最实际,其他都是妄想。 傅朝瑜嫌钱少,陈淮书与杨毅恬却对这些御赐之物啧啧称奇:“圣上对你真上心。” “是啊,只怕寻常官员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杜宁见他们围坐一团,酸地不得了:“眼皮子真浅。” 有关他什么事? 陈淮书皱着眉头正要开口,被傅朝瑜给压回去了。 几个人继续商量明儿去处,不亦乐乎。 杜宁见傅朝瑜如此受欢迎,心里更隔应,他除了不爽傅朝瑜身份低微还入了国子监,更不爽的是他的好人缘,走到哪儿朋友便交到哪儿。别看他们国子学的监生都出身不俗,也都知道傅朝瑜是走后门过来的,但却没几个人排挤傅朝瑜,又有膳堂改菜谱那边事儿打底,傅朝瑜的口碑便更好了。 可气死他了。 第二日一早,傅朝瑜还是跟陈淮书去了陈国公府,中午在国公府用膳,下午去将军府串门,两不耽误。 入京之后,傅朝瑜在陈国公府小住了几日,如今客房都还为他留着。 陈淮书其实并不愿意回来,只是若不会来,他祖父又得念叨。进了家门,还没坐下与老国公聊多久,便见到了国公府大公子陈燕青。 陈淮书本也没有多少话,看到了他直接一言不发了,陈国公看到这一幕,愁得都提不起精神了。 傅朝瑜受不了这窒息的氛围,找个借口直接开溜。然而陈燕青比他脚程还要快,在半道上叫住了傅朝瑜,问及陈淮书在国子监的近况。 陈家这对兄弟俩,关系之复杂,简直剪不断理还乱。 陈淮书生母乃是继室,既是陈燕青继母,又是亲姨母。为了不落人口舌,也是出于疼爱亲姐姐留下来的孩子,陈淮书母亲对陈燕青视如己出,就连小儿子都得往后排。 后来陈母之死,听说也是因为不分昼夜照顾患病的陈燕青才染病去世的。 也因此,陈淮书对这个兄长的感情复杂极了,幼年时的依赖,少年时察觉被忽视的嫉妒,丧母后则变成了憎恶。恨意之外,又一心想要超过陈燕青,总之,陈燕青已成了陈淮书的心结了。 当初离家出走被山贼逮到,起因也是不满家中长辈眼里只有陈燕青。 傅朝瑜是站在好友这边的,可是陈燕青他也不能不搭理,回道:“淮书在国子监一切都好,只是读书用功了些,每晚看书看得很晚。” 陈燕青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含笑道:“淮书一向要强,打小读书便用功,家里人若是拦着还会发脾气。他小时候很少生气,一旦生起气来便跟小牛犊子一般,严重了,还会动手打人。” 小时候的弟弟,还不像如今这样对他满是戒备。 陈燕青诚恳交代道:“淮书看着平易近人,实则性子有些偏执,从前为了读书连饭也不吃。朝瑜你同他亲近,你的话想必他也肯定听,若他往后再犯这毛病,还得指望你多劝劝。” 傅朝瑜颔首:“您放心,有我看着必定不会让他饿着。” 陈燕青还想再多问几句,可是陈淮书察觉到不妥已经追上来了。 他失笑,上前拍了拍傅朝瑜的肩膀,顺势离开。 陈淮书见状气咻咻地赶上来,瞪着陈燕青的背影满是警惕:“他没为难你吧?” 傅朝瑜哭笑不得:“他怎么会为难我?” “那可说不准,他城府极深,谁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傅朝瑜对着兄弟二人的恩怨又添了一层认知。 午膳过后,傅朝瑜便带着陈淮书去将军府串门去了。 别看陈淮书打小是在京城里头长大,可他压根没登过将军府的门。哪怕是同在国子监,可陈淮书是好学生那一茬,与不爱读书的杨毅恬不是一路人,若不是有傅朝瑜从中牵线搭桥,陈淮书与杨毅恬也没有几句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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