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杨毅恬在家说了傅朝瑜不少好话,今日傅朝瑜登门时,受到将军府上上下下的热情款待。 黄氏看着这两个年轻后生,怎么看怎么满意。 杨老太太就更是如此了,她从前就不喜欢尚书府的那个杜宁,脾性暴躁,总爱欺负他们家恬儿。他家恬儿天生有亲和力,并不缺朋友,偏偏因为性子惫懒不愿麻烦,与杜宁分到了一个学舍之后便懒得再结交其他人了。眼下终于换了朋友,还是这样一表人才、一看便是正直良善的朋友,再好不过了。 几个人聊天时,不免提到了国子监膳堂的新菜。 傅朝瑜这才知道,原来外头都已知道国子监有了新菜,还好奇得很,想过去一探究竟。可惜国子监不准外人进门,放假的时候膳堂又不开火,监生们便是想带几道菜回家给家人尝尝也不能了。 不过这事儿难不倒傅朝瑜,他这儿菜谱多,随手便给了两道菜谱。 杨老太太如获至宝,赶忙吩咐厨房下去炮制,满心期待:“今儿沾了傅小公子的光,我们也都能享受一道监生的待遇了。” 将军府里气氛轻松,比起陈国公府好上太多,就连陈淮书都羡慕起了杨毅恬家里的氛围。国公府若是能这样,他也不至于抵触回家了。 几道新菜做好之后,宾主尽欢。 其他不少监生家中也在讨论国子监的新菜,平常自家孩子什么德行他们也知道,放假结束得回国子监时,那是死活都不乐意去,这回却是不用人赶便已包袱款款准备明儿上学了,甚至连家里备好的菜都不准备带,扬言自己在国子监吃得挺好,家里的菜都赶不上国子监的。 然而等问到国子监那炒菜怎么做的,却没几个人能说到点子上,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公子,平日里只会嚷嚷“君子远庖厨”,又怎会说清楚厨房里的事儿? 问又问不出来,于是众人便对这传闻中的国子监新菜更为好奇了。 也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尝一尝…… 从将军府回来后,傅朝瑜又去了木匠铺,给小外甥订做了几个玩具。他要的东西不常见,得隔几日才能做好。 逛了一圈回来,傅朝瑜便开始收起心思专心做题了,王大人给他留的是一道时务策。 时务策乃是进士科的必考内容,题目通常依据经典、史籍等内容,结合社稷民生所提;考生针对策问内容撰写对策。比起单纯的帖经墨义,时务策涉猎范围更广,当然也更难些。 傅朝瑜昨日便看过题了: 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五饵三表,说的是汉代贾谊提出的怀柔、软化匈奴的五种措施,后世有抨击、有对抗,不过秦穆公也确实用怀柔之法征服了北方西戎。 毫无疑问,考的是对外政策。如今朝廷对外也有两类声音,一是怀柔,一是征伐。结合如今大魏外部四面环敌的现状,傅朝瑜在心中打好腹稿,借着烛光写完了一篇对策。 翌日一早,傅朝瑜与陈淮书天还未亮便已动身前往国子监。 今儿有早课,绳愆厅的助教们抓迟到一向抓得厉害,监生们也都不敢迟到,早早地便来了学堂装模作样地看书。 傅朝瑜正对着自己的策论酌情删改,忽然听到有一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神色紧张地疾呼:“不好了,我方才路过博士厅,发现孙大人他们在商量考试的事儿!” 傅朝瑜诧异。 这么快?
第9章 考前 一石击起千层浪。 勤奋好学的监生从不畏惧考试,可是国子监最多的是厌学之人。他们来国子监就是混日子的,尤其是国子学的监生不少家中父辈都是高官,不缺人脉亦不缺钱财,他们便是一辈子不入仕也能过得舒坦,如今来国子监不过是家中所迫,谁还真能学得进去这些枯燥无聊的经史典籍? 众人聚在一块儿跟着哀嚎,就连杨毅恬都开始忧心忡忡地与他们讨论这事儿的真实性。 傅朝瑜他们班上的百晓生名叫杨臻,张梅林张先生便是他的姑父,博士厅那块儿的事儿他最熟。 杨毅恬皱巴着一张脸问他:“你没听错吧,如今也不是岁考的时间啊。” “怎会听错?”杨臻不满自己被质疑,笃定道:“我躲x在墙角听了足足一刻钟,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几乎忘了时辰,要不怎会上课了还没有先生过来?” 众人如梦初醒。方才只庆幸先生迟迟未至,不想先生竟然在琢磨着要让他们考试。 好歹毒的用心! 杨臻自己也头大:“这才开学多久便要考试,我书都还没来得及温习。” “谁不是呢?不过好在从前岁考事儿不多,考完就放下了。” 尴尬也不过尴尬那么一会儿,无人在意,便无伤大雅。便是家中问起,糊弄两句也就得了。 杨臻嘴里发苦:“今年这个,貌似不同以往。” 他方才听了墙角,感觉孙大人他们是想搞个大动作,就是不知道这动作究竟有多大了。他总有种直觉,这回若是考得不好,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傅朝瑜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见王大人似乎没将自己供出来,也就放妥了心。 还是王大人靠谱,以后若是还有新奇的点子,也可以拜托王大人。 杨毅恬跟他们讨论了半晌,惶惶不安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对着傅朝瑜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提的,实在过分。” 傅朝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与他们同仇敌忾:“是啊,简直丧心病狂。” 两个人凑在一块,抨击了一番出主意的人。 国子学内人心惶惶,博士厅里却依旧争议不断,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要联考。 孙明达自然是支持联考的,他早就看这些每日浑浑噩噩的监生不痛快了,若能改变现状,不管用什么激进的法子他都情愿一试。 按照孙大人的想法,这回不仅要联考,还得将最终的成绩张贴出来,依次排序,就看看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们究竟脸皮多厚,究竟会不会害臊! 然而博士中亦有不赞成的。 国子监的监生之中,有的身份显贵,有的出身农户,若是贸然混在一起考试,只怕会引起朝中不必要的纠纷。换言之,他们担心那些高官们面上无光。 然而孙明达却软硬不吃:“他们果真在意脸面,便不会放任自己孩子不学无术了。” 这些监生们不思进取,归根究底是家长给了他们勇气。 这国子监,到底还是听孙明达的。 他极力想要促成这件事情,王纪美也一样持支持态度,余下人纵有犹豫,最终也都无济于事。 王纪美没有跟众人提起这法子是傅朝瑜提的,但是却告知了孙明达。 他不想让自己看中的学生变成众矢之的,但也不希望上面的人问及此事,功劳会被他冒领。 至于孙明达是否会因此对傅朝瑜改观,王纪美觉得够呛。 此人极为顽固且嘴硬,不到成绩出来的那一刻,他是不会改变偏见的,只怕成绩出来后,也都还要硬撑几日。 但联考这事已定。 于是这日上午,六学博士都给自己的学生叮嘱此事——四日后,国子监会举行联考。 联考范围都是六学共同涉猎内容,并不会超纲,六学监生皆参加考试,统一排名,考试成绩会于两日之后放出,张贴于国子监牌匾旁,悬挂数日,直到下次考试再更新排名。 傅朝瑜对此心服口服。 后面这事儿他可是提都没提,这等羞辱人的手笔,温和如王大人是不会想得到的,多半出自孙大人手笔。可怕如斯!看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孙大人。 此言一如晴天霹雳,震得国子监监生魂不附体。 枭首过后,还要示众?还要一直示众?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事儿了! 众人报团,瑟瑟发抖。他们迫切想要打听究竟是谁出的这个主意,然而打听来打听去,只听到是王大人率先发起,孙大人力推此事,六学博士皆鼎力支持。 真就没有一个人在乎监生们的死活呗?! 可怕的不是考试,而是成绩会被张贴出去。 虽然很少有闲人会在国子监外晃悠,但是万一呢,万一有熟人见到他们稀烂的成绩,这脸面岂不丢到别人家去了? 这些人呜呼哀哉,恨不得烧香拜佛保佑自己能平安度过此劫。 唯有傅朝瑜等对经书史籍烂熟于心的,这会儿依旧稳坐如钟,并不很是介意考试。 律、书、算三门里头,也有不少勤奋好学的学子想借着这回联考脱颖而出。 国子监甚至是外界对他们这些监生多有忽视,因为他们没有根基,没有底气,更没有退路。他们固然想改变现状,只苦于没有门路。眼下孙大人提议要联考,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一晚,学舍的烛火都比平常熄得晚,更有人通宵奋战。 傅朝瑜他们学舍晚上一般只有陈淮书温习功课,今儿另外两个也都开始摸上书了。 不过杨毅恬看得不得章法,时常得请教陈淮书;杜宁看得烦躁,他每一篇都看不懂,又不好意思问人,几次丢了书又几次捡回来,反反复复,别人瞧着都觉得折磨。 杜宁心里烦得要命,自家老爹是个极好面子的,若是他成绩垫底,回家舍不得要挨一顿毒打。 看又看不进去,想睡又睡不着,倍受煎熬。 四人中,唯有傅朝瑜还在一心画《西游记》。 他既答应了皇上赶工,便不能让对方等太久,否则再大的热情也会消磨,那书自然也就不稀罕了。 不过,这《西游记》的原著中依稀可见对于昏庸统治阶级的批判与反抗。傅朝瑜自然不敢照搬照抄,只能在细微之处略改一番,将那些不好的地方与前朝联系上,隐喻前朝,应当不会再犯忌讳了。 杜宁干瞅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一点儿不着急,心中又不平:“某些人耍尽心机进了国子学,却又不好好珍惜机会,这回若是名次垫底,少不得要被孙大人赶出去。” 傅朝瑜头都没有抬一下。 陈淮书轻笑一声,无语地看着杜宁:“你以为朝瑜跟你似的?” “怎么,他很厉害不成?”杜宁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兴许他还不如我呢!” 他好歹在国子监待了这么多年,不像傅朝瑜这个插班生,谁知道他从前读没读过书? 傅朝瑜正画到大圣被压五指山,画得全神贯注,毫无反应。 陈淮书本欲同他争两句,可杜宁这样的与他说的再多也没意思,试还没考,成绩还没出来,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还是等这回考完之后,再狠狠羞辱杜宁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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