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旁人为自己成为公主而贺喜,但她的家人却为她找到真正的亲人而高兴,为她并不是被人遗弃而欣慰。 谢则秀和谢则美就在旁边,谢则秀这个年纪自然是什么道理都懂。他知道了二姐不是自己的亲姐姐,也知道了二姐真正的身份。他既为二姐高兴,同时又因为他们不是亲姐弟而伤感。 谢则美年纪小,很多事情还不明白,听着旁人称呼自己的二姐是什么月城公主,他的眼睛里明显一片懵懂。 “二姐,你真的是公主了吗?” 谢娴擦干眼泪,笑着说:“是啊,你二姐是陛下亲封的月城公主,你以后可不许再和二姐大呼小叫了。” “大姐,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的妹妹,秀哥儿和小美的二姐。” 听到她这话,谢娴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个妹妹啊,自己真的没有白疼! 杜家人与谢氏夫妇就在不远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与有荣焉。对于谢氏夫妇而言,养了多年的女儿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与他们生分,这就是最大的安慰。 而对于杜家人而言,谢姝越是和谢家人关系亲近,他们身为谢家的姻亲便越觉得有体面。毕竟古往今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事常有,纵然他们并没有别的心思,却也想沾一沾这样的荣光。 一室的喜气与热闹,渲染着所有人。 外面同样的喧闹,围了许多人,一直延伸至巷子口。 牌坊下,张阿嬷搬着小凳坐在自己老位置上,嗓门透亮口沫横飞地说着这件事,连眼尾的皱纹都像是鲜活了起来。 ……前苏家那一家子,我看着就不成。那样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可能好心收养别人家的孩子。你们看看,最后怎么样了?那就是个冒名顶替的赝品,还是他们苏家自己的种。怪不得看着耀武扬威的像那么回事,仔细一瞧那可差太远了。 这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早就说过,谢家那个老二不一般。模样长得好不好,那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果然,被我老婆子说中了吧。人家还真就不是普通人,定远侯的亲女儿,长公主殿下的亲孙女,如今更是陛下亲封的月城公主,啧…… 她的话引来无数的附和声,纷纷跟着夸谢姝不一般。 牌坊之外,有人呆若木鸡。 甫一听到消息时,陈颂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他一路从学院跑回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等到了这里,他才如梦初醒。 他一步步地往巷子里走,越近谢家人越多,无数的议论声不由分说地往他耳朵里钻,还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甚至他还能从那些议论声中,听到有人提到了他们陈家和谢家曾经有意结亲的事。 谢家的门口,左右两边都站着绿衣金带的千林卫,那是皇族才配有的侍卫。 直到此刻,他才清楚意识到,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姑娘,真的成了高不可攀的月城公主,也与他有了天壤之别。 他怔怔着,神情失落。 后悔与痛苦在他心中交织,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恨谁。恨父母的安排,还是恨命运的捉弄。 如果这件事早点发生…… 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他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瞳孔缩了又缩。 那样琼林玉树般的风姿,他可望而不可及,那样雅致绝伦的容貌,更让他自惭形秽。他双拳紧握,只恨自己为何要在这里。 他低着头,期盼着自己没被人看见,却没想到那人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与之而来的是他不愿意面对的压迫感。 “我说过,你根本就配不上她。” “……早就知道她是……” 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和娇娇妹妹自小相识,两家长辈也早有结亲的意思,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母亲也不会因此而犹豫。如果母亲不曾犹豫过,说不定他们早就定亲了。若是他早知道娇娇妹妹的身世,不管父母如何苦口婆心,他也要去白家退亲。 为什么这位萧世子知道,而他却不知道? 为什么娇娇妹妹不告诉他? 萧翎目光睥睨,“就算这事更早发生,就算你一早知道她的身世,你和她也不可能。” 陈颂愕然。 这位萧世子怎么连他想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萧翎语气冰冷,道:“因为我不同意。”
第60章 同为男人, 陈颂当然知道萧翎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因为身份长相的差距而更加自卑和恼怒。 一直到萧翎进了谢家,他还站在原地。 薛氏不知何时过来, “颂儿,你怎么在这里?” “娘……” “颂儿, 回去再说。”薛氏一路过来, 就怕被人看到。天知道听到消息时, 她有多震惊。今日之前她还因着和白家的亲事而欢喜,谁知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说后悔, 那肯定是有的,却也没有太多, 毕竟白家的门第放在那里。 “娘, 你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说白家的?” “他们说什么了?”薛氏心里一个咯噔。 “他们说秦国公宠妾灭妻, 白夫人镇不住妾室, 白大姑娘在家中连个庶女都不如。他们还说高门世家都不愿意和白家结亲, 白家不得不低娶或是低嫁。什么只重人品不重门第, 不过是一块遮羞布而已。” “颂儿, 传言而言, 你何必当真。” 陈颂苦笑,“学院里的同窗都是这么说的,还能有假。他们还说白大姑娘处处讨好那假郡主, 极心谄媚卑躬屈膝,比个丫环还不如。如今那假郡主身份被揭穿, 白大姑娘俨然成了京中的大笑话。” 薛氏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心都凉了半截。 谢姝是长公主真孙女的事一传出, 她就害怕白大姑娘因着与假郡主交好一事而受到牵连,原本心里还安慰自己, 那白大姑娘好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应该不至于受人诟病,没想到所谓的交好居然是讨好,如此一来哪里能免得了被别人说三道四。 “颂儿,你是不是怨爹娘给你定了这门亲?” 陈颂想点头,最后还是忍住。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甚至哪怕明知白家这门亲事不妥,他们也不能退亲。毕竟白家再是不堪,那也是国公府,不是他们可以得罪的。何况郑大人还是父亲的上官,父亲还指着对方的提携,再加上自己的前程,无论哪一样拎出来,只能让他们将这口苦水往肚子里咽。 他望着谢家,听着那里面的热闹,面色越发的苦涩。 “我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她说这世上所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和所有的不劳而获,其实一早就算好了你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当时的你不知道而已。” 这个她,指的是谢姝。 几年前他正准备府试,偶尔听说有人有门路能弄到试题,甚至还有一个相熟的同窗花了大价钱买题,还问他要不要。当他把这件事说给谢姝听时,谢姝就和他说了方才那些话。 那时他还参不透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买题一事不太妥当。后来那些买题之人被人举报而永禁科举时,他唯一的感觉也只有庆幸。 然而时至今日,他突然就悟透了这话的真正含义。 白家那样的门第要和他们家结亲,父母还当是天大的好事,孰不知这样的大馅饼包着的不是好处,而是有苦说不出的糟心。 良久,他喃喃着。 “娘,就这样吧。” …… 谢家的院子里堆满了宫里来的赏赐,再加上来贺喜的人,显得原本就不大的宅子有些拥挤不堪。 萧翎一眼就看到被谢家姐弟围着的谢姝,眉目如画嫣然如花,一见便让人心生欢喜,恨不得望穿秋水与之沉沦。 谢姝似有所感,看了过来。 桂花的香气无处不在,空气中盈满欢乐祥和。在四目交汇的那一刹那,仿佛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有客人上门,谢十道忙过来招呼,并向萧翎引见杜氏兄弟。 杜家并非大户,这些年因着杜氏兄弟二人先后为官而有了些许家底和名声。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是混迹在京城官场,也很难真正与世家高门结交。 如今因着谢家既与皇家有了关联,还能和镇南王世子这样的人物接触,兄弟俩自然是一个比一个深感荣幸。 萧翎与他们寒暄几句后,对杜明礼道:“小杜大人不必着急,谋职一事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杜明礼闻音知意,心下一喜。 自打他进京以来,谋职一事几乎停滞不前。前些日子方知是因为他们得罪了白家和郑家,所以才受阻。现在他的妻妹成了长公主的孙女,谢家又与镇南王府有来往,有镇南王世子这句话,他便知道事情很快能解决。 杜编修悬了好些天的心,也跟着放下。 他和谢十道都在宣明殿当差,宣明殿分集渊阁和集言阁两处,他在集渊阁,谢十道则在集言阁。郑大人是他的上官,这些日没少挑他的错处。而谢十道的上官史大人虽然公正,但架不住有同僚想巴结白家和郑家,是以也没少被人排挤。 两人前些日子都担心杜明礼谋职一事不顺,便是谋到了,也不太可能会留在京中,或许还要被派到京外,为此很是忧愁。 听到萧翎的话后,他心里的担忧总算是散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白家和镇南王府才是真正的亲戚,萧世子真的会为了谢家这门远亲,而去落秦国公府的面子吗? 思及此,他隐晦道:“借萧大人吉言,下官也盼着这事能尽快有着落。说句不怕萧大人见笑的话,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也寻了一些门道,但都不得其法,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因而心中很是忐忑,可否请萧大人提点一二?” 萧翎悉知人心,自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所谓奉公如法,我等皆是如此。正压邪,公灭私,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不管是谁,若坏了这个规矩,那便是乱了为官之道。” “萧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受教了。” 杜编修心下感慨,想不到这位萧大人年纪轻轻又入官场没多久,不仅是破案奇才,言谈竟也如此的老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他与谢十道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意外与惊讶。 京中形势盘根错节,官场更是错综复杂。他们有心想多听些提点之言,便借着为官之道几个字说起官场上的一些事。 萧翎也有意与他们走近,每每三言两语便让他们受益匪浅,一时之间几人相谈甚欢,气氛十分融洽。 此时的他,既有明月君子之风仪,又有凛然刑官之锐气,雅致出尘中带着举足轻重的从容与淡定。哪怕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谢姝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十分出色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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