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饮光,你从小在昆仑长大,试问你在昆仑期间,神女殿下,昆仑上下都是怎么待你的?你怎么能对她下如此重手!” “凶禽果然是凶禽,永远也不能指望他能长出良心来!” 沈丹熹按住两边耳朵,耳中还有嗡嗡耳鸣,昆仑子民会如此愤怒,不仅因为他重伤了昆仑神女,还因为他们早已将这只孔雀视作了自己人,才会因他的背叛而格外愤怒。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沈丹熹身处在愤怒的人群中,距离那一座行刑台不到百步,在前面的魇梦中,她神识入梦后,都会直接进入梦中已有的那个“她”身体里。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直接进入熹微宫里的那个“神女殿下”体内。 漆饮光也知道,现在熹微宫的那个“她”不是她。 行刑台上,漆饮光四肢绑缚着锁链,双臂被高高吊起,垂首跪在刑台,散乱的黑发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现下已是行刑的中途,他身上的白衣已被鲜血渗透,破开的衣衫底下能看到透骨的刀口。 剔骨之刑,要先一刀一刀割裂开骨与肉的连接,再将他的妖骨从身体里拔出。 沈丹熹仰头看去时,正好看见一道利光闪过,竖直地劈至他的背脊,漆饮光整个人都往前倾倒,又因锁链的拉扯而停滞,鲜血从他背上飞溅开,破开他脊骨上的皮肉。 一只灵力结成的手掌从上方的云头上飞下,悬于他后方,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漆饮光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他咬着唇,将痛呼声都堵在喉咙里,只有锁在四肢上的锁链因为他的颤抖而叮当作响。 刑台四面的人群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在刺眼的阳光下,一段玲珑剔透,隐隐流淌着金光的妖骨从他背脊上被一寸寸拔出。 受刑至今一声没吭的人也终于再忍受不住,漆饮光几乎咬碎了牙,孔雀法身从他身上显露出来,扬首发出痛苦至极的尖唳。 声波从行刑台上荡开,冲破了布置在刑台外的结界,将许多人震得抱头哀嚎,耳孔流出鲜血,云端的神官见状立即结印,想要重新竖立结界屏障。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忽然飞身而起,如一道利剑刺入刑台上。 沈丹熹一掌将那只拔骨的灵掌击碎,反手劈断了锁住漆饮光四肢的锁链,回身扣住他的肩膀,灵力汇聚于手心,将快要脱离他身躯的妖骨再一寸寸压回他的背脊里。 漆饮光无法回头看她,他抬手攥紧她垂下的袖摆,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话音:“沈丹……熹……” “别动,很快就不疼了。”沈丹熹轻声道。 漆饮光忍了许久的痛哼,这时才从鼻息里泄露出来。 沈丹熹的出现令天上地下的人都陷入一种难言的混乱,可这毕竟是一个受魇虫所控的梦,云端的昆仑君也并非真的沈瑱,何况现实里的沈瑱糊涂,这个魇虫所造的沈瑱只会更糊涂。 外来意识的侵入会破坏魇梦的平衡,让这个梦有破碎的危机,使被困魇梦的人有逃脱的可能。 不管她是真的神女也好,假的神女也好,就算是天帝,在这个魇梦里都会成为众矢之的,数不清的攻击已经朝着行刑台打来。 沈丹熹从上一个魇梦中早已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根本不欲多说,将妖骨压回漆饮光体内后,便抱住他捏开一枚玉简,灵力从行刑台上爆开,将整个行刑台炸得四分五裂。 法阵的光芒裹住两人,瞬息从原地消失。
第84章 为了将漆饮光的主意识困在这里, 这个魇梦比起之前的魇梦要更为真实,范围也更为广阔。 这便意味着,构建这个魇梦的魇虫数量必然更为庞大,想要破梦的难度也随之提升。 现下她已将漆饮光从行刑台上救下, 他虽脱离了被剔骨的危机, 但浑身上下的伤却无法立即恢复。 沈丹熹怀抱着伤痕累累的人, 用了隐匿的铭文将两人的气息遮掩,躲进昆仑墟西面的清川,这一片水泽已到了昆仑墟的边缘地带, 魇虫造梦时, 只囫囵地用一片水雾覆盖, 水雾中隐约有些树木。 比起真实的清川水泽,要简陋得多。 偏偏就是在这么一个囫囵的造景里, 却有一株枝干粗壮, 叶冠繁茂,就连叶片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的梧桐树。 这一株太过具体的树和周围模糊的景, 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大树交错的枝干和浓密的树冠很容易栖身, 沈丹熹带着漆饮光落到树上,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因为这棵树是特别的,当初漆饮光迷失在这片水雾中时, 沈丹熹就是在这棵树上找到的他,树干上还有这只孔雀当年迷路时, 气急败坏之下留下的啄痕。 这是漆饮光的魇梦, 魇虫根据他的意识造出梦境,于他而言特别的存在, 即便是一棵树也会造就得格外真实些。 沈丹熹扶着他慢慢倚靠在交错的树干上,视线触及到他背上的伤, 她动作一顿,重新将他拉过来靠在了自己身上。 “沈丹熹……”漆饮光一直竭力地使自己保持清醒,不想昏迷过去,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但他还是隐约分辨出来,眼前之人和熹微宫里的“昆仑神女”有所不同。 他就知道,“她”不是她。 漆饮光近距离看着她,想要抬手去碰一碰她,但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又忍住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以前明明找了她许久,在他彻底放弃时,她终于又出现了。 “你回来了?还是我承受不住剔骨的痛,已经死了?可我在冥府里明明也没找到你。” “你没死,你只是在做梦。”沈丹熹动作轻缓地将他的头发拨开,露出后背上的伤,他的妖骨虽被压回了体内,但后脊上那一条从颈项纵劈至尾骨的伤,还是叫人触目惊心。 这是他身上最严重的一道伤了,疗愈的术法落入伤口中,也如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我不太擅长治疗的术法。”沈丹熹说道,指尖上还是有星星点点闪烁的灵光飘出,融合到漆饮光身上的伤口,即便聊胜于无,也想要他能少疼一些。 漆饮光很轻易地就接受了她的说法,身上那一点强撑起来的精气神便迅速委顿下去,呢喃道:“原来是在做梦啊。” 沈丹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令他失望了,她捧起他的脸,着急地补充道:“漆饮光,我的确回来了,在梦外,你只要坚持到醒过来,就能见到我。” 漆饮光涣散的瞳孔努力地凝聚,想要看清她的样子,听清她说的话。 沈丹熹拍了拍他的脸,强迫他清醒,再次道:“漆饮光,我不擅长治疗的术法,你只能自己愈合伤口,你的妖骨还在体内,运转你的妖力让自己尽快好起来,破开这个魇梦,睁开眼睛,你就能见到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漆饮光眼中的神光聚了又散,眼睑终于沉沉地坠了下去,沈丹熹不知道他听明白自己的话没有,只能双手托住他虚软的身躯,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漆饮光,你不能死,你在魇梦里死去的话,现实里的你也会死。” 沈丹熹有些慌乱,不停在他耳边喊着他的名字,手掌覆盖至他背脊的伤口,用自己学过的所有的疗愈术法,拼命地往他身体里送。 “你在现实里被拔了骨都能熬过去,怎么在梦里反而不行了?漆饮光,你给我醒过来,好好愈合你的伤!” 源源不绝的灵力从伤口流入,沈丹熹的确如她所说的那样,不太擅长疗愈的术法,只会笨拙地消耗她的灵力。 她当然不擅长了,她热爱研究的那些咒术法阵,大多都是攻击的法阵。 漆饮光作为与她从小打到大的人,对此实在了解。 他听见了她说的话,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慌乱,但无法回应她。漆饮光的意识像是被千斤坠着,不停地往下沉,想要将他拖入深渊里,永远无法醒过来。 沈丹熹的声音就是吊着他的最后一个救命稻草,他找了她那么久,现在终于找到了,他还想见她,他不想就这么陷落下去,稀里糊涂地死在这所谓的魇梦里。 沈丹熹,沈丹熹,微微…… “漆饮光,阿琢,阿琢……” 沈丹熹抬手探他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在这种情况下,漆饮光自愈的希望看上去几乎微乎其微,那么就只能在他死在魇梦里前,强行破开这个魇梦。 她没有时间去一个一个地寻找隐藏在昆仑的魇虫了,光是在天墉城中时,行刑台下围观的那么多人,就不知有多少只魇虫潜伏在其中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直接颠覆这个魇梦中的“昆仑”? “漆饮光,你不能死在魇梦里,你听见了吗!”沈丹熹一边思索,仍不放弃地一边施展着治疗之术,即便她知道这已没什么用。 但令她惊喜的是,怀里的人终于给了她反应。 漆饮光体内的妖骨发起热来,赤金色的妖力从妖骨中流淌出,一丝一缕的流入经脉血肉,他伤口上捂也捂不住的血终于停住了,背脊上割裂开的狰狞伤口开始缓慢愈合。 他的呼吸声渐渐重起来,鼻息如火一样扫在她的颈侧,沈丹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慌忙托起他的脸查看,“漆饮光?” 漆饮光的睫毛动了动,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丹熹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你醒来就好,我不会让你疼太久,我会很快破开这个梦的。” 漆饮光将脸埋在她的手心里,嗓音微弱,“要如何才能破开这个梦?” 这个时候,清川水泽上的弥漫的雾气忽然开始消散,看来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不过沈丹熹本来也没打算躲藏太久,她进入漆饮光灵台,本就是为破梦而来,不可能一直躲避。 现下漆饮光脱离了那种濒死的危险,她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杀光编织魇梦的所有魇虫,它们可能躲藏在任何一样人事物之上,要一个一个地找,实在有些麻烦。”沈丹熹说着,抬起头来,从早已稀薄的雾气外,能看到围拢过来的众人。 “沈瑱”也在。 没想到,“殷无觅”也在。 二十四枚玉简从她身上悬浮而出,飞射出去,远处很快便闪动起瞬发的法阵光芒。 沈丹熹低下眼睫,眸中有奇异的光芒微闪,想到了一法,勾唇笑道:“昆仑君在,那么,在你的这个魇梦里,昆仑印必然也在他身上,阿琢,你倒是又给了我一个弑父的机会。” 漆饮光的意识并未彻底从魇梦中觉醒,他现在还处于当下的“漆饮光”所具备的认知里,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后面的记忆已隐隐约约在他脑中苏醒。 他想起一些画面,昆仑君被玉简结成的杀阵一重重压下,他当时声嘶力竭地喊过一句话,心惊胆战地害怕沈丹熹会背上弑父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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