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影被一股强悍的魂力摄住,拼命挣扎,却无能为力。煞气鬼影扭曲变形,不甘地被吸入沈丹熹的灵台。 沈丹熹仰着头,在煞气灌入灵台之时,亦不忘偏眸朝漆饮光看去一眼。 她想,她应该杀了他,杀了这个瞧见她魂魄有瑕的人。 反正也不过就是一个又喜欢上穿越女的故人罢了。 一个喜欢穿越女的人。 沈丹熹心中怨恨越发翻涌,使得骷髅煞影又凝炼了几分,她抬手扬起一串水花,水花于半空化为冰箭,再抽出一丝魂力入内,振臂挥去。 冰箭破空而出,直取漆饮光眉心。 感应到主人危险,雀灯的火焰猛然大亮,冲破罗网,亦焚烧着穿透火苗的三根金线。沈丹熹灵台灼烫,又要分神吞噬煞气,一时难以应对。 冰箭穿透漆饮光眉心的前一刻,骤然崩解,化为碎晶。 漆饮光失神的时间并不长,只在几个呼吸之间罢了,错过这个时机,便再无机会。 他感觉到了额上的凉意,意识回转,视野重新恢复时,看见了光。 不知不觉间,天已黑了,浑圆的月亮悬在当空,皎洁月色洒入林中,将潭水照出霜色的碎光。 那一座山岳似的煞气骷髅消失不见,密阴山经年不散的怨雾也涤荡一清,山林四野的草木被月光照得发亮。 沈丹熹赤脚踩在水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发梢缀着水珠,皮肤上亦流淌着蜿蜒的水痕。 她提起湿漉漉的裙摆拧水,困扰地对他道:“我的灵力耗尽了,你过来,帮我烘干衣裙。” 漆饮光垂下剑尖,附骨的剧痛也随之缓解,于明亮的月色下,凝眸打量她那一张白瓷无瑕的容颜,目光定格在她的眼睛,问道:“方才那只快成型的煞呢?” 沈丹熹闻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只煞而已,被我度化了。” 漆饮光直觉事情并非如她所说,可他调动灵感四下探查,确实没有感觉到丝毫怨煞之气残留。 他提步往水潭中走,试探道:“殿下才刚收回元丹,就能在瞬息之间平复如此强大的怨气,当真令人佩服。” 沈丹熹垂下眼,视线居高临下地落在他右手握着的剑上,说道:“不然呢,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已经没用到会被区区怨气吞食的地步了?” 她说这话时,那样骄傲,又不可一世,浑身裹满月辉,仿佛能发光。 漆饮光顿了顿,扬眸对她微笑,“我当然是相信殿下的。” 他松开手,长剑散成碎羽没入身体里。 灵潭水声哗哗作响,漆饮光一直走到她站立的岩石下,从沈丹熹手上接过裙角,调动妖力烘干湿透的衣裙。 幽蓝色的光芒在她周身流传,绯色的衣裙随热风飘扬起来,从沉坠变得轻盈。 妖气将她身后披散的湿发拂向半空,带走发丝中的水汽,乌发如锦缎,飘散落下。 漆饮光仰头,目光一瞬不离,好似观赏一朵美丽的玉茗花在他手里绽放。轻盈翻飞的衣袖下,露出她白如皓月的手臂,漆饮光余光瞥见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像是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他动作一顿,托住她的手腕,问道:“殿下,你受伤了?” 沈丹熹压下衣袖,脸上露出厌恶之色,“一点小伤而已。” 漆饮光握住她手腕的五指不自觉加了几分力道,“伤口一直裸露着不易愈合,我还是帮殿下包扎一下吧。” 沈丹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弯唇笑起来,重又撩开右手衣袖,“好啊。” 漆饮光看着伸来眼前的手肘上,那一道巴掌大的凹陷伤口,边缘被冷泉泡得发白,但内里依然有血丝渗透出来,让它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红。 他先前的感觉没错,这道伤口的确是生生剜去了一块肉而留下的。 身上水汽散尽,沈丹熹在岩石上蹲下身,仰面看了一眼他怔愣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想问什么?没错,是我自己剜的,所以不容易愈合。为什么要剜去这块肉呢?因为上面有一个我很讨厌的印记。” 一个因为殷无觅而点上的下贱的标记。 沈丹熹伸手,轻轻抚了下伤口边缘,“可惜,我还需要这双手结印,不然我想把这条手臂都斩……” “殿下。”漆饮光忽而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他默了默,找出一条干净而柔软的发带轻轻缠裹住伤口,缓下语气,问道,“殿下不疼么?” “疼啊,好疼的。”织魂也疼,剜肉也疼,都那么疼。 漆饮光将发带打好结,又小心地放下衣袖。 方才还想杀她的人,此时,动作小心翼翼,好似生怕碰疼了她。 沈丹熹心中冷笑,双臂搭在膝盖上,这样的坐姿竟显得她异常乖巧,只是面容透出疲惫,问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羽山少主能把我全须全尾地送回昆仑么?” 她提醒他羽山少主的身份,提醒他曾经对昆仑君的保证。 漆饮光颔首,柔声道:“当然,殿下安心休息就是。” 沈丹熹朝他张开双手,眼皮已撑不住想阖上,漆饮光将她揽入怀里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闭上眼睛。 “灯,不要灭了。”沈丹熹声音渐低。 “好,会一直为殿下亮着。”
第14章 漆饮光轻声回应,勾一缕妖气提起漂浮水面的雀灯,握上琉璃灯的灯杆时,他摸到了缠绕在灯杆上的铭文字符。 什么时候刻的? 漆饮光垂眸看一眼怀里的人,指腹摩挲着铭文,涉水往岸上走。 上岸之后,坐到一墩大石上,小心地将怀里人拢进臂弯里,将绣鞋套上她的双脚,才再次抱起她,提灯往山林外渐行渐远。 灵潭里的水波很快平息,又恢复往日宁静。 岑婆找来此处时,早已不见人影,密阴山中的雾瘴消散,树影婆娑,一切在月色下都那么清亮。 怨气消弭,对寄生于草木中的人魂来说,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消除他们生前的痛苦。 能够化解一整座山的怨气之人,岑婆心中隐约有了猜想。那个来找她织魂的姑娘究竟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这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却怎么都无法成型,岑婆越是深想,念头反而越淡,最后化为一片迷云。 夜空清朗,月色明亮,北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晴好的天气了。遮挡天幕的阴霾消退,北地上零星的幸存者才发现,原来已到月圆之夜。 圆月太过明亮,星辰的光芒便浅淡,横空而过的雀火光芒亦被月色掩盖。 漆饮光没有化身孔雀,他盘膝坐在长剑上,怀里抱着安睡的昆仑神女。 雀灯挂在剑柄,光晕正好笼住两人,羽纹从剑刃刻痕内展开,俨然已化为一片羽毛,托住两人,往昆仑的方向飞驰。 他发现沈丹熹对光源的感知当真敏感,只是抬袖稍稍遮挡光线,她的睫就开始不安地颤抖,似要醒来。 “就这么怕黑么?”漆饮光低声问道,放下手来,让火光照在她眼皮上,沈丹熹颤动的睫慢慢平息,睡颜重新安宁下去。 实际上,沈丹熹睡得并不安稳。她吞噬了密阴山中的怨气,强势地将它们封存在自己的魂上,睡着之后,这些怨气在魂上滋扰,使得她一直都陷在乱梦里。 可是梦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雾,让她看不清楚,也听不分明,只是感觉到痛苦,绝望,饥饿,凄寒的风冻得她瑟瑟发抖,酷暑的烈日晒得她皮开肉绽,惨叫声一直在梦里回响。 耳畔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喃喃低语,关切道:“殿下,你怎么哭了?我还从来都没见你哭过呢。” 脸颊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又离开,片刻后,那声音笑着道,“真苦涩,殿下是做了什么痛苦的梦啊?” “想来也是跟那只地魅有关,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杀他,是移情别恋了?还是幡然醒悟了?” 耳边的喃喃声静止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眉心,一点一点,万分小心谨慎地往里侵入。 沈丹熹猛地惊醒,睁大的眼瞳里还残留着梦中的余痛。 漆饮光精神高度集中,几乎是在她睫毛颤动的瞬间,便立即撤回了试图窥探她魂魄的那一缕神识。 他眼底的深色消退,放下压在唇上的手指,露出一脸爽朗的微笑,若无其事道:“殿下你醒了?正好,天也亮了。” 朝阳从他身后斜射过来,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一重金光里,与朝阳相比,剑柄上的雀灯便显得微不足道。 沈丹熹从他怀里坐起身,心绪还未从梦中抽离,她木然地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重又闭上眼平复魂上的怨气。 梦里尝到的那些苦痛逐渐消弭,她才再次睁开眼,面色变得平静,抬眸朝前方云雾萦绕的巍峨山脉望去。 漆饮光在她身后道:“殿下醒来的时机真是合适,我适才还在苦恼,若是殿下一直不醒,我就这么将你抱进昆仑宫的话,让人瞧见了,会不会不太好。” “放心好了,不会有人看见我们进昆仑的。”沈丹熹说完,用力往后抵了一肘,口气不耐道,“我睡觉的时候,你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什么,你话怎么这么多?” 漆饮光吃痛地捂住胸口哼哼,往后退开一段距离,无辜道:“殿下一直睡着,我一个人赶路无聊,只能自说自话。” 他垂下眼皮,眼中神色都被浓郁的睫遮掩,语气听着欣喜,“难道殿下一直都听得到我说话?有倾听之人,那我这一路上倒也不算白费口舌。” “谁知道你说了什么,叫得比鸡还难听。”沈丹熹嫌弃地揉耳朵,在一个对她暴露过杀意的人怀里,除非她蠢到无药可救,才会真的睡死过去。 即便她的梦境再过混乱,她也能感觉到那一缕试图侵入她灵台的神识,他想窥探她的魂魄。 漆饮光:“……”他堂堂一只妖神孔雀,竟拿他和鸡做比,漆饮光的自尊心碎成了渣,沉默好一会儿,才怏怏道,“殿下,昴日星官听到你这句话,一定会很难过。” 沈丹熹哼一声,谁管那些鸡鸡鸭鸭高不高兴。 昆仑就在前方,一圈环山之云流淌天际,截断人间和仙山,将一座昆仑划分开两处截然不同的世界。 环云之下,为凡尘,环云之上,为仙山,人眼所不能见。 漆饮光的雀翎剑载着两人穿过环云,飞临仙山,再次见到那一座巍峨山门。 山门之后万里疆域,有三山四水五宫十二楼,神木擎天,百花常盛,云雾缭绕之中有倾宫旋室半隐半现,长桥悬于楼宇之间,琉璃瓦片映照天光,璀璨生辉,蔚为壮观。 神女大婚,昆仑上下还沉浸在庆典的欢乐氛围中,上至昆仑宫,下至天墉城,红绸飘飞,彩灯煌煌,比任何一个节日都还要热闹,昆仑子民皆在为神女殿下庆贺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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