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他叫她阿姐? 对了,殷无觅忽然想起来,他曾听她提起过,她有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双生胞弟,原来竟是眼前这人? 殷无觅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意识清醒一点,再看向他时,发现对方一身锦衣,面色虽苍白,眉眼却浓艳,和鸦妖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觅公子,那碗药是为了逼出你伤口里残留的妖气。”漆饮光打量着他恍惚的神情,开口解释道。 殷无觅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经过这么一番激烈的动作,他胸口被妖爪贯穿的伤又撕裂开了,鲜血浸透了衣襟,伤口处的确有丝丝缕缕逸散出的妖气。 他方才感觉到的妖气,原来来自自己身上? 沈丹熹原本只注意着殷无觅,见他神情实在恍惚,胸口的血已经染红了纱布,抬步想往他走去。 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吃痛的嘶声,沈丹熹余光瞥见扶住自己手臂的那一只手背上,浮着一片通红的水泡。 她的注意力一下被拉回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沈丹熹的语气极为紧张,堪称如临大敌,这是这么多年来,几乎已经成了她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谁叫她这个弟弟实在脆弱得像一盏纸皮灯笼,但凡有一点损伤,旁的人可能眨眼就好了,偏偏他的伤极难愈合,还特别容易恶化。 这导致身边人对他的小伤小痛都紧张不已,就差把他端上供桌直接供起来了。 这么大片的烫伤和水泡,对他来说,已是极严重的伤了。 漆饮光扯起袖口遮掩,低声道:“觅公子从昏迷中刚醒来,头脑还不清醒,我方才喂他喝药,他许是把我当成了伤他的妖怪,一时失手打翻了药碗。” “怎么不小心一点,现在可是冬天,你这伤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好。”沈丹熹说道,对自己弟弟的担忧勉强压过心头热潮,她一时忘了殷无觅的存在,攥住漆饮光的手腕紧张地拉他去上药。 要出大殿前,漆饮光的脚步顿了一顿,硬是将她快要跨出去的脚重新拽了回来,“阿姐,你还在受罚当中,不能出正殿,否则又得重头挨罚了。” 沈丹熹反应过来,忙往后又退了两步,“我都急忘了,那你自己去上药,快点。” 漆饮光转回头道:“觅公子,你伤在心脉要害,用药极其讲究,服药的时辰也马虎不得,方才那一碗药本该在巳时就让你服用下去,药效才能前后为继,现在拖延了一刻钟,我得尽快为你诊断,重新配药才行。” 他说完,在沈丹熹的催促下,先回了药庐。 漆饮光透过药庐的窗,看见沈丹熹回头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殷无觅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点了点头,看上去对他的阿姐,依然是一副全心全意信任的模样。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时,的确有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奇妙气场,包括方才,若不是他故意露出手背的烫伤,刻意去吸引沈丹熹的注意,她的整颗心都要掉在殷无觅身上了。 这就是受天认定的姻缘么?漆饮光垂眸盯着手背上的烫伤,砸下手里的药膏。
第30章 殷无觅重新回了药庐, 让漆饮光查看了他的伤,漆饮光为他重新配药熬煎。 “我听阿微说,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受了伤也不容易愈合, 方才是我反应过度, 烫伤了你, 实在抱歉。”隔着药架,殷无觅对外面的人说道。 漆饮光背对着他处理药材,脸上没什么表情, 语气倒是维持着一贯的温和, 说道:“我也听阿姐说, 你常年受一群鸟妖追杀,会警惕一些, 也是应该的。” 殷无觅也知沈丹熹带自己回来意味着什么, 因着她的关系,殷无觅对她这个弟弟表现出了十足的友好和信任。 他靠坐在草席上, 苦笑道:“的确如此, 实不相瞒,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这些年被这群鸟妖围追堵截,几乎让我无处安身。” 从七年前开始, 殷无觅便一直被一群鸟妖追杀,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罪它们的。 它们也从不与他多说一个字,每次一发现他的踪迹, 便会下死手击杀他,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大有不取他性命决不罢休的架势,害得他只能四处躲藏。 可这世上到处都有这些扁毛畜牲,任何一只鸟都有可能是鸟妖的眼线,殷无觅虽每次都能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但躲藏不了多久,便又会被发现,然后在毫无防备间再一次遭受鸟妖的围杀。 这一次他暴露了行踪,除了那只鸦妖,还引来了另外两只修为强悍的鸟妖,三妖合力围杀他,几乎将他逼入绝境。若不是沈丹熹闯入鸟妖的包围,恐怕这一回他已经殒命在当场。 漆饮光牵了牵唇角,漫不经心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无缘无故的仇恨却多得很,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觅公子便会知晓原因了。” 殷无觅被围追堵截这么些年,早就对那些发了狂的鸟妖不抱希望了,他从前也不是没有试过与它们和谈,不过都没成功过。 他担忧还在正殿中罚跪的沈丹熹,问道:“阿微是为了救我才将我带回族中,因此而受罚,现下我身体已无大碍,能不能去代替她受罚?” 漆饮光轻笑一声,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讽刺,慢条斯理道:“觅公子,你还未与我阿姐成亲,对我族而言,还只是个外人,又凭什么身份来受我族中惩罚?” 殷无觅从他的语气中,隐约分辨得出,眼前之并不喜欢他,也不如沈丹熹曾说过的那样“温良无害,听话懂事”。 比起在沈丹熹面前时乖巧听话的模样,在他们二人单独相对时,对方语气之间总藏着一些扎人的尖刺,总归称不上友好。 殷无觅尽量忽视这种感觉,问道:“这样的惩罚何时才能结束?” 漆饮光将重新熬煎的药端给他,“等到外出调查公子身世背景的族人回来。” 殷无觅道谢过后接过药碗,等药凉了片刻,端起一饮而尽,没有半分怀疑,犹豫着问道:“那,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符合贵族的要求?” 漆饮光收回药碗,言简意赅道:“没有非分之想的人。” 夜幕降下来后,漆饮光去祭司殿正殿里添了灯盏,沈丹熹裹着他那一件织了保暖铭文的外袍,托腮坐在蒲团上,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沈丹熹从小到大没少被关在祭司殿里罚跪,早就练就了一身坐着入梦的本领。 漆饮光端着那一个最亮的烛台,放到她身边不远处,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额前垂着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沈丹熹眼下有一抹淡淡的乌青,想来她这两日一直记挂着殷无觅的伤情,并没有睡好。 “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可你怎么又重新爱上他了呢?”漆饮光动了动唇,声音含在舌尖,没忍心吵醒她。 殿中烛影摇晃,漆饮光抬眸时,瞧见右侧殿的药庐门前有一道身影顿了顿,又重新退回了药庐内。 殷无觅中午喝过药,伤口上的妖气的确被驱散不少,伤口也不那么疼了,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直到刚刚才醒,本想去正殿陪一陪沈丹熹,可一踏出药庐,看到的却是那样一番暧昧的情景。 他下意识退回屋中,不小心碰掉旁边药架上的一本书,殷无觅弯腰捡起来,本以为是一本医书,可翻开之后却只看到大片大片的名字,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这本书属于何人,答案已昭然若揭。 殷无觅从小时便成了孤儿,没有父母姐妹,体会不到所谓的亲情,也不知手足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但从这本书内的字里行间,他能捕捉到提笔写下名字之人所抱持的浓烈的情感。 这种感情是绝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的。 殷无觅心中翻江倒海,听到外面传来靠近的脚步声,他立即阖上本子,将它放回原位,折身返回内间装作自己才醒过来的样子。 很快,漆饮光踏入药庐内,看到他时笑了一笑,说道:“觅公子醒了,便不能留在祭司殿中了,药庐内卧具简陋,也不适合你养伤,族中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住处,阿爹派了人来领你过去。” 他说着,便有两人跟在他身后进来。 先前殷无觅昏迷着,还可以在祭司殿中呆着,现在他醒了,便不能留在祭司殿了,在未将他的底细查探清楚前,殷无觅于他们而言,依然是一个需要谨慎防备的外人。 殷无觅蹙了蹙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选择听从安排。他出来药庐,看到歪头坐在正殿中的身影,想要上前去跟沈丹熹说一句话。 漆饮光拦住他道:“阿姐这两天担忧着公子的伤势,没有休息好,她现下已经睡着了,最好还是别吵醒她为好。” 殷无觅停下脚步,看他的眼神隐含复杂,点头道:“好,那便劳烦你替我转告一声。” 等人离开后,漆饮光返回药庐,取下药架上的书本,看到了书本上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他无声勾了勾唇角,将之重新塞回袖中。 这一举动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就是想这么做,想毫无顾忌地向殷无觅暴露自己的心思。受天认定的姻缘又如何呢?他会尽全力拆散他们的,不论是在这契心石内,还是在契心石外。 非族中人不能长久地留于族中,沈丹熹以“相守的另一半”的名义将殷无觅带回族中,那么按照族中规定,三个月内就得为他们完婚,正式登入族谱。 三个月,他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慢慢布置。 …… 殷无觅被带出祭司殿,单独安置到冷僻处的一座院落里,院外有人把守,不能随意外出走动。 沈丹熹的这些族人虽然看管着他,衣食上也并未亏待他,对他算得上和气。比起以前受伤之后,四处躲避的日子,有这样一个安身之所已算不错了。 因为族人求情,沈丹熹提前结束了罚跪,她重获自由,出来祭司殿的第一时间,就想去找殷无觅,还没走到那一座偏僻小院,就被他们的族长爹给抓回去了。 看得出来,族长并不喜欢他女儿带回来的这个便宜女婿。在调查清楚他的身家背景之前,都不想她与殷无觅过多接触。 可漆饮光清楚自己阿姐的本事,连遍布族中的禁制结界都拦不住她,更何况是他们父亲的一点小阻碍了。 身为一族之长,他们的父亲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并不能时时盯着她,母亲向来是纵容着他们的。 漆饮光今日刚去向母亲请了安,从母亲那里,听到了很多他不曾知晓的沈丹熹。 母亲同他说,你阿姐千奇百怪的方法真是多得很,一转眼的功夫就能解开阿爹对她的束令,跑去见那个外族人,一整天呆在那个院子里,回来后也是一副茶不思饭不想,魂不守舍的样子。 这段时间,沈丹熹夜里都赖在母亲的院子里一起睡,把父亲都挤去了别院里,还向她询问了许多父母相知相许的往事,想要从母亲的经验里来确认自己当下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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