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血腥气愈浓,在昨夜马车停靠的院子里,满地的鲜血被冻结在积雪上,明晃晃地刺眼。 看来的确如漆饮光所说,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殷无觅在蛇妖洞府大开了杀戒。 这个时候的殷无觅还不像以后的他那么擅长伪装,也可以说,现在的他还没有被穿越女完全“救赎”,他觊觎强于他之人,蔑视弱于他之人,他人的生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沈丹熹听到主院里传来一声惨叫,她快步过去,正看到殷无觅御使着一柄剑将一条蛇斩成数段,主院的雪地里躺了好些蛇的碎尸。 在他又一次挥剑时,沈丹熹抓落树上一团雪,凝成冰剑抛掷出去,抵住了他的剑锋。 殷无觅抬起头来,看到她时冷厉的神情一怔,长剑叮一声掉落在地上,凝视了她许久,沉声问道:“你去哪了?” 好一副质问的口气。 “我还以为你这回真的走了呢,结果你还是回来了。”看到她回来,殷无觅哽在心中的一口气终于卸下,他心底害怕她会就此离开,偏又不愿意踏出洞府出去找她。 他想看的,是她主动向他走来,就跟从前的很多次一样。不是很喜欢他么?如果真的喜欢他,那她最后还是会回来的。 殷无觅最终还是赌赢了,她果然还是回来了。 但这次她让他等得太久,所以,他把对沈丹熹的怒气都发泄在了这些蛇妖的随从身上。 殷无觅走上前来,身上带着一股酒气,笑着指了一下雪地里散落的妖侍尸骸,“怎么办,这满院子的妖侍都因为你而死了,如果你能在出去前,跟院里的妖侍说一声,它们就都不用死了。” 沈丹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扬眸轻蔑地盯着他道:“是你杀了人,却想把过错推到我身上。” 殷无觅歪了一下头,疑惑于她今日的反应与以往不同。 从昆仑一路走到这里,他们相处日久,殷无觅自认已经十分了解眼前这个人。昆仑的神女殿下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和神龛上的神像一样,有一双怜悯苍生的眼睛。 见到他造了这么多的杀孽,而且还是因她而起,她应该会感觉痛苦自责才对。 殷无觅很喜欢看她眼中渗着疼痛,脆弱得像是生裂的琉璃,却又一心想要拯救他的模样,就像人间传说中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菩萨,委实令人垂涎。 也许高高在上的神灵,都有一颗想要拯救点什么的慈悲心肠吧。 但她今日的眼神却和以前不同,她眼中没有这些会令他垂涎和愉悦的东西,只有冷意,就和屋外的冰雪一样冷,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穿他骨子里的劣根性,就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污秽之物。 殷无觅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皱起眉头,率先撇开眼睛,断开了与她的目光对视,不悦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做,你要是不高兴,打我骂我都行,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沈丹熹可没兴趣和他打情骂俏,她如果要动手,就只会想杀他。 两人正当相顾无言之际,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兽鸣,紧接着一枚玄铁令如光射来,落入殷无觅手中。 殷无觅一把抓住玄铁令,神识扫过其内讯息,眼中有欣狂之色,说道:“屠维将军召我前去,这次不能带着你了。” 他伸手想要去抚摸沈丹熹的耳鬓碎发,被她偏头避开,殷无觅也不恼,只是笑了笑,“看到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回来我身边,我很高兴,薇薇,以后别再随便消失,让我找不到你。” 殷无觅用妖力散去身上的酒气,抬手召来胆战心惊躲避在屋廊角落里,为数不多尚且幸存的妖侍,吩咐道:“把庭院打扫干净,要一点血痕都不能残留,夫人可见不惯这院子里的血腥气。” 殷无觅吞服了蛇妖内丹,融合了蛇妖妖力,自然也一并接纳了蛇妖地盘内依附于它的妖魔鬼怪的命契,这些妖侍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里,对他的命令自然不敢违背。 “好好伺候夫人,若是一不小心又把夫人伺候丢了,下一次被打扫的就会是你们。”殷无觅这话虽是对着妖侍说的,可话里的威胁之意却是说给沈丹熹听的。 毕竟这满园子的小妖小怪,又怎么可能拦得住昆仑的神女殿下,但幸而殿下有一颗善良的心肠,当不忍见到它们再因她而受到牵连。 殷无觅最后转向沈丹熹,关切道:“你昨夜想必一夜未眠,今日便在家好好休息吧。” 至于她昨夜去了哪里,他会调查清楚的。 殷无觅拿着玄铁令走了,洞府里的妖侍分成两拨,一拨去清洗院落,剩下的一拨则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沈丹熹身边,生怕一个疏忽,又不见了夫人的踪影。 在妖侍们小心翼翼的伺候和监视下,沈丹熹顺从地入了厢房。 她没有立刻结束这一世,是想看看弃神谷的魔君在发现他们的身份之后,会有何动作。 沈丹熹不想因自己的行为,干扰到事情原本的走向,若这一世的发展因她的行为而改变了,那她所看见的“事实”就不是事实了。 以她对穿越女的了解,殷无觅走前说的那一番话一定能威胁到她,会让她因为顾及这些妖侍的生死,而乖乖听话。 沈薇的确很善良,她并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她甚至有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天真和纯粹,对于身边与她接触过的人,她很容易就会将对方放到心上。 即便只是与她见过面,说过话,知晓对方的名姓,这些人在她眼中也就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不再是冷冰冰的“纸片人”。 在她没去过的,不了解的地方,就算死了一座城的人,她听闻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但若是与她接触过的人因她死了,她就会为之难过。 所以当到了逼不得已,必须要为了成全自己的攻略任务而牺牲一些人时,比如那条真心待过她的蛇妖,她便会表现出巨大的挣扎、痛苦和自责。 沈丹熹依照穿越女的性子,安分地呆在了蛇妖的洞府里,她将侍从屏退到外间守着,伸手从面前妆台上的镜面拂过,一枚铭文从她指尖落入镜子里。 镜面顿时荡起水波一样的涟漪,片刻后,殷无觅那一方的景象从镜中显现了出来。
第46章 先前在殷无觅靠向她时, 沈丹熹暗中在他身上施了一个摄影之术,能将他所处之地的情景投映入身前的银镜当中。 经过殷无觅近一段时间的经营,屠维对他越发信任,不论何事都会带着他, 俨然已成为屠维将军座下第一人。 今日屠维召殷无觅前去, 便是要他随同自己一起, 前往魔宫参加大宴,魔君的宴请去的都是弃神谷里的高阶妖魔,这也是为何在收到讯息时, 殷无觅会那么欣喜。 不多时, 一行人便从屠维洞府出发, 往魔宫而去。 魔宫位于弃神谷北面,坐落于弃神谷内唯一一座山峦顶上, 整座魔宫的殿宇都由黑石打造, 阴郁森冷,黑石之上覆着白雪, 雪中飘荡着鲜红的魔宫旗帜。 魔族的宴席充满了原始的血腥和欲望, 沈丹熹坐在妆台前,看着另一端的情形。 银镜里,两头魔兽双眼血红, 被囚于斗兽台上互相撕咬,飞溅的鲜血和碎肉将斗台染得血红, 血痕干涸后, 便化作陈旧的暗黑血渍,覆盖在台面上, 使那座斗兽台透出经年累月沉积的血气。 血气催化着台上魔兽嗜血的本能,使它们愈发狂暴, 而魔兽相斗越是激烈,两侧观看的宾客便越是兴奋。 魔宫的主人慵懒得倚坐于王座之上,长袍蜿蜒地披落至地上,王座左右跪俯着数名伺候的美艳侍女。不同于殿中其他魔将对血腥斗兽的狂热,这位魔君单手支颐,眼睑微垂,神情十分寡淡。 魔君虽对斗兽没什么兴致,却也没有扫臣属们的兴,在赌兽之时,仍叫身旁侍女取来一柄魔剑当做彩头。 有了魔君的彩头,驱使魔兽相斗的两方战意越发高昂。 沈丹熹透过银镜打量着那位魔君,他与沈丹熹第一次见他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虽外形容貌没什么变化,但浑身的气势却早已今非昔比,身上少了内敛的谦和,多了久居高位者的威严之势。 从始至终,魔君都只与屠维有过交流,连半点目光都未分给屠维身后的殷无觅,那一双睥睨一切的狭长眼眸里,全然没有他这个小喽啰的存在。 反倒是殷无觅抑制不住地频频偏首,往王座上窥看。 沈丹熹不用看他的脸,都能猜到他脸上的神情,毕竟殷无觅从未掩饰过他对力量的追求和对权力的渴望。 一场血腥斗兽分出胜负,败者被撕成碎片,胜利者也并没有因此得到生存的机会,得胜的魔兽被当场宰杀,瓜分干净,送入后厨,成了即将被端上诸位妖魔大将桌案上的美味佳肴。 沈丹熹蹙眉看着银镜,一片暗红色的薄纱忽然覆盖住了银镜上的画面,薄纱下显出一道妖娆曼妙的身影,拎着酒水走上前来。 殷无觅抬手扯下了覆在身上的披帛,银镜的画面便又随之清晰起来。他伸出手,将那衣不蔽体的魔宫侍女拉至腿上,就着她的手饮下杯中酒,指尖顺着侍女纤细的手腕滑落到她的身躯上,抚得对方发出娇笑。 屠维性狂,重欲,殷无觅想要亲近他,自然也得投他所好,用他对沈薇的话说,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舞姬们踩着斗兽留下的血,在场中翩翩起舞。 乐声过半,舞姬们跳得正是热烈,坐在前方的屠维突然搁下了手中酒盏,话语里夹着浓浓酒劲,摇头叹息道:“庸脂俗粉,跳得不好,跳得不好啊。” 屠维前些日子刚突破真魔后境,在十魔之中算得实力顶尖,前一日他只在自己洞府与亲友小聚,今日魔宫这场大宴才是魔君专为他而举办的一场宴请,以表明对他的器重。 是以,屠维这句话虽听着像是醉语,却还是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魔君亦将目光投了过来,唇角噙着一缕笑意,颇为纵容道:“屠维将军万花丛中过,自是已赏过千花万柳,孤这魔宫里的舞姬竟也入不了你的眼呐。” 一般人听见魔君这样说,心下恐怕早已生出惶恐,偏屠维今日不知是破境之后胆子肥了,还是真的吃醉了酒,竟然顺着魔君的话,笑道:“属下纵使赏过万千繁花,却还不曾赏过清漪夫人的水上舞,终究是一大憾事。” 殿中一时静极,就连舞乐声都停了。 屠维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向魔君鞠了一躬,说道:“不知君上今日能否了却属下这一遗憾?” 魔君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许久,唇角的笑意未消,颔首道:“好。” 于是,诸人移步魔宫御花园中水榭,侍从们很快将席面重新摆上,大家一一落座,正对御花园中那一座宽阔的湖。 魔君扬起广袖,撤开湖上禁制,湖水从水榭下生出波澜,往两边分离,片刻后分出一条入水的阶梯来,阶梯的尽头隐约可见通往湖底中心处一座水晶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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