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不是毒蛇。”他抬眸,恰好撞进了她蕴着水汽的眸子,轻声问道,“疼不疼?” 从前他怎样斥责,她都照单全收,可如今这关怀一问,原本坚强无比的一颗心墙霎时被击穿了一个缺口,所有的委屈瞬间倾泻下来,鼻尖一酸,悉数化为滚烫的泪水,簌簌而落,恰落在季珣仰看她的脸上。 她觉得有些丢人,撇过头去,用衣袖胡乱擦着,可越想控制,却越是止不住一般地往外汹涌。 他并没责怪她,而是起身把她打横抱起,往不远处的山上走去。 “想哭,便哭个尽兴吧。” 持盈抬眸望,却只看见了他的下颌,而他目视前方,一路踩着枯枝树叶,抱着她悠悠地走。 她抬手挂上了他的脖子,他只是微微一顿,却没有多说什么。 “皇兄,我没有。” 他微抿着唇,只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没有争强好胜,是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他神色微讶地看向怀中人,却见她眸中流露出些恨意。 她鲜少去恨一个人。 “孤知道,不是有两箭相撞,惊了你的马吗?一支是季思虞的,另一支,是贺袅袅。皇后娘娘盘问两人时,季思虞说,她是想同你抢那头鹿,而贺袅袅说,她想阻止季思虞。” “并非如此。”她摇了摇头,“我的马受惊,是因为那时有人趁乱打进去了一枚暗器。” 她自袖中取出拔下来的那枚银针,晃在季珣面前。 他垂眸凝了那银针良久。 “这是南陲小国进贡来的乌银,硬度数银种中最高,颇适合制首饰,亦颇适合制暗器。” 她再次收进袖里。 “是贡银?可得之人岂非寥寥无几?” 他回想一瞬,如数家珍。 “贡银虽不多,却也没那么珍贵。陛下仅赏赐过后宫嫔位以上的妃子,与前朝二品以上朝臣。今日在猎场的女眷,十位中有二三都能接触此物。” “皇兄细想一想,若是不常得陛下恩赏之人,偶得天家赏赐,怎会不制成首饰摆件,反倒制成暗器?只有皇兄这般的人物,才会觉得它并不珍贵吧。可朝中之人,又会有几家有这样的恩赏呢?” 季珣知道她心中已有猜测,可他却偏偏话锋一转。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你的伤更为紧要。”
第15章 春花秋月(三) 持盈干脆噤了声。 他在回避。 他心中应已有猜测这银针究竟同谁相关,可他偏偏不愿与她继续这个话题。 经他方才的一番引导,她心底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只是他不想再谈起,便罢了。 其实很简单,那时季思虞抢鹿还是射她未可知,贺袅袅大抵是真心帮她挡了那一箭。 只是另有一人,趁乱朝她发出了这枚银针,好做成她是因贺袅袅与季思虞两人之争才出了意外的假象。 好一招借刀杀人。 可她自问平日里与人和善,从不得罪什么人,上一世也并无人想要来害她,这一回,会是谁呢? 怀中人久无动静,季珣偷偷垂眸一瞥,见她凝眉沉思,黑睫掩在眼瞳之上,翕动如蝶。许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眼帘倏然掀起,一双小鹿般的杏眸便撞破了他暗自观察半晌的目光。 他也没局促心虚,只是大大方方地将她放在了一块山石上安坐。 “到了。” 他自是知道她从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否则,上一世也不会在他的屡次疏远下仍不肯罢休。 他今次点到为止,只因这些事情,经她自己一番琢磨,要比他直接点出透彻得多。 暮色渐晚,持盈见季珣撇下她,独自往山上行去,想要起身跟上。 可刚走两步,小腿上细密的伤却疼得更厉害了,惹出一头冷汗。 她不得已,只能又坐了回去,望了望足下,已有些看不清来时的路,抬眼看天,却又渺远广阔。 她身侧无人,只能听见远处的泠泠水音。 自山上吹来一阵晚风,几声鸟鸣,她莫名觉得有些萧瑟凄凉,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边上下搓着手臂,一边唤道:“皇兄?” 无人回应她。 她左顾右盼,除却自己,竟再无一丝活物的影踪。 不知怎地,季珣将她一人丢在这里,居然比先前一人面对那巨蟒时更害怕些,一颗心跳得极快,寒意止不住地往外冒。 见状,她便又大声了些:“皇兄!你在哪里啊?干嘛留我一个人?天都要黑了……” “孤只是去洗一洗帕子,你喊什么?” 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山石后转了弯,继而带着些微不耐的声音闯入她的耳中。 见到他,她悬着的心即刻落了落,驱散了些她的寒冷。 他走至自己身旁,依旧不管不问地掀起她的裤脚,沾了水的帕子轻轻覆了上去。 “嘶……”她没忍住,惊呼出声。 他头也未抬,只用帕子细细擦拭着她伤口上沾染的草屑灰尘。 “被伤成这般,不见你怕,遇见巨蟒,也不见你怕,怎地孤将你安置在此处去寻水源,你倒怕成这个样子?” “我……嘶……我不怕死,也不怕疼,但我怕黑,也怕鬼。若是死,最好也要我死在青天白日,到处是人的时候。” 听她这般说,季珣心口一疼,便失了手上的轻重。 上一世她死在北燕,可不就是青天白日,皇城下满是百姓的时候? 她的伤口被水沾得生疼,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却被他的大手紧紧攥住了脚踝。 “皇兄,你弄疼我了。” 季珣如今握着她的足踝,才发现她柔弱得过分,只消他一只手掌,她便动弹不得。 她一介弱女子,曾经是如何闯出宫中重围,立在城墙上,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他望着她小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眸中闪过些微不可见的疼惜。 抬眼望她时,疼惜被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强装的平静,但眼角眉梢却仍是泛着些悲伤。 “那时你是不是也很无助,也很疼?”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着她的伤处周围的肌肤,她躲无可躲,只得硬受着,可除却疼痛以外,还带来一阵异样的酥麻,令她死死咬着唇瓣,生怕自己被他察觉身子的颤栗。 “皇兄不是来救我了吗?如今已经无大碍了。” 她自口中挤出这几个字。 “可惜孤来迟了。持盈,你怪不怪孤?” 他沉浸在昔日的记忆难以自拔,而她却活在当下,想着完全不属于她与他的未来。 一两滴水自天上滴落下来,渐渐三滴四滴连成一片。 暮色四合,在一片昏暗中,他微微仰起脸,却泛着点点湿意。 持盈一时恍惚,竟分不清那是落雨,还是他的眼泪。 她释然一笑:“为什么会怪皇兄呢?你能拼死救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她抬起手,在掌心接了些落雨。 “下雨了。皇兄,如今你我都失了坐骑,咱们要怎么回大营?” 回大营。 这三个字将季珣唤回了现实,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忙垂首拿出另一张干净的白帕,替她简单包扎好伤口,而后站起身来,朝天空放了只鸣镝。 持盈低头去看系在伤口上的那方帕子,白白净净,唯有一角绣了朵迎春,正是上巳江边那方。 看来他不仅捡了回去,还洗干净,又贴身带着。 他不是讨厌自己,一向避之不及的吗? 她有些琢磨不透,抬眼去看他,却见他把手放在了玉带上,正欲宽衣。 “你,你,你做什么?这虽,虽是在宫外,可,可纵然我从前对你,对你……可我,我也不是任人轻贱的!” 她脸颊莫名染了片红云,话也说不伶俐,而后自己越说越恼,抬袖遮了眼,把头转到一边去。 “你还不快穿上?” “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他虽在问她,可她还是听见了衣料生风之声。 “你,你穿上衣服,我再同你说话!”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一声轻笑。 “季持盈,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从袖子里抬眼去看,却见他仅着里衣站在原处,双手撑着外袍为她遮雨,手里握着那根玉带。 见她偷看,顺势扬了扬眉,漫不经心道:“雨下得急,他们见鸣镝赶到此处尚需时间,孤怕你淋出病来。” 原是她想歪了。 她有些窘迫,猛地把手臂放下来,一不小心又砸在了石头上,磕得呲牙咧嘴,而后撑着石块,站起身来。 若是她抬眼,定能瞧见他眼神清亮,溢出星点笑意,唇角微微上扬,散发着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缱绻。 她躲闪着他的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崖。 “皇,皇兄,那儿有块嵌进去的巨石,恰能容下两人,咱们去那里暂避一避吧。” 他循着她的指尖看去。 “好。” 他撑着外袍为她遮雨,低头看她小步小步地挪。山石不整,她一个趔趄往前扑去,他本想伸手去捞,她却先他一步,扶上了他的腰。 他愕然一瞬,仍为她遮蔽着雨,由着她抱着自己,站稳了身形。 她本欲继续往那块巨石处挪动,刚迈出一步,却见季珣杵在一旁,愣愣地瞧着她。 隔着山间雾气和衣外雨声,瞧得她越发羞赧,环在他腰上的那双手臂迅速抽离,她将手背在身后,绞了绞,“对不起,我一时没站稳……” “若是走不稳,便扶着吧。” “嗯?你说什么?” 持盈有些意外,生怕是自己的幻觉,下意识就问出了口。 他今日似乎颇有耐性,又特地重复了一遍:“扶着吧。” 她攥了攥手心,缓缓抬手,却没再如方才一般大胆,只是小心牵住了他的衣袍。 “多谢皇兄。” 他随着她的步伐小心走着,两人似乎比那夜他自养心殿送她回清凉殿还要亲密些。 他的外袍笼在她头顶,身上的月麟香气好似将她围罩起来,宛如微醺后的又一杯浓酒,令她想顺水推舟,酩酊醉一场。 她忽地觉得身体里什么东西重重地跳了一瞬,余震蔓延至她的心尖儿,砸得她有些疼,而后温热的血液随之上涌,在脑海里化成不可宣之于口的甜蜜。 她似乎许久未这般纯粹地由着自己爱恨了。 但也只有此夜。 过了此夜,他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株高岭之花,而她仍是要为自己打算的皇室公主。 他与她在那块石前站定,望着寂寥的远处,忽地感受到紧紧扯着自己衣裳的那只手轻轻放了下来。 “皇兄,你说……他们何时能找到我们?” “你……很想回去吗?” 想,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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