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抽回手,任凭她清浅的呼吸落在手臂上,只凝着她问:“你为何等孤?” 他似乎想再次听到她一如前世,笑着同他说:“我担心哥哥呀。” 她敛眸,放下他的衣袖。 “哦,没什么,习惯了。从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幼时的某日,她一如往常地打听季珣下落,得知他在养心殿。 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尚没觉得养心殿是何等威严之地,便趁宫人不备,偷偷溜进了殿后,隔着一层窗纸,却听见了他细碎的闷哼。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特地屏气凝神,仔细听了许久,直到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季珣自其间走出。 持盈躲在石柱后细细观察,见他面上虽无异,额上却渗着薄汗,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她匆匆跟上,直至路过昆明池,才绕过宫人,将他拉至一旁的假山之中。 她明显感觉到季珣的手臂瑟缩了一下,而后不动声色地往身后放。 那时,她不由分说地扯过他的衣袖,卷了上去,却见宽大袖袍下掩着的是洁白如新的绷带,已隐隐渗出些红。 想来殿内的声音,是陛下在为他包扎吧? 可刚包扎好,便被她破坏了。 她倏然跳开,眸中浮上愧色:“是,是我又弄坏了你的伤口吗?对不起,哥哥。”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只匆匆掩袖,“不关你的事。” 她皱着一张小脸,嘱咐道:“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太医署为你取些药。” 可等她拿着金创药来时,假山后早已没了他的影踪。 如此反复多次,她曾疑惑过他一向沉稳持重,为何总是频频受伤? 后来,才终于反应过来,也许陛下不是那个为他疗伤之人,而是亲手制造了这些刀痕。 那一次,她做了万全准备,将他拉进石山之中,拆了他的绷带,看着新添的划痕还在缓缓渗血,强行克制着心中恐惧为他上药,问道:“哥哥,陛下为何要如此待你?” “你犯了错,贵妃娘娘不也会罚你吗?”他淡淡道,似乎习以为常。 “可娘娘只会让我跪一跪啊!” “你是女儿家,自然同我不一样。” “那你犯了什么错?” “我……许是背《渊鉴》时错了几个字,也可能是写的文章不合父皇心意,还可能是前日贪玩,约了璇弟弟与琼弟弟去芳菲林……” 季珣绞尽脑汁想着因由。 小持盈嗔他一眼:“哪有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便要受罚的啊?” 那时的他双唇紧抿,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要逃离,却又舍不下她为他上药后的舒缓之意。 可后来,叶贵妃却因他罚了持盈。 “你整日插手凤仪殿与东宫之事,早晚惹火烧身!” 她在清凉殿里跪了整整一日。 他本以为她不会再来,谁知她屡教不改,仍会在他被传唤去养心殿之后,躲在昆明池旁的假山后面,等着他路过此处,只是处事更加谨慎了些。 持盈的这一声“从前”,似乎触及了他的软肋。 这二字在他心中往外拼命拉扯着隐秘旧事,直到后来长大,看透朝堂的暗潮汹涌,他才明白,为君臣,为父子,哪需犯下什么真正的过错? 他言你错,即便你做得再出色,亦是你之过。 幼时的他显然不懂这些,只能寄希望于努力将万事做得尽善尽美,下回,便能少挨些苦楚了吧? “持盈,孤已行冠礼。” 他眸深如墨,回首望着她。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孤苦无依的皇子,如今他有拥护的朝臣,有武艺傍身,有与之抗衡的力量,他能保护自己,亦有法子成全她。 可她似乎误会了他言下之意,深吸一口气,道:“持盈明白。男女有别,下次……不会了。” 季珣哂然一笑,没再解释,只是不禁去想,她竟还会为他忧心。 清辉映水,他垂下眸子,身旁便是她灵秀侧颜,鬓边簪一朵清丽棠梨,夜风徐来,乌发压鬓,梨花将要垂垂落矣。 “你的簪花快要掉了。”他出言提醒。 如今仅有他们两人行在青石板路上,他与她的距离近得触手可及,却连抬手为她扶正簪花都是逾矩。 她闻言抬手去扶那株棠梨,他却问道:“白日里似乎未见你簪了花。” 她垂首一笑:“晚宴将尽时九安哥哥赠的,先前遇见皇兄便已簪着了,许是皇兄不曾留意。” 他默了默,眼神微漾,先前心中因她泛起的波澜被这句话压去了些。 “确是不曾。”他自嘲道。 他伴着她行至清凉殿前驻足。 “回去吧。” “多谢皇兄相送。” 比起从前,她显得客气疏离,微微一福身,便转身往殿内行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唤了一声。 “持盈。” 她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皇兄还有何吩咐?” “你当真想嫁与九安?” 他远远望着她,手持宫灯,静候着她的回答。
第13章 春花秋月(一) 她怔然一瞬,前世所受的苦如走马灯般在心头略过,再抬眸时,只剩笑眼澄澈。 “当真。” 一弯浅月,几点残星,他立在潇潇竹影旁,提着孤灯一盏,显得疏离而遥远。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候着她的下一步举动,在心里做了个疯狂的决定—— 无论她是朝自己走来,亦或是转身去往宫墙的另一边,他都会成全她心中所愿。 月下,她冲着远处的那只单薄影子欠了欠身,转身推开殿门。 迈进去之前,她其实很想再次回望。 这是她与他难得静谧安宁的独处时光,若是被这一道红墙隔开,此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她的手紧紧握着门环,指甲嵌进掌心,刺痛着她的神思,似是无言的提醒。 季持盈,你要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只微微侧首,余光却见他仍立在原地等候,一动未动。 她心一横,“吱呀”一声,推开了面前高大的宫门。 季珣望着那抹清丽的身影没入宫门之中,再没了大雪纷飞中的一步三回头,也没了从前纠缠着他时的依依不舍,就如上一世她踏上远嫁北燕的车舆一般坚定决绝。 他知道,他在奢求她回头。 他在奢求她再次奔向他。 他在奢求她能如上一世一般问他,“哥哥,你喜不喜欢阿盈?” 可他偏偏是世上最不该有这个奢求之人。 持盈走后,他不知在清凉殿外又站了多久,直至灯中烛火尽熄,仅剩凉薄的月色。 这样也好。他想。 * “公主,春猎将至,尚服局送来几身劲装,供公主挑选!” 持盈正坐在书案后握着笔出神,见拂云来,忙搁在笔架上,平添几缕愁绪,叹道:“这么快便要到春猎了啊……” 算算日子,上一世,自春猎回宫后,便是北燕使团入京。她的安生日子还没过够,怎么就又快遇见周辞那厮了? “什么快啊?从前公主最盼着春猎秋狩了!咱们平日只能呆在宫里,每逢此时,才能到外面去玩一玩呢!”拂云显然不知她在愁什么,放下尚服局送来的衣裳,跑到她身边附耳取笑,“公主不是最喜欢看太子殿下骑射了吗?兴许今年,还有比他更为出色的公子呢!” 持盈面上一热:“胡说什么?谁愿意看他了?” 拂云无辜眨眼:“就是公主啊,若是您能把眼睛拿下来,怕是要贴在殿下身上呢!可惜……殿下再出色,也只是公主的兄长。不过,咱们公主日后定会寻一个比殿下还要出众的男子!” 谈及此事,持盈的声音淡下来,踱步到那几身衣裳旁,细细挑选着,似有感慨,“婚嫁之事,哪有这么容易称心如意啊。” “奴婢可不管,公主日后必定是有福之人!若是公主不信,奴婢还可以把自己的福气通通赠予公主呢!” 她抬眼瞧着拂云的笑颜。 拂云是她入宫后,叶贵妃怕她一人无聊,特地从宫里选来同她差不多大的小丫头。两人一同长大,比季思虞与她更像一对姐妹。 上一世,她远嫁北燕,不愿让拂云随她背井离乡,特将她留了在宫中。 可拂云过得并不好。 她后来在北燕时,听说叶贵妃触怒龙颜,牵连到了拂云,将她赶出了宫,再也没了消息。 不过想想便知,人人都喜欢拜高踩低,被赶出宫中的女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好则潦倒一生,不好的,甚至都活不长久。 能对她说出这样话的姑娘,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定把她带在身边,生死相依。 想到这儿,她顺着拂云的话问道:“若是我嫁与旁人,你愿意留在宫中,还是随我一同去夫家?” “自然是跟着公主!公主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好,一言为定。” 她没同上一世一般回绝,指尖落在一袭黄白相间的劲装上。 这配色倒甚似平日里季珣的衣袍。 她本想拿起来,却一抬手,放在了一旁的红衣上,“就这件吧。” 上巳宴后,季珣整日忙进忙出,筹备春猎事宜,连带着贺九安也不见人影,细细想来,她已经十几日没同他说上话了。 这回春猎,除却皇室子女,还会有世家大族及其公子小姐。 于她而言,这可不单单是一次游玩,更是一次接触贺府旁人的机会。 倘若她真的能嫁与贺九安,也能对她日后面对的人有个初步了解。 宸国尚武,骑射成风。 凡是参与春猎的女子,大多是世家大族重点培养的人选,骑马射箭自是不在话下,她们都想夺个彩头,好为自己博名声。 不用多想,便知道今日定会有贺家嫡女,贺袅袅。 持盈跟着老师学习骑射时,素来颇为用心,只是为了哄季思虞开心,每每比试,总要故意放水,略逊她一筹。 如今她可没心思惯着她。 今次她要做的,便是争得魁首,既让贺九安刮目相看,又要让贺袅袅心服口服,不至于日后相轻。 持盈一袭红衣,勒着缰绳骑于马上。 不远处,一黑一白两道俊逸身影一同并肩策马而来,惹得不少世家小姐频频回顾,可两人不甚在意,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持盈身上。 贺九安望着她的红衣。 衣袂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和着身后宛若碧波的草浪,宛若一幅出自名家的生动画作。 季珣却勒马垂眸,只盯着马儿被打理的油光发亮的鬃毛。 他那日特地嘱托尚服局给她送去一身劲装,为免她生疑,还另选了几套遮掩,没曾想,她还是选了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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