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看他, 她怕她望着他,便一口气说不出这样的话。 是啊,她真傻。 从前一腔热血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他同周辞是一般无二的人。 他们志在帝王之位,自然少不了利用世家女子来制衡前朝。 她想要的,他们从来给不了。 季珣眸中微讶。 他从未想选过什么太子妃,也没想过会娶旁人。 可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杏眸好似无形的枷锁,将他困在了自己那以私心为名的沼泽中,他在其间挣扎煎熬许久,彻底被负罪感淹没,最后,小心翼翼问道:“那你所求……是什么?” 她始终垂着眸子。 “求你离我远些。” 而后义无反顾地抽身离去。 可刚迈出两步,便听见他在身后轻问。 “簪子可是他送你的?” 她微微侧首,抑下自己想回望的心思。 “是。还望皇兄早日觅得赠簪之人,与之共白首。” 甜梨清香还萦绕在他身侧,她印在他心间的泪痕还未风干,人便渐行渐远,最后,连背影都不见了。 她说,莫再招惹她。 她说,让他把她忘干净。 她说,离她远些。 她说,要他与旁人共白首。 季珣静静立在原地,只觉得眼底带着些酸涩,左胸膛似被钝刀一下一下地划着,他忍不住抬手,试图去抑下这难受,却在举至半空时,任其再次滑落。 不见,便不见罢。 持盈跑了几道弯,自知离东宫远得不能再远,终于在涵虚池边驻足。 曳地宫装沾染上些新泥,她赌气似地踹下去块石头,下一瞬,面前恰如其分地出现了一方帕子。 她抬首看去,却见是贺九安。 数日未见,他面上带着遮不住的疲惫,唇上失了些血色,可望着她时,眉宇间仍透出一股温和之意。 他是跟着她来的。 今日她及笄,本只是递了礼进来,谁料皇后娘娘突然传召,待与皇后周旋完,却恰好听见了她断断续续的呼痛声。 他知道不该私自滞留宫中,也知道不该窥探宫闱秘事,可是听出她的声音,仍是鬼使神差地止了步。 他匿在宫墙那角,听着她与好友的争吵,却自那些莫名的言语中品出些不同寻常。 后来,他听见她往自己处走了几步,却又被殿下喊住,忙把自己嵌在那未开的宫门里。 而持盈逃得匆忙,并没留意他。 她擦干脸上的残泪,盯着不小心沾染上的脂粉,一时有些苦恼,旋即自身上摸出绣帕,递给他道:“抱歉,弄脏了你的,还你一方干净的吧。” 他温声笑笑,瞥见她头上的步摇,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公主簪着它……很美,可莫要再哭了,生辰时哭鼻子,这一整岁可都会不开心的。” 她知道他是在哄自己,面上一热,弯了弯唇角。 他自脚下拾起一块石子,递予她:“不过,只消把今日心中不快之事,一边默念,一边施咒于石上,再丢进这无边的池中,烦心事尽可消了。” 持盈感激地看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中石子。 他为人颇为妥帖,从不过问冒犯之事,与他相处时,她从未有面对季珣时的局促,只觉得很轻松。 连丢了几颗石子,又在心中暗骂了遍季珣,她心情松快许多,终是开口道:“九安哥哥,你怎地在宫中?今日朝中不是休沐吗?” “皇后娘娘传召,臣怎敢不来。” 他闭了闭目,流露出一丝倦意。 持盈一听,便了然何事,可她早已做好了打算,便宽慰道:“我不会让你为难。” 宸国国力强盛,民风较北燕开放许多,男女不会因和离再行嫁娶而遭人非议。 更何况,她已向季珣讨了和离书,若他为难,大婚当夜便可以此为凭,与她和离,此后两不相干。 “为难?”他琢磨着二字,无奈笑了笑。 他本不为难的,只因他与季子卿为友,自然有共同的理想抱负,其中之一,便是整顿这朝中的结党营私之风。 首当其冲的便是贺府。 因此,季子卿不会娶贺袅袅,也不会再因人情世故重用贺氏无能之辈,娘娘与贺丞相的坚决反对,并不会太为难他。 只是他需要时间。 起码数年,才能将这条百足之虫,不声不响地清理干净。 可他近日却有些浮躁。 他不愿让她受委屈,也不确定她心中如何想,但因今日撞见她和殿下,倒让他明了一事—— 她嫁他,并非是情信里那般少女怀春,而是另有所求。 “臣想问,公主毕生所求是什么?” 她回忆起先前同季珣的争执,眸色一黯,片刻,仍是认真答道:“曾经我所愿,是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 “那么现在呢?” 持盈沉吟道:“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释然道:“看来公主是想要自由。” 持盈不语,只浅浅一笑。 “臣能否斗胆问问因由?” 她犹豫一瞬,问道:“若你只能娶你不喜之人,会如何?” “不娶。” “若不可违抗呢?”她追问道。 他沉思片刻,眉心一动:“公主是……不愿和亲?” 她坐在池边的柳树下,又示意他坐于旁边,抱着双膝,点了点头。 “你是聪明人,自当知晓陛下封我这个公主是为什么。嫁与你,是我先前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所以公主才在东宫的必经之路上拦下臣,赠那封情信?” “嗯。”她点点头,坦诚相问,“你怪我吗?这些时日发生了许多事情,让我隐隐觉得,我似乎错了,又牵连了你。” “不怪。”他深吸一口气,“臣方才说过,臣不会娶不喜欢的女子。” 持盈一怔。 他的言下之意是…… “或许公主已经不记得了。两年前的上元灯节,公主是否偷溜出宫玩,遇见一场灯谜,对上对子,便可赢了那盏灯。” “你怎么知道?” 那是一盏斗鱼花灯,色彩渲染得及其生动,悬于夜空,宛若海中游。 “那花灯是臣一时兴起亲手所制,谜面作于三年前。本想以诗会友,可整整三年,都没等来有缘人,直到公主赢走了那盏灯。”他眸色温温,“知己难求,更何况是位娇俏姑娘,心动也是难免。可臣自知不可高攀,便将此事深藏于心了。” 难怪……难怪她那日向他递了情信,他反倒有些高兴。 “方才臣问公主所求,没想到公主所言,倒与臣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可臣自己背负许多,难以做到,不过……若公主并非真心想成婚,臣可以帮你逃出宫中。” “此言当真?”她眸子一亮。 “当真。”他缓声道,“宸宫临水而建,涵虚池的另一端,是连着宫外的。只消乘船至宫墙边,游出那道通水留的口子,看守之人臣能帮公主遣散,但池水颇深,需极通水性,且……宫中怕生事,并无载人之舟。” 持盈心中有些雀跃。 小舟好办,大可以捏个借口,去磨一磨贵妃。 至于水性,她本是不通。 可上一世在燕国,曾于宫宴上被人推下无人看守的池子,求生的本能让她无师自通了。 这些时日练一练,很快便能捡起来。 她心脏跳得极快,轻声应道:“我可以的。” “那好,七日后子时,臣带着通关文牒在宫墙外等你。此后,公主便能改名换姓,行于天地间。” “一言为定!” 与贺九安作别后,她心中始终悬着的巨石怦然坠地。回寝殿时,却见拂云捧着一只雕刻精美的金丝楠木盒。 “这是什么?”她好奇问道。 “回公主,是殿下赠您的及笄礼。” 她听见是季珣所赠,神色冷了下来,随手打开,却见其间红底绣金,甚是华美。 是一袭嫁衣。
第28章 怎惊春色(二) 她把手探入盒中, 本想拿起来瞧一瞧,却在触及那柔滑纱缎时收回手。 她想起与贺九安的七日之约。 这嫁衣,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收起来罢。” “公主不展开瞧一瞧吗?这样好的料子, 又辅以金丝缝边, 您看这衣襟上落的蝶羽刺绣, 还是雀羽织就……” “不必了。” “……是。” 拂云瞪大了眼睛。 公主前些时日还盼着嫁给贺公子,怎地今日便没了兴致? 她虽有些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做。 持盈笼在烛光里, 看着拂云把嫁衣收入柜子最底层,秾丽的容颜流露出一缕落寞。 却丝毫没觉察窗边略过一只黑影。 * “她可喜欢?” 季珣自书案上的奏本堆中抬起头来, 揉了揉眉心。 影卫将头埋得低了些。 “回殿下, 五公主并未细看, 只叫侍女收进了衣柜里。” 他垂着眼帘, 淡淡道:“下去吧。平日里留心些,莫让她察觉你们跟着。” “属下明白。” 待他走后, 季珣搁下笔来, 再没了批阅的兴致。 从前,她总是对他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 常常弯着杏眸, 宛如一双落进蜜霜的月牙儿, 把娇甜勾在了他的心尖上。 今日还是她头次对他发脾气。 撒完了火,她却没回清凉殿瞧他送的及笄礼。 这件嫁衣,可是他请了百名绣娘, 绣了整整三年。 上一世他没能送给她, 这一世她却不屑一顾了。 听东宫的影卫说, 她与贺九安去了涵虚池,呆了许久, 回来时连步子都较先前轻快。 而他却只会让她生气,让她落泪。 她是真的变心了吗? 春猎那日,她在帐中的主动撩拨,都是假的吗? 他强压下心头的酸楚,再次拿起笔来,却是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宋池。”他开口唤道。 “臣在。”宋池如影随形。 他附耳吩咐了些什么,宋池允诺转身,却被他再次叫住。 “对了,再派些人盯着贺大人。” “是……贺丞相?” “是贺侍郎。”他沉声道。 日子一天一天地飞快掠过,他当真守诺,再未去见她。 整日里除了朝事,便是去养心殿喂陛下服那不许他病好,却又吊着他性命的药。 朝臣见他面上疲色日渐加重,纷纷赞他孝极。若不是为博一个贤名,他当真是懒得再装下去。 影卫依着他的吩咐,日日来回禀。 “回殿下,贺大人约了旧时诗友,也就是户部的温大人,一同饮酒。” “回殿下,公主求贵妃娘娘赠她一叶小舟,说是宫中水多风景好,六殿下喜欢菱角粥,她想泛舟湖上,为他采些鲜嫩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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