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哦不,太子妃她……同殿下和好了? 宋池正站在阶下迎他,见他难得和颜,便邀功似地道:“殿下吩咐之事,臣已经办妥了。” 他走下石阶,宋池接着道:“太子妃长在深宫,又不是张扬跋扈的性子,见过她真容的宫人,也不过是清凉殿与几处常来往之所,为防疏漏,已通通换批新面孔。那些妃嫔贴身宫人,不便换的,也一一威逼利诱了。如此一来,太子妃只能为叶家姑娘,再不是什么长宁公主,殿下也就不必再拘着她了。” “做得不错。” “只是……只是……”宋池挠了挠头,“北燕使团仍留居宫中,若是被北燕王爷认出……” 季珣意味深长道:“是啊……方归云呢?” “他孤身往南疆去了,归期未定,想来正是为太子妃身中蛊毒一事。” “知道了。” * 持盈醒来的时候,望着满室的大红,揉了揉宿醉的头。 昨夜七零八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记得她一个人在此处喝酒来着……后来……后来…… 她嗅到一缕周遭暧昧气息。 她已不是初经人事,自是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刚坐起身,却见拂云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餐盘。 “太子妃,您醒了?” 她目光落至餐盘上,见是她的早膳与那碗避子汤。 这似乎已成了她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她对她展颜一笑,道:“拂云,还是你贴心。” 她昨夜只喝了酒,如今肚子空空,不合时宜地叫了声,拂云忙递上粥来:“是三鲜粥,太子妃且养养胃,殿下说待会儿要与您一同去拜见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 她忆起及笄时曾与季珣一同拜会,最后却不欢而散,只觉得当真是造化弄人。 自叶家来的新女使正收拾着床褥,却见并无落红,一时竟以为自己眼花瞧错,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拂云趁她喝粥时,留意到了这女使动作慢了下来,忙提醒道:“袭香,瞧什么呢?怎么磨磨蹭蹭的?” 名叫袭香的宫人忙低下头来赔不是:“奴婢初来宫中,没见过世面,一时感慨这殿宇华贵,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持盈搁下粥碗:“罢了,她是新人,你多担待些。” “是。” 拂云瞥了袭香一眼,弯身去收拾,袭香见状,忙去帮忙,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挡了。 “我来就行,你去为太子妃梳妆罢。” 袭香凝着那药碗,若有所思。 朝后,季珣特地来接她,一同往太后处走。 她依旧温吞地跟在他后面,并不愿与他并行,见了一路的脸生宫人后,终忍不住快走几步。 “你该不会把宫中认得我的悉数裁撤了吧?” 他止步,淡淡瞥她一眼。“不然呢?” “你……”她言语一滞,“裁撤宫人岂是一两日之事?你这回,你这回又是筹谋多久?” “也没有太久。”他斟酌片刻,“大抵是自陛下上次选秀开始罢。” “你到底如何才能放过我。”她有气无力道。 “等孤死了。”他说着,朝她递出手来,“孤死了,便放你走。” 他目光落至她平坦的小腹,顿时有些惋惜。 暖池那回,太医明明已经把避子汤换成了安胎药,可数月过去,他已然确认她并未有孕。 不过,日子还长久。 他轻轻一笑,故作沉思道:“唔……或许待孤百年之后,阿盈也走不掉呢。届时看阿盈是想当太后,还是想要这江山?若你现在就想坐上龙椅,孤也能拱手相让。”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兀自往前走去。 “疯子。” 刚走几步,便冲他回头发泄道:“我才不要与你生孩子!你,你想都别想!” 他眼尾含笑,大步过去,把她的手包在手中。 她甩也甩不开,只得再狠狠剜他一眼。 “前面便至皇祖母宫中了,阿盈还记得上回见皇祖母,孤说什么来着?”他故意提醒道,“孤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呢。” 她与他拉扯着迈入宫室,刚进殿中,却见除太后外,还有另一不速之客——贺皇后。
第48章 误落尘网(一) 因着册封时所行的叩拜之礼, 季珣裁撤了原守在未央殿外的禁军,贺皇后这才得以迈出那四方的院子走动走动。 昨日太子妃以红盖头覆面,她未见真容, 但她惯知晓季珣的性子。 他素来敬重太后, 必会带新人一同拜见。 为了确认心中疑虑, 便特地起了个大早,来陪太后吃茶,果然见到了。 不出她所料, 正是如假包换的持盈。 还未等两人踏进殿中,隔着那道未闭的殿门, 贺皇后便见他站在她的右侧, 虽未环拥, 却假揽着她的腰以做保护, 仿若怕她会跌下台阶,会绊到在门槛一般。 这一幕落在她眼中, 不禁微蹙了蹙眉头, 冷哼一声:“到底是草莽武将出身,不似书香世家的闺秀。” 这话虽只是一句轻声诽语, 却也飘至了持盈耳朵里。 她本就没指望事情闹到这种地步, 还能同皇后娘娘保持昔日面上过得去的和气。 她一向知道皇后对于季珣的婚事早有安排, 她搅乱了她的计划,定会对她生怨怼。 持盈止步于七步之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而后只垂首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好等着时光快些过去。 主位上的老太太见她站得远, 忙眯着眼睛招招手,笑得和蔼, “来,阿盈啊,到皇祖母这儿来。” 这一句“皇祖母”,却令她鼻尖一酸。 虽同从前的称呼并无不同,可如今的身份却彻底变了。 她不忍推诿,便恭敬走上前去,与太后敬了一杯茶。 “哀家先前就说过,你与珣儿甚是般配呢!皇后,你说是吧?” 老太太接过茶盏,笑弯了眼睛。 她又躬身双手为贺皇后一同奉上,却见她定定望着她递来的茶盏,未接,只同太后娘娘道:“其实本宫早就同太子吩咐过,娶妻娶贤,择妾择色,他喜欢什么样儿的,本宫从不干涉,只是在太子妃人选上要千万慎重,谁知这孩子偏一意孤行……” 贺皇后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贤良模样,这才抬手接过持盈手中的茶盏,不咸不淡道:“对了,你若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就该为他张罗些侧妃侍妾,好歹也是一国储君,身边儿也不能太过冷清。” “是。“ 持盈把眼睛压得更低了些。 她本就是被他骗得团团转,带着一腔火气,自然更无谓什么侧妃侍妾。 若是他今日看上旁人,明日便把她废了,她也是甘愿的。 见她爽快应下,贺皇后这才缓了些脸色。 “其实贺家——” “儿臣也不是未依着母后的意思,见过贺家的姑娘。” 许久未语的季珣终开口截了她的话头。 “皇祖母,孙儿可同您讲过?” 老太太露出些好奇:“你且说来听听。” 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便是贺丞相的嫡女贺氏袅袅,您也是见过的。” “那个孩子啊……”太后试图回忆,“话不多,不太记得了。” “她是不愿同您说话,其实她说起话来,可一点都不差。” 持盈正在一旁出神,却见他的目光扫过来,而后直直望着她,似这番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一般。 “那年母后千秋,贺夫人携贺家小姐入宫朝贺,恰逢太傅讲学,便遣了她来旁听。” 她经季珣一点,便想起是有这么一茬事。 她一贯不喜欢朝堂策论,心早飞到拂云做的点心上去了,自然不记得贺家小姐说了什么,也没留意她是否大放异彩。 但春猎时,贺袅袅的处世,她是亲身体会过的,如今他旧事重提,反倒令她生出了几分好奇。 只听他接着道:“她自一句描述农间劳作的诗词,谈及农收赋税,谈及谷贱伤民,再言豪门世家奢靡成风,最后言,帝王只知权衡朝堂,不知为民解忧。连太傅都赞其慧绝。” 不得入朝堂的女子,竟也看得这般深远。 持盈听着,不自觉有些敬佩她。 “这不是挺好吗?”贺皇后道。 “是啊。这般出色的人才,不该被囿于后宫,应当在前朝大施才华才是。如若身在后宫之中,岂非要受不可干政这一宫规约束?” “这……”贺皇后被他噎了一噎。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许是母后属意于她,便常召她来宫中走动。有一日孤的袍角不慎沾染了尘泥,连孤自己都不曾察觉,见到她,她却弯身,为孤亲自拭去了。” “这不是刚巧说明这姑娘稳重心细吗?倒真是个好姑娘!” 太后端着茶盏感叹。 持盈听着一阵心虚。 季珣素有洁癖,她是知晓的,他怎么会染尘不知? 不过是那天,她得了个弹弓,唤他,他只当听不见。她一时有些气急,便自湖畔捡了沾染淤泥的石子,用弹弓崩至他的衣袍上罢了。 原是他急着去见贺姑娘。 不过,她本就是故意招惹他,巴不得他不追究,后来,她便将此事浑忘了。 她仍能感受到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只绞着手指,佯装无辜。 “如皇祖母所言,确是个好姑娘。”他轻轻一笑,“所以那日孤问她,是否愿做太子妃,为何愿做太子妃?” “她如何说?”贺皇后问道。 “托母后与舅舅的教导,她其实是一口答应了的。至于为何,她却说,她是贺家的嫡亲女儿,自有辅佐国君之使命。” 说到这儿,季珣忽地冷笑了一声。 “怎么,这话有何不妥?”贺皇后抬眸。 季珣终于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来,迎上贺皇后的眼睛。 “世人眼中的皇后是该如此,沉稳,自持,贤淑,懿德。贺家更是书香世家,家中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出色。可是——” 他话一顿,引得持盈朝他望去,却见他神情中带着些微妙的,她不曾见过的情绪,似是悲恸和怜悯。 “哪有什么该赌上终身幸福的使命。若是有,为何男子的使命,却非嫁娶一事?” 他这话令她蓦地想起从前。 她的上一世,也是被使命之论束缚着的人。 却哪有什么该赌上终身幸福的使命? 可他上一世明明不是这样想。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以一女子解万军之困的既得利者,为何会突然设身处地,为女子着想? 一个念头倏然闪入了她的脑海中—— 季珣他,还是原来那个季珣吗? 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太后不言,以茶盖轻轻撇着茶里的浮叶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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