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便好,喜欢便好,今后只会越长越好的。新帝初登位,待你诞下这孩子,他定会为你补皇后的册封礼,便不会把你困在此处了。” 持盈笑着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她是自愿被困在清凉殿的,季珣从不曾下过一道禁令。 她不想见他,也不想成为他的皇后。 天暖得很快,日子迅速流逝,她从冬衣换成了薄裙,却仍是从不肯踏出清凉殿一步,只从叶贵妃口中听着外面的消息。 经张玄谋逆一事,贤妃母家倒台,从前意图巴结求娶季思虞的世家贵族纷纷退避三舍,她孤苦无依,亦成熟了不少。 “听说今日思虞那孩子竟主动上请和亲北燕呢。” 吃饭时,叶贵妃如是道。 她当即变了脸色,“啪”地将筷子搁在盘上。 “什么?” “有何不妥?”叶贵妃不解,“北燕其实早就求娶公主,只是不知为何,陛下从前迟迟不允,我原本以为是他舍不得你之故,可他如今竟也不愿思虞和亲远嫁,思虞那丫头却也是个倔脾气,已在养心殿外跪了大半日了。可陛下却说……她若是想多活几年,便赶紧滚出去,他只当他没听见过。” 不允? 他为何不允? 女子和亲,对于国朝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上一世他便极力促成她与周辞,这一世他喜欢她,强占她,不允她去也罢,为何也置思虞的上请于不顾? 她有些不解,想起贵妃复述的话来。 若想多活几年…… 难道季珣他知道了什么? 不过,不管他知道与否,思虞决不能嫁给周辞那个小人! “我去见他。和亲不是什么好事,他若被二姐姐缠得无奈同意,那就晚了。” 她午膳都没用完,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二姐姐,你不能嫁。” 她一路小跑至养心殿前,一眼瞧见季思虞直直跪在白玉石阶下的身影。 她的月份大了,纵然清凉殿就在养心殿后,一路而来也是大口喘着气。 “我为何不能嫁?” 思虞跪在地上,被午后的暑热晒得嘴唇发白,定定望着她。 “我喜欢贺九安的时候,你便来横插一脚,如今我与他再无可能,想为自己另谋出路,你却又来阻我。” “另谋出路?你以为和亲便是条好出路吗?你这样的脾性,会被他骗得团团转!” 持盈说得急,额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 “不然呢?皇后娘娘——哦不,皇兄还不曾予你凤印,五妹妹。你告诉我,我若不和亲,我和我母妃还有什么法子东山再起?”她神色冷淡,“他也没你说的那般不堪,这些日子他待我极好,陪着我,宽慰我,还教我吹叶笛……” 说到这,季思虞蓦地嗤笑一下。 “还记得吗?就是去年上巳日时你同贺九安显摆的那个。我没有妹妹这样大的狐媚本事,令贺九安与皇兄皆神魂颠倒,区区一介伶仃庶女,竟让当今天子不顾兄长之名,与你行苟且之事。我从前不曾说过你什么,你怎么反倒来说我?还是说……妹妹就是什么都要同我抢?抢走我的哥哥,抢走我的爱人,如今大着肚子,又瞧上了北燕王爷?” “你……” 持盈没想到她好心来劝,思虞居然这般想她。 紧接着,小腹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嘴唇一白,捂着肚子躬下身来,而后便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湿答答地流下去,继而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太医,传太医!” 眼尖伶俐的宫人忙唤道。
第64章 山重水复(四) 季珣在殿内听着持盈和思虞的争执忽然中断, 忙自养心殿走了出来。 见她蜷缩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至阶下,一把将她抱起。 “她……她这是……”思虞目中有些惊慌, “皇兄, 我可没把她怎么样, 是她自己晕倒的!” 季珣并未理会仍旧跪着的思虞,见豆大的汗珠自持盈额上滚落下来,她下意识呢喃道:“疼。” 不过片刻, 她的额上已满是汗珠。 “你再忍一忍,朕已经命他们去请人了。”他蹙着眉, 眸中尽是忧色, 而后转头对思虞道, “言语如此冒失, 你在此处再跪上半日罢!” 许久不见,她只觉得他周身的气度沉淀地更沉稳威严了些, 可在“朕”这一自称之下, 她并没感觉到有人相护的安心,反倒平白生出些惶恐。 于是她闭了嘴, 自己强忍着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抱着她回到殿内, 将她放在了养心殿的床榻上。 一旁的宫人拧着眉头, 小声道:“陛下,女子生产本就不吉,不妨将她带至偏殿, 也不至于污了您的清净地……” 那宫人想趁此机会表忠, 可话还没说完, 便被宋池一个眼神逼退,他忙反应过来, 缄口跪下认罪。 “奴知罪,奴多嘴……” 可为时已晚,季珣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握着持盈的手,蹙着眉吩咐宋池:“奴才乱说话,拖下去打死扔进乱葬岗便是,你在这儿耽搁什么?你脚程快,请太医去。” 宫人被人拖出了殿门,宋池有些欲言又止,终是提醒道:“今儿是一月一度的日子……” 季珣微微一怔。 是啊,今日是见方归云取血养蛊的日子。 若他今次不去,先前数月心血滋养着的蛊虫便会功亏一篑。 可她将要临盆,他身为父亲,身为夫君,又怎么能撇下她一人不管不顾? 他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陛下……” 宋池轻唤他一句,似是在提醒他莫要过多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甩袖起身,却见持盈并未放手。 因为过于疼痛,她额头脖颈间悉数是又细又密的汗珠,若不是她用力咬着舌尖以维持自己的清醒,怕是早已晕厥了过去。 汗水打湿了双颊两旁的青丝,亦濡湿了枕侧。 她牢牢握着他的手,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眸里带着丝请求。 “别走。”她咬着牙道。 这个地方的宫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先前那个宫人尚且嫌她污秽,若是季珣再撒手而去,她怕她不能安然诞下这个孩子。 她需要他来坐镇此处,保她无虞生产。 她见他眸底有一丝松动,刚想松一口气,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一时难忍,指甲深深掐入了他的手背。 她从来没有这般疼过。 纵然来月信有时会疼得她下不来床,只能躬着身子,抱着暖炉躺上一整日,然而今次却是要疼上百倍千倍,她只觉得小腹中有一头横冲直撞的猛兽,将她的五脏六腑绞在一处。 “殿下!”宋池再次急声唤他,“莫前功尽弃啊!” 她眼睁睁看着他眼底的松动又一点一点紧绷起来。 什么人一月一度,什么事非去不可? 虽不知他们两个人所言何事,可她只知道,今日是她这辈子的大日子,还有什么比如今她与腹中孩儿的平安更为重要吗? 她如今无力应对任何变化,她需要把他留在这儿。 “求你了……皇兄。” 这是数月以来,她第一次求他。 她第一次舍了尊严,低声下气地哀求他。 她咬紧牙关,眼泪疼得不断往外溢,砸在柔软的锦缎上。 满目皆是明黄,晃得她眼前发黑。 可那人眼底一番挣扎,仍是覆上她的手背,而后一根一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来,轻轻放在被褥之上。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将她的碎发绾至耳后,怜惜道,“朕早已备好了京城里最有经验的稳婆,也命人传唤了方太医,你等着朕,朕去去便回。” 每月取血的时间越来越长,其实他不知他是否赶得及回来,只得这么安抚她。 她望着他,知晓他去意已决,自己的挽留并无效用了。 待那些她皆不认识的婆子嬷嬷站了一屋时,她眼睁睁地看他离去,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来,您咬着这个,好忍着痛!” 持盈先是被太医灌了碗不知何用的苦药,刚觉得精神好了一些,而后口中便被婆子塞了块洁白的布团。 接着,听她们惊呼一声:“哎呦,您怎么满口的血啊?……看来是咬破了舌尖!您若想使力,就咬着这块布,万万别再伤着自己!” 她扯了扯唇角,有些无力。 他方才站在她面前,都不曾察觉到她口中的血腥气。 竟还没这些婆子关注她。 “您用力,用力!” 她紧紧攥着被褥,听着稳婆的话使力。 可纵然她拼尽力气,那些疼痛也未减分毫。 这样的时光太过漫长,她的力气一点一点散去,眼见要晕过去之时,又是一碗浓稠苦涩的药汤。 那药又将她的精神头给吊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竟从午时折腾到了天黑。 她耳旁是稳婆昂扬的话。 “您且再忍一忍,小殿下都已经看得见头了!再用一用力,再用一用力,很快就要出来了!” 她循着稳婆的话用力,只觉得仿佛有人将她撕扯成了两半,口中的布团浸满了血腥气。 她终忍不住,哀叫了一声,却听见周围婆子的欣喜声音。 “孩子的头就快出来了,您再加把劲儿!” 可她真真儿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眼前一黑,旋即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人往无尽深渊之中沉坠而去。 就在她浑身力气尽散之时,忽地感觉到一股热流倾泻而出,始终紧咬着的牙关也跟着一松,布团缓缓落在枕侧,一点一点铺就开来。 她耳旁响起惊慌失措的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是大出血!” 她闭着双目,只听着周遭纷乱的脚步声,在意识将要湮灭之前,又是一碗与先前不同的苦药灌入喉中,拉回了些许神识。 只是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眼皮上仿佛压了千斤坠,抬不起分毫。 “怎么办啊……孩子还有一半没出来,是保大还是保小……” “陛下呢?” “不知道……可宋大人先前吩咐过,无论如何,让咱们自个儿拿主意,任何人不得相扰。” “这……这是陛下曾经的太子妃,可陛下即位后并未册封,想来也是遭了陛下的厌弃。依着陛下的意思,应当是……保小罢?” “陛下如今不在,咱们能问谁啊?” “我瞧这位贵人如今的模样,日后即便养好了身子,再生育怕也是难了……” 她将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悉数听进耳中,只觉得寒心。 这个宫中,素来只知仰高位者鼻息。 龙椅之上的人宠谁,谁便活得好一些,龙椅之上的人厌谁,谁就似敝履一般让人肆意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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