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双敝履。 这些人想得如此周全,为何不来问一问她的意见? 她只觉得自己浸在温热粘稠的血海里,让她有些窒息。 若说是方才,她为这孩子死去也是甘愿的,可她听她们讨论这一遭,忽觉得她得活着。 既然没有人期盼她能活下来,她只能倚仗自己了。 她要活。 她要她自己活。 她拼命凝起心神,用尽力气去扯离她最近的稳婆的衣袖,张了张嘴唇。 众人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忙低下头去探听。 她自口中断断续续拼凑出几个字:“保……保……” “我”字还没能说出口,却听外面有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来,一路高呼而过,“我寻到了宋大人,宋大人说,奉陛下之命,务必保住这个孩子!” 那话真真切切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令她自暑热天气里顿时冒出一身寒意。 奉陛下之命,务必保住这个孩子。 她的身子早已疼痛难忍,可如今只觉得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只想留这孩子的命。 他竟只想留这孩子的命! 那之前的一切算什么? 他惯是会骗人的。 是啊,若非他并不在意她,又怎会在这样的关头之下毅然决然地弃她而去。 她知道他从前那样多的龌龊事情,若是她死了,一切也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需要她来慰藉的太子殿下,她知道他的太多事情,见证过他的太多落魄,有她在的一天,旧日记忆就会永远与他纠缠。 他会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明君,而她只消抱着他弑君父,夺臣妻,占皇妹,藏阙台的那些旧事,死在这个为他诞下孩子的夜里。 温热的眼泪不禁自她眼尾滑落。 她本以为,他曾经口口声声说的那些情爱,总有几分真切,却没想到他今日竟如此绝情。 也是,她早就该知道,他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 他当初可以为了权势包庇周辞,也可以为了权势让她死于意外。 宫变时,他命王时引她出宫避难,并非真的是想护她,只是因为她腹中怀着他的孩子罢。 既得了命令,那些稳婆如今只盼着那孩子安然出生,也不再顾及她是否疼痛,可心中的恨却令她较之前清醒许多。 她疼得冷汗淋漓,却只有一个念头—— 她错了,她彻头彻尾地错了,她就不该与他沾染一分一毫,她就该与他再也不见。 她有什么立场去劝诫思虞呢? 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活不明白。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命运既由自己做了选择,便该自己背负结果。 若她活着…… 若她此次还能活下来,她定要离开这里。
第65章 山重水复(五) 另一边的偏殿之中, 季珣正凝着那一滴一滴自心头落至蛊虫之中的骨血。 “怎地今日这样慢?” 方归云叹了口气。 “其实同往常无甚分别,是陛下如今操之过急。” 持盈如今仍在生死攸关之时,他又怎么能不急?不知怎地, 他总是揪着一颗心, 隐隐有些不安。 但取血一事, 稍有不慎便可累及性命,他只得听着方归云的嘱托,静等母蛊喂饱了银针引出的血。 在这段时间里, 他不闻窗外之事,只好询问宋池道:“那边可否有消息?” 宋池摇了摇头:“臣特地在外面留了人, 并没有人来报。但……如此已是很好。” 他闭了闭目。 宋池说得对, 生育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各种各样的意外都不足为奇。 对他而言, 没传来坏消息便已是好事,他不该如此不安的。 季珣细碎的额发沾染上些薄汗, 掩映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薄唇因失血变得有些苍白。 但只要想一想,过了今日, 她会诞下他们的孩子, 再过些时日, 他将这母蛊喂养好,解了她身上的蛊毒,自此往后, 便是他们的新生活, 他便发自内心地自眼底生出些温煦笑意。 方归云候着候着, 竟也有些失了耐心。 今日的母蛊着实有些异常。 若是从前,早该喂饱了血, 可不知怎么,今次这蛊虫,越浸在血中便越兴奋,连形状都比从前要大上一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见季珣的脸色亦随之逐渐苍白如纸,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称得一双墨瞳乌黑深邃,小声道:“陛下,要不要叫停……再这样下去,我怕您会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不必。” 他当即抬手制止了方归云。 这蛊虫今日虽兴奋异常,可他却发觉它周身的颜色越发浅淡—— 这不就是方归云曾经说过即将养成的模样吗? “或许这蛊虫要成了。”他道。 “怎么会……都数月了,它可从未变过……难不成这蛊虫竟是突然变色的吗?” “怎么不可以呢?” 他始终盯着那蛊虫,只见它颜色更浅淡了些。 方归云亦留意到了此间的变化,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果真如此!是我从前陷在寻常规律里了,总以为是要有个循序渐进的变化过程,它也可以是突然变的……” 兴奋不过片刻,他忽然想到什么,一脸忧色地望向季珣。 可突然蜕变的蛊虫,也会格外脆弱。 若是中途被任何外因打断,便会迅速死去。 “可……陛下,若是再放血,您怕是要危险了……但若不放……这蛊虫怕是活不过今次,之前的喂养,便又功亏一篑了。” “朕无碍。” 季珣只固执地摇摇头。 他如今才看透,这大抵是情蛊最阴毒之处。 若想另一人健康安乐地活着,有情的另一半,便要历经生死考验。 要么她长久受这情蛊折磨,连带着他也不得安宁;要么她要饮下解药,而他则需要为她面对如今的九死一生。 可她也在另一头为他九死一生啊…… “朕信得过你。”他道。 为护他心脉不损,方归云只得为他施针。 “我暂封了你的经脉,只是待它大成,陛下怕是要昏迷上几日,好好养一养了。” “嗯。”他微微颔首,转头吩咐宋池,“若朕昏迷,你就将这蛊虫喂她喝下,切莫告诉她朕的事情,以免她多思多虑,还有,不论如何,保护好她和……小殿下,等朕醒来,对外只消说朕有事出宫几日便是。” * 持盈只觉得自己要死去了。 除了自己流出来的血是热的,她浑身冰凉,找不到一处不痛的地方。 仿若整个人坠进了冰冷的湖水里,开始僵硬,发寒,抽痛,窒息…… 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之时,一声婴孩的啼哭骤然将她拉出了无尽深渊。 身旁的产婆有些兴奋:“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小皇子!” “看来能得不少赏钱了!” …… 她累极了。 她很想沉沉睡上一觉,可孩子的啼哭与婆子的叫嚷混在一处,仿若闹市一般嘈杂。 然而正是这份嘈杂,让她隐隐迸发出一种生命底色里的倔强—— 她不能睡过去,她她要好好醒着。 那声“弃母留子”还回荡在她心中,若是她此刻便睡过去了,那歹人趁机要她与那孩子的命呢? 她拼力睁开眼睛,盯着殿内的动静,果不其然,下一瞬,便有个婆子趁众人松懈欢欣时鬼鬼祟祟地挪至她床前,而后寒光一闪! 电光石火间,她抬手掐住了她的手腕,没让那婆子的动作落下来。 “来人——” 她试图大叫出声,可先前诞育孩子喊尽了她的力气,此时的叫声仿佛风吹破布一般沙哑。 不得已间,她一歪头,打碎了床边放着的翡翠花瓶。 花瓶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引得殿中众人回过头来。 那婆子见状更是发狠,一双手再使力压过了持盈的手,银针堪堪落在她的颈边。 若非她拼命握着那婆子的手腕,此刻怕已经插进了她的身体里。 “张,张妈妈!你这是做什么?” 屋内不知何人喊道。 “我做什么,与你们无关!你们可别瞎掺和进来,届时丢了脑袋!” 事发突然,两人的距离颇近,屋内并无一人敢拦,生怕一个闪失,自己就变成了那疯婆子的帮凶。 “你们以为站得那般远,陛下便会放过你们吗?”她一边艰难维持着,一边极力劝说众位婆子,“你们今日见死不救,与她的同谋又有何分别!” 一些婆子本有些动摇,却又被身旁的人拉了回去。 “陛下方才还下命舍母留子呢……陛下并不在乎她啊……咱们只消保护好小殿下便是,还是莫要掺和……” 持盈本就力竭,更是支撑不了多久,眼看着奈何不了她,针尖儿离自己越发地近,只得微微撇过头去,错开身位,猛地松开手,闭上了眼睛。 那婆子一时往前栽去,银针直直插进了床榻内,她忙往里一滚,缩在了床榻角落。 张婆子见一招失手,忙把那针拔起来,正欲再刺之时,一把长剑却插入了那婆子的胸膛。 “留活口——” 持盈下意识喊道。 可为时已晚,张婆子手中的银针落在床褥之上,整个人软绵绵地往地上倒去,露出她身后双手握着长剑颤抖不停的思虞。 “二……公主?怎么是你?” 她把“二姐姐”一称憋回了肚子里。 她本以为是季珣,是宋池,却独独没想到会是季思虞。 季思虞平日里虽嚣张跋扈,可是杀人一事却是头一遭,她看着面前不断抽动往外吐血的婆子,“当啷”一声把剑丢在一旁,坐在地上便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在殿外听见里面孩子哭声,知晓应是无恙了,谁料竟又摔了东西,我便觉得不对,取了皇兄案后的剑便闯了进来,呜呜呜……还留活口?我若不杀了她,你,你便死了!我帮你,你居然还要教我做事……”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姐姐,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思虞救了她,她很是感激,但她想留个活口,不过是想逼问她是谁派来的人罢了。 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便是宋池与太医交谈的声音,没过多久,便有宫人进了内殿,抱走了孩子。 似乎又有人动了怒,外间哗哗啦啦跪倒一片,她终是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是一个燃着烛火的深夜。 她费力地抬起眼帘,一眼瞧见了熟悉的布置与满目忧色守在床边的拂云。 她……回清凉殿了? 见她终于醒来,拂云忙扑上前,一时哭出了声:“呜……您还好醒来了,可吓死奴婢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0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