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是想抬价,并没想真把尚隐的这批货物出给他。 他这一句话,把原本犹豫心动的钱老板的热情又打散了几分。 钱老板抬起头来,定睛瞧瞧这男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他若是没疯,眼前这人虽一袭寻常布衣,可周身的矜贵气度与昳丽样貌……不正是宸国的皇帝吗? 他是北燕人,自然不惧别国的帝王,可莫名其妙与他成为竞争对手,仍有些发怵。 可他这话……分明是与自己抢定了。 钱老板挪开目光,投至持盈身上。 “我可以答应你我方才所言,只是不知您会如何抉择。” 帝王身后有国库撑腰,自不是他这个富商能匹敌的。 究竟是要做一笔大买卖,还是要长远稳定的老主顾,全看尚记的态度。 “成交。”她与钱老板一拍即合,“去立一封新契书罢。” 钱老板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里,喜笑颜开道:“好嘞!富贵!研墨!” “我的出价远高于他,姑娘为何不卖我?” 隔着帷帽,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她的视线。 良久,她回道:“不想卖。” 他一时语塞。 诚然,生意场上你情我愿,远大过合乎情理。 她垂首笑道:“我不同说大话之人做生意。” “我能给你这笔银两。” 他紧抿着唇,虽是站着,又是笃定的语气,可不知为何,他身上从前那股压抑与居高临下,她竟感受不到了。 想来这就是不寄于人的滋味吧。 “哦?是吗?公子如今怕是连定金都付不出罢。” 她一边等着钱老板的契书,一边悠悠问道:“公子是如何自他们手下脱身的?” “我……” 她看见他耳廓渡上一层红晕。 “我将身上带着的银票撒了,众人见状,忙趁乱去抢,我才得以跟过来。我如今确实拿不出定金,不过我可以之后补给你,两倍,三倍,都可以。” 她轻轻笑了起来。 “公子说笑了,可我当下就缺这笔银子,之后再补,又有何意义?” 他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纤柔却坚韧的身躯,只觉得她的话别有一番深意。 她是在怪他吗? 她需要他时,他没能好好爱她,她如今不需要了,他再执着,对她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了吗? 可对他不是。 纵然她觉得没有意义,可他见到她,哄着她,哪怕她能因自己心绪起伏一点点,于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幸福。 说话间,钱老板带来了新的契书,她爽快地落了印,将自己那份契书交与拂云保管。 “钱老板,合作愉快。” 钱老板点头哈腰赔笑,抬头时又得意洋洋看了眼季珣,“姑娘行事就是爽快,银两我已经托小厮装至您的马车,咱们合作愉快!” 他跟着她又出了赌坊,她刚上马车,却见他独身站在马旁,还欲跟着自己,便道:“公子何故一直跟着我?” 他闻言抬眸望去,没有答话。 她转身走下马车,留了随从一匹马,吩咐道:“你们先回去罢,我处理些事情。” 拂云坐在车内,有些不安道:“阿姐。” “放心,若是两个时辰内我没回去,你便去找尚隐。”她轻声在窗边道。 待拂云应下,她牵马走至季珣身旁。 “我刚好有些话要同公子讲,走罢。” 这些年,他有满腹心事与遗憾想同她讲,可真到两人独处之时,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沉默许久,只有马蹄声在石板路上轻和,他终按捺不住,开口道:“姑娘先前问我为何要跟着你,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哈哈。”她低头轻笑两声,“公子,这样的搭讪方式,我已经屡见不鲜了。” 果然,她会矢口否认。 “那故人与你是何干系?”她问道。 “她是我的妻子。”他的面色被风吹得有些苍白,“我很爱她,可我却弄丢了她,不知她是否还愿回到我身边?” “如何丢的?” “她自己走了,三年来,杳无音信。” 帷帽中的女子轻轻笑了起来,“瞧,她不是被你弄丢的,是她丢下了你。她自己选择离开,就是选择不再做你的附庸,可公子事到如今,仍觉得她是你的所属物件。” “不是这样的……” 他想去解释,却觉得不论怎样开口,都是越描越黑。 “姑娘!”他跳下马,唤住她。 她勒马驻足,等着他的下文。 “姑娘能否把帷帽摘下来?你若不是,我便死心。” “抱歉,我这儿可没有这个交易。” 她淡淡道。 马儿甩了几下尾巴,正要往前走去。 他得拦下她! 他稍运轻功,闪身至马背上,手臂环着她的腰,一把将她自马上抱了下去。 她的后背抵在树上,身前就是他撑起的一方狭小空间。 “你放肆。” 她冷冷道,手指轻轻一捻,手臂里的袖箭已然箭在弦上。 他抬起手来,想去直接掀了她的帷帽。 却在触及那片柔软纱缎时犹豫了。 他想起那医师同他说的话。 若是如此,岂非又是不念她的感受? 持盈屏住呼吸,静待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他仍执意去做令她不悦之事,她亦不介意让他受些痛楚。 所幸垂在她帷帽旁的手忽地收了动作,可下一瞬,他的手指便隔着帷帽,抚上了她的眼睛。 指尖隔着轻纱,一点一点描摹出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 指尖下的唇瓣动了动。 “你知道金老板是何人吗?” 他没想到这样的关头,她居然问这个。 “北燕富商。” “他背后之人,正是此次下令刺杀陛下的北燕皇室。”她柔软的唇瓣在他指尖开开合合,“您方才在他面前露了脸,您不妨猜猜看,他是否会将您的行踪告知北燕?” 他闻言,神色有半份恍惚,紧接着却又轻轻笑了起来。 “难怪你肯单独与朕相处,原是早已设下了逼朕走的先招。” 她故意让他见了金老板,若被北燕皇室知晓他安然无恙,仍在此处,身旁还无甚护卫,定当还会派人抓住这大好时机行刺。 “陛下还未谢我呢。” “谢你什么?” “谢我让你知晓……他们的兵器,究竟是由谁来供给啊。”她的唇在他的指下弯出一个弧度,“行军作战,除却精兵强将,最重要的外物,一为军需,二为粮草。”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心上。 “要合作吗,陛下?” “条件呢?” 季珣的手指松了松。 “没什么条件,事成之后,你只当从来没见过我便好。” 他的呼吸忽地一紧,连带着眼尾微微泛起浅红。 从前,他自己需在家国与她之间取舍,可万没想到有一天,她自己会把同样的问题,放在他面前,轻飘飘地逼着他舍弃她。
第78章 关山迢迢(五) “若朕说不呢?” 他的声息放得极轻, 两人距离颇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衣裳浆洗后的清香。 “那就算了。”她淡淡道,“陛下只当我今日不曾问过, 您回宫后, 该如何行事便如何就是。” 他从始至终都分外贪恋她身上的味道, 从未变过。 “阿盈,我可以与你合作,你也可以厌我, 怨我,憎我, 恨我, 你想怎样都可以, 但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要说这样恩断义绝的话, 求你。”他特地放软了声音。 隔着帷帽,她仿佛窥见他眼中渡上了一层迷蒙水汽。 “可你不是早已做了许多与我恩断义绝的事了么?” 她的声音很平, 听不出什么情绪, 帷帽的纱缎却微微波动几下,像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想起从前与她的种种误会,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旋即垂下眼, 视线落在方才自己指尖触及之处,喃喃道:“对不起……” 说着,他缓缓靠近, 带着歉疚与愧意, 小心翼翼地在她的额上落了一吻。 仿佛在亲吻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伴随着细碎的轻吻, 是他不断低喃出的歉意。 “对不起,阿盈。” 没有一丝不合时宜的情欲。 她心头有些发闷, 抬手想要推开他,他却将她的手指包在了掌心之中。 正如他所言,一旦她表现出了抗拒,他果真不再像从前一般不顾她的感受。 他稍稍拉开一寸距离,隔着一层帷帽,试图复刻出她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阿盈,我不会迫着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可你真的不愿回去看看吗?看看咱们的彧儿。他很聪明,也很懂事,他时常问起朕他的母后是什么样子……” 说着,他小心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很想娘亲。”他哑声道。 持盈觉得耳旁落上些温痒的热气,下一瞬,男子已将头深埋至她的颈边,紧接着,仿佛有什么温热液体落在了她的锁骨之上。 “我也很想你。” 她只愣愣地站在原地,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生产那日的情景。 那时,她痛苦、无助,面对着满室的陌生面孔,夫君与母妃皆不在身旁。 那时,她仿佛是一个她们用来邀功的工具—— 只要她把那孩子生下来,她们便能得到重赏,至于她的死活,不重要。 其实,她曾怨过那孩子的。 可后来,在她力竭之时,孩子被放在她身旁,却用那双极软的小手努力攀上她手指的那刻,她只觉得她的怨,仿佛烟消云散了。 这个孩子才是她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可她却不得不丢下他远走。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热。 她错过了他的成长,或许,她是一个自私的娘亲。 既然如此,再优柔寡断,只会伤之更深。 她轻轻自季珣怀中挣脱开来。 “陛下,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您,小殿下,都还有更好的将来,不必执着与我。” 他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不知从何时起,她仿佛摒去了从前炽热的情愫,变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女子。 可他却恰恰相反,随着她消失的时间越久,他失而复得的渴望便越大。 大到如今看着她平静的模样,都觉得心如刀绞。 “我的话说完了,陛下可以走了。 她浅退一步,为他让出一条平坦大道。 “阿盈,你真的不与朕回宫吗?” 他的语气几近恳求。 “从前的叶持盈已经死了,陛下。”她一动未动,“陛下亲自昭告天下的,不是吗?” 她话中的坚决之意已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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