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毫发无损地出去,岂非白惹阿盈怀疑? 衙役诧异地望向季珣,见他微蹙着眉,神情肃穆,不似玩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向通判投去求助的目光。 通判一心琢磨着他此举用意,终于恍然大悟,赶忙跑上前来,附耳道:“今日行刑,不单是为正律法,更是为了让众人有个警醒!这狱中关着的,不都是曾去姑娘府上刺探过的人吗?你知道手上功夫的门道,就打得看起来越吓人越好,但万万不能伤其根本!本官去将牢里众人都唤出来放风,让他们观刑,省得日后放出去了,再去叨扰那姑娘!” 行刑的衙役听通判这般说,忙彻悟道:“是,大人您这么吩咐,我这心里就有底了,请好吧您嘞!” 季珣靠在刑凳上,挨第二棍时,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持盈的面容。 身上衣料因着刑杖落下猛地黏在肌肤之上,又因刑杖挑起时带来的风,与皮肉撕扯开来,随着下一棍,再与血肉黏连在一起,如此循环往复。 他是不怕疼的,只是一贯的骄傲令他觉得有些屈辱。 可持盈面容自他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么一瞬,他原本平静的心忽地惶恐起来。 如今这屈辱是他主动求来的,尚且如此难捱,那么曾经的她呢? 她曾经是被他强夺在身边的。 那个她本以为会是新生的大婚夜里,他就如现下这根刑杖,鞭笞着她的自尊。 而后又易姓氏,换身份,才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可他之作为,虽口口声声为她考虑,却也只是为了册封之时不遭人臣诟病,从未给她一个名正言顺。 是他,对朝夕相处的妹妹起了心念。 是他,强行把她留在宫中。 是他,用尽手段要娶她为妻。 可到头来,他却从未敢向世人昭示他的不堪,反倒以各种各样的手段粉饰太平。 难怪他将她越推越远。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自他脑海里冒出来,在这个受人注目,尊严散尽的当下,他忽然很想回到过去,牵着她,主动找上母后,告诉她,自己非她不娶。 从前,他虽用尽办法,让她留在他身边,却又矛盾地把屈辱和指点,留给她一人承担。 他曾损失了什么吗? 似乎不曾。 他还亏欠她良多。 掌刑的人力道比先前要重上不少,纵然他能挨上一棍两棍,可到了第十杖时,沉闷的刑杖落下来,令他疼得浑身一震。 衙役感受到杖下人的反应,再次朝通判投出询问的目光。 通判见他并未叫停,可衣衫已经隐隐濡出湿色。 墨色衣衫,是最不显血迹的。 他撇开眼睛不忍再看,挥了挥手,示意衙役继续,而后心中向上天求告—— 陛下事后千万莫要迁怒于他,莫将他的饭碗给砸个干净。 季珣用尽力气抵抗着刑杖落下来时的疼痛,待后面的十杖行完,整个人已经脱了力。 “快,还不快解绑?”通判赶忙吩咐着,“还有你们,看什么看,都散了去!” 通判刚把院中的人清干净,主动去扶他,颤颤巍巍道:“您……唉,您这是何苦,下官扶您去自个儿府上歇息罢。” 他一只手臂被通判搀扶着,轻咳了两声道:“只是为了告诉大人,一切案件,理当依律行事,不得有所偏私。” “是,是……下官受教了……” 通判小心馋着他,两人心照不宣,却又闭口不谈。 还未走出衙门,便闯进一个冒冒失失的黑衣人。 那人自两人身旁擦身而过,刚走出十步,复又折返,眸中满是惊色:“公子,您……您怎么这般狼狈?” 季珣呼吸微促,抬眼看向来人,疑道:“不是吩咐你无事不要跟着吗?” “正是出事了!” 暗卫面上满是焦急之色,但嗅到血腥气的那刹,仍是噤了声。 “何事?” 他的心一坠。 起初听见牢中那人的形容,便知自己不可久留,谁料竟还是晚了。 “姑娘她,姑娘她……”暗卫面露难色,“今儿姑娘去赴二公主之约,可许久都不曾出来,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属下眼睁睁看着……北燕王爷往姑娘在的那房间去了!” 季珣闻言,登时起了心火,眼前一□□:“那你还来寻朕做什么?为何不看住他!” “北燕王爷带了许多人,属下实在无能为力……这才来寻您,看看如何是好。” 他气血上行,耳中忽地一阵轰鸣,而后攥着一旁通判的衣襟道:“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恕你懒政之罪。你带些人马,速速随他一同过去!” “是是是,臣这就去办……” * 一行人将持盈与思虞约见的酒楼团团围住,捕头带着一队人马冲上楼去。 马车内,通判拦下要随之一同前去的季珣,安抚道:“陛下放心,定会无事,您有伤,在车中安心静养才是。” 她若是落入周辞手中,他的心又怎放得下来? “莫将朕的身份说出去,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他撇开他的手嘱咐道,而后忍着身上的剧痛,尽力装出一副无碍的模样,跟在众人之后。 那捕快身手极佳,与同僚对视一眼,不由分说地一脚踹开了房门。 本在客房的持盈忽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下一瞬,雕花的门便朝她和思虞砸去。 周辞眼神微眯,下意识想去拉她,谁料竟抓了个空,垂眼一看,她竟护在了思虞身上。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持盈缓缓睁眼,却见一只修长的大手抓住了那扇门檐,小指处还有一颗小痣。 雕花的木门离她堪堪只有一寸,再慢一瞬,便会朝她砸下来。 她的目光沿着那手往上看去,便是墨色的衣衫和微凛的眼神。 王时立在房内,目光不善,静静打量着周辞。 周辞亦回视半晌,而后弯唇一笑,径直坐回了座位上。 “叶姑娘,这便是你们宸国的待客之道?” 他将手中那扇门丢在一旁,将她往身后掩了掩。 “你想做什么?” “我可没做什么,不过是与叶姑娘谈一谈合作事宜,却没想你们竟弄出来这么大阵仗。” 说着,他若无其事地瞥了眼门外乌压压站着的人群,语带三分讥讽。 持盈因王时莫名相护生出几分感动,而后鼻间不经意飘来几缕血腥气,她没留意他俩在说什么,而是第一时间去找这血腥气的来源。 不会是思虞小产了罢! 她心中一惊,忙去探思虞脉搏,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想起去看身前的男子。 “合作?” 他带着疑惑,同周辞道。 “是啊。”周辞一收手中折扇,敲了敲桌道,“叶姑娘已与我立了盟约,我们方才谈得好好的,你这样闯进来,算什么事儿?” 她不想再听两人拌嘴,匆匆道:“王爷,既已谈妥,还请离去罢,我还有要事处理。” 周辞挑衅地看他一眼,而后对持盈道:“既如此,小王便不再打扰,叶姑娘,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定不会忘。”她冷冷道。 待周辞一行人离开,她抬头看他,眸中有些担忧,“你何处受了伤?” “……我没有受伤。”他回避她的目光,“你无事便好,先回去罢。” 人多口杂,她不好特意在此问他,只好先赔了银子,依着他打道回府。 通判候在楼下,见她无恙,亦是松了口气,带着众人回衙门去了。 她本独自前来的马车上一时多了两人,显得有些局促。 “你不是在牢中吗?” “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怎知我讨厌他?”她先一步反问,“又是陛下同你说的?” 他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她嗤笑一声:“我竟不知他除了宋池与九安哥哥,还有这般推心置腹的人。” 方才那股血腥味儿始终未散,持盈吐出一口浊气,接着道:“你还未回答我,你如何从牢中出来的。” “……杖二十。”他凝着她道。 她闻言瞪圆了眼睛:“杖二十?他们竟真对你动了刑?我明明……” “我让的。” “为何如此?” 她微微蹙起了眉。 他的目光未移,柔柔一笑:“因为想早些出来,好见你一面。”
第86章 相思语疏(六) 持盈多年在外, 见惯了他人阿谀奉承,自知人言真假难辨,早已养成了会望进眼中, 自行判断真假的习惯。 可对上他的视线之时, 他却不曾回避, 也不含从前季珣常带的调侃,只是真诚地回望她。 俊雅的眉目里,满含着披心相付的意味。 她鲜少见这样的诚挚之色, 又适逢在车内如此狭小昏暗的空间,只觉得周遭的空气渐渐升温, 连带着自己双颊亦缓缓烫了起来。 她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悸动了。 她有些羞, 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后微微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那你……那你也万不该伤了自己。” 他见她终于不再对他冷淡相待, 心底蔓延起一缕惊喜, 顺势道:“我被关的这两日,得知从前那闯你府邸之人, 应是北燕王爷派去的。他一早就察觉了你的身份。后来受完刑, 听闻他给你设了局, 才恳求通判,带人去寻你。” “我……很怕你出事。” 说到这儿,他想起方才她与周辞心平气和的模样以及周辞临行时的叮嘱, 猛地想起了什么。 “我是不是……来晚了?你答应了他什么?他不是良善之辈, 你当心被他利用……” 眼见那双清隽眉目渐渐染上愈来愈多的担忧之色, 她弯唇笑了笑,打断道:“我不是稚子, 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凝起眉心,等着她的下文。 “说起来,你此次再赴北境,是为我当时同陛下所说的合作一事。如今我们不必合作,待你把伤养好,便回京吧。” 他默默看了她半晌,“你还在赌气。” “我没有赌气。”她平静道。 “持盈,你明明知晓陛下从未打算放过北燕。”他的神情庄重起来,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虽极力压抑着气血,口中还是弥漫出些许的血腥味,“那时他允你去无名处,本就是为了让你看一看他日后的筹备。” 日后的筹备…… 持盈想起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亲眼看见的那些新奇战备。 难道季珣自那时起,就已经有与北燕一战的念头了吗? 可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已经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她看向昏睡在一旁的思虞,知晓再说下去,便不宜让她听见了,掀开车帘瞧了瞧外面,回身同他岔开了话题:“快到府上了,我给你腾一处院子,你先好生将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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