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马。” “是!” 清晨的风微凉,日头还没上来,不是那么燥热,乡道上的马车行驶的缓慢沉稳。 沈灵书时不时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觉得有些诡异。 对面的刘婶,一双手下意识的搓着,神色恍惚,旁边是两个带的包袱,里边是干粮和水。 沈灵书放下车帘,心中沉思着,余光瞥见刘婶心神不宁的样子,小手轻轻握了握她布满薄茧的掌心:“婶婶,放宽心,中午就能见到我叔了。” 刘婶叹了口气,嘴唇翕合了下,没说话。 安抚好刘婶后,沈灵书再度掀开车帘打量着,黛眉轻轻蹙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一早上,她起码看见三波流民了。江南富庶,这里虽不是扬州城,可台县为润州府的要塞,与各路州府接连,也是一派祥和,何以县城周边突然出现这么多流民! 沈灵书心底渐渐泛起凉意,她出声道:“师傅,麻烦您加快些!” 她话音方落,马车遽然急停,辚辚之声戛然而止。 沈灵书和刘婶相互搀扶着,还是撞到了头。 “出什么事了?”她揉了揉头,语气带着痛。 车夫的声音极为慌张:“不好了,姑娘,有,有人拦住了前路!” 沈灵书掀开车帘,美眸瞪圆,小脸染上惊惧之色。 数不清的流民,大概有十几个,个个衣衫褴褛,身形佝偻,对着她们的马车面露贪婪之色。 “你们要干什么!” “走开!走开!滚啊!别弄我!” 马车外传来车夫的惨叫,沈灵书身子发颤,死死的攥着刘婶的手,美眸隐隐泛着泪光。 此刻若想跳车而去,可车外已经被这些人死死围住,怎么办?!只能等死了吗? 门外车夫的声音渐渐微弱,彻底消失了踪迹。 刘婶精神吓得有些失常,抓着包裹便扔了出去,乱喊道:“东西给你们,放我们走啊!” “刘婶,不要!”沈灵书惊呼一声,眼看着窗外那些流民面露凶相,心中彻底绝望了下去。 难民们哄抢成一团,随后将矛头狠狠对准了马车车门。 沈灵书和刘婶拼了命死死抵着车门,车门“哐当哐当”作响,沈灵书觉得胳膊都要被震碎了。 “救命,救命啊!”女子凄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不断响起。 车门不堪受力,终于在外面难民起哄猛地一声撞碎开来。 窒息恶臭的气味顿时弥漫整个车厢。 “啊!”沈灵书吓得失声尖叫,拔下簪子闭着眼拼命的朝前方划去! “嘶……”近在咫尺的男人突然身体梗了下,瞳孔瞪大,手臂轰然砸落在沈灵书脚下。 她美眸一怔,狠狠拿簪子刺过去。车厢外不断传来尖叫声,鬼哭狼嚎,叫喊成一片! 沈灵书和刘婶相互依偎着,眼神警觉的看着外面,却发现那蜂拥而至的难民散了许多,空出来的一方天地里—— 她看见有人骑马,墨衣银冠,临风而至! 沈灵书鼻尖一酸,搀扶着刘婶下车,朝他奔去。 陆执轮廓凌厉,面色阴沉如水,几乎是一瞬,他收紧缰绳,飞身下马,墨色衣袂被风吹出杀伐的意味。 他快步走向沈灵书,大掌按着她的肩,眼尾隐隐挑红,哑声问:“可有受伤?” 沈灵书心神惊惧,被吓得腿软,说不出话,绵软的身子踉跄就欲跌在地上,陆执眼疾手快,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你是何人?!敢阻拦我们行事,不要你的狗命了!” 为首的难民手中持着一把短剑,满脸横肉,来者不善道。 凌霄将太子护在身前,拔剑相对。 陆执面露杀意,声音冷的像淬了层冰:“你若是官,见我如井底蛙抬头望月。你若不是官,见我便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第56章 信笺 “你!你究竟是何人……” 为首的壮汉看陆执的扮相, 气度,眼中渐渐发虚,声音也黯了下去。 陆执抱着怀中女郎, 脸色冷峻, 沉沉道:“你无需知道。” 壮汉张牙舞爪的挥着短剑,朝地啐了一口:“你等着!” 说完, 他作势便欲跑! 凌霄一个跃步,剑柄朝下,狠狠击中他的膝盖,壮汉一个踉跄, 整个人超前戗飞了出去。 陆执低头睨着他, 神色如刀,语气森然:“说, 何人指使,说出去孤可放你一条性命。” 其实只要细看, 这壮汉生得五大三粗, 浑身的力气,便不像那些瘦弱,饥饿的灾民。出城的乡道就这一条, 只要沈灵书她们不漏财漏富漏粮食,便不会轻易的被劫在路中央。 若说此伙人无人指使, 陆执是不信的。 壮汉脑中画面一晃,想起临行前那贵公子的许诺: “若事成,封银百两, 若有意外, 你胆敢说出我的名讳,我让你妻女顷刻毙命于台县!你若忠心, 眼看着瘟疫就要来了,流民遍尸荒野,我可护你妻儿一点口粮度日,不然她们母女,便只有被传染,亦或是饿死的份,你自己看着办!” 壮汉眼底悲撼,旋即狠狠盯上陆执,怒声道:“无人指使,我们只是想要一点口粮充饥!你们却当真连条活路都不给啊!” 壮汉看向四周,乡道上时不时有往来的贩夫走卒和逃瘟的流民,他心一横,带着决然的死意,猛地撞在了凌霄的剑上! 怀中小姑娘身子一颤,将他的绣摆攥得更紧。 他怀中淡淡的龙涎香掩住了那股猩腻的血腥味道,沈灵书小脸贴着他的外衫,脸色被那稀薄的空气,憋得绯润。 陆执微偏过身子,遮住沈灵书的视线,低声道:“别看。” 壮汉硕大的身子痉挛了两下,唇边轻呢着:“放了他们……” 说完,应声倒地! “杀人了!杀人啦!”人群中不知有谁喊出声,剩下几个汉子见状拔腿就跑。 有路过的百姓对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凌霄震惊的松开了剑,倒退了几步,一股凉测测的酸麻感爬上心头。 他转头问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陆执凤眸微扬,看着尘土飞扬的乡道,淡淡道:“随他们去吧。”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死了的那人宁以身撞剑也不松口,可见抓他们是无用的。 片刻后,陆执低头问:“你们今日出城,是要去哪?” 沈灵书声音发颤,垂着杏眸,哆哆嗦嗦道:“刘婶记挂着夫君,害怕他出事,我陪着她去睢县。” 陆执抿唇,突然很羡慕沈灵书口中这位夫君。 起码他的妻子,是那样牵挂着他。 可以不惜性命的代价,只为了见一面。 而她,曾经也就快要成为他的妻,只是他没有好好待她,辜负了她。 陆执敛去眼底情愫,温声道:“如今整个江南一带闹起了瘟疫,城外不安全,你和你邻居就别去了,孤命人替你们去睢县走一趟,嗯?” 沈灵书惊魂未定,泪水在眼眶打转,鼻音糯糯“嗯”了声。 她确实怕了。 陆执手臂掂了掂她瘦弱的娇躯,又问:“还能走么?” 小姑娘轻音道:“我能。” 陆执弯下身,将她轻轻斜放下来,沈灵书脚一沾地便绵软的崴了一下。 陆执眯起眼,看着她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一瘸一拐的走两步。 沈灵书脚踝处阵阵酸麻,疼得她杏眸含泪,仍旧踉踉跄跄弯身作揖:“多谢殿下。” 都这样了,还要自己走,还要道歉,还要如此生分。 陆执心像是被狠狠拧着一样,喘不上气。 他叹了口气:“我送你们回去。” 沈灵书低着头,指节在袖口里不断绞着,沉默着。 陆执被她磨得有些无奈:“别总是拒绝孤,行么?” 沈灵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倔强的看着他,语气清浅:“殿下救了我和刘婶一命,我身无分文,无以为报,只能感谢殿下大义。但是眼下我们自己能回去,就不劳烦殿下了。” 陆执问:“你怎么回?” 沈灵书看了眼还完整的马车,咬唇道:“我去驾马车。” 陆执嗤笑一声,走上前提了提她的袖口,将她的手臂提溜起来,抵着那双纤细雪白的指节,尾音上扬:“驾车?你就用这?” 沈灵书被他讥讽,沉默不语。 他说的是事实,可她不想让他管着。即便知道自己握缰绳驾马车回台县,这双手会鲜血淋漓,可她也不需要他来替自己决定什么。 “上马。”陆执冷冷命令道。 沈灵书充耳不闻,转身朝马车走。 “沈灵书!”陆执被她执拗的性子气急了,大掌攥住那擦肩而过的手腕,眸子猩红。 女郎回眸,剪水盈盈的望着他,春风拂乱她的发丝,衣裙纷飞。 陆执喉结一滞,素日咄咄逼人的话语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仿佛她天生,就是他的软肋。 她只静静的站在那,看着他,他便只想缴械。 陆执音色缓和了几分,嗓音沙哑:“如今整个县城外不知何处就有疫源,你要孤怎么能放心你独自离开?” “袅袅,听话,好不好?” “孤很担心你,你知不知我若是晚来一步,你和你邻居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孤,你也过得很好么?” 马车内,刘婶掀开车帘一角,浑浊的眼神落在沈灵书的肩上。 她虽然大字不识得几个,可不代表她听不懂人话。 王书,沈灵书。 小王她骗了自己。 她根本不是逃难才来的台县,她的夫君也压根不是上战场服役参军的将士。 她的姓名,来历,过往,一切都是假的。 刘婶放下帘子,低头默然,可她待自己的心是真的。 今日若无外面那位贵公子出手相助,她怕是要带着小王一起死在流民的手下。 岁岁还那么小,比她的小妹还小。 刘婶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后悔今日一早拉着小王匆匆出城,她心中另选了一条路,暗暗下了决定。 “随孤回去,上马,别闹了,嗯?” 春风中,两人执手而立。 沈灵书杏眸凝望,眼前的陆执墨衣玉冠,丰神俊朗,明明是锦玉尊贵,世无其二的男子,可此时此刻,那张俊美的眉眼上却写满了低微,妥协。 沈灵书好像这一瞬间,突然就释怀了。 她曾经纠缠他的那四年,他一定如同自己现在这般,很厌恶吧。 有风吹动,仿佛吹断了两人之间摇摇欲坠的弦。 她素手拂去陆执的手掌,轻轻启唇: “殿下如今这般待我,做的尽是替我着想的事,我很感激,可感激不是爱。殿下可曾明白,只要殿下这个人站在我面前,您曾经带给我的种种伤害便会让我痛苦不已,提醒着我,我曾有过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往。殿下如果真的希望臣女好,请您不要再出现在臣女面前,不然,我永远不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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