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昭眼睛似转动的琉璃,认真地看着望舒,仿佛能看透她心里,他问:“不怕我,为何站得那么远?” 望舒看着二人隔了数尺的距离,无言以对。 旋即君昭耳畔便响起敲木鱼似的“别想别想别想……”一长串念咒。 那是望舒的心声。 “我不会说的。”君昭忍着发疼的鼓膜,叹了口气,坐下道。 望舒困惑抬眸。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君昭提起咕噜作响的茶壶,倒出里面的滚水。水入杯的瞬间,茶香四溢。 烟雾袅袅,热气腾腾,望舒心中那根冷硬绷着的弦,蓦地松懈了,她真诚叉手行礼道:“谢谢。” 九荒皆知,帝尊君昭,从不食言。 “喝茶。”君昭将一只茶杯往前推。 望舒依言坐下,握住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在君昭平静的目光中抿了一口。 * 天宫到处都是端恒的耳目,实在不便。 征得君昭同意后,望舒在昆蓬山巅随意找了一方顺眼的山洞开始练功。 为避免神族禁制压制灵力,君昭已在此提前布下引炁阵法。 寒气弥漫,虽有石门遮挡,但冷风总能寻隙而入,望舒提前裹紧了身上披的大氅,开始调动周身灵力。 她回忆着九转玉清诀所载,聚周遭清炁于丹田,游走四肢百骸之大穴,数周之后,虽仍稍有凝滞,但无堵塞撕裂之痛。 ——成了! 意识到这一点,望舒眉眼里洋溢着喜意。稍平激动的心绪,沉入忘我之境。 山中岁月短,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风雪已停,丹田清炁充盈溢满,望舒才睁开结霜的长睫,五指微张,红色的灵力浓艳炽烈,她已练成九转玉清诀第二层。 在她睁眼的刹那,蒲团上静坐的神明似有所感,微掀开眼皮,眸中是点滴轻漾的柔波。 * 在望舒沉迷修炼的日子里,天宫却汹涌着暗波。 “听说那位准太子妃得到神尊准许去了昆蓬山巅修炼?”一仙君满脸讶然地向同行之人求证。 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仙君感慨:“这女妖竟然真得到了神尊青眼,她何德何能?” “还不是因为太子,对师尊这数百年如一日的恭顺,哪怕是方顽石也该捂化了。” “你的意思是说,帝尊是因为爱屋及乌?” “不然呢?” 思忖了片刻,还是有仙君凑过来小声道:“我还是觉得不妥,这毕竟男女有别。” “对旁人或许有这担心,对帝尊实在不必。”一仙君压低声线发表自己的见解:“要说帝尊喜欢女人,还不如说帝尊哪天本人修成个女人来得可信。” 听得同行仙君倒吸一口凉气,但不得不赞同这个观点,他深思片刻道:“不过太子下界捉拿肥遗、朱厌两凶兽这么久,怎么还没有消息回来呢?” ----
第十一章 == 其它仙家都看得很开:“估计是有事耽误了。太子这些年出手无往不利,无需担心。” 有人想到了更深一层:“帝尊喜欢杏树,我们需不需要供奉一些给他老人家?” “然后呢?”望舒单手支额,催着菖蒲复盘,“树苗他们送了吗?” “送了。”菖蒲归置着望舒乱扔的物件,回:“据说精心挑了几百棵,全部被丢下了山,一棵不落。” 望舒噗嗤一笑,她就知道君昭没那么容易讨好。 “不过有些事也确实该做个了断了。”望舒心道。 看着外间走动的仙娥身影渐远,望舒轻声问:“我让你打探的消息,安排的事情都如何了?” 菖蒲点点头,将一张纸条悄声递到望舒掌心。 * 卯日星君又驾车载着金乌向东而去,天宫中霞光一如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但往来行走的仙侍个个步履匆匆,战战兢兢,空气凝重而压抑。 只因为太子镇压凶兽,却重伤而归,据说是仙族有叛徒泄露行踪之故。 乌木鎏金的房门打开又合上,不时有仙侍端着血水从里间出来。 看得天后拧紧眉,如坐针毡,手上力度不自觉加重。 望舒吃痛,轻呼一声。 天后忙松手,垂眸一看,望舒玉白的手臂已经青紫,歉意道:“我太着急了,弄疼你了吧?”说着轻轻揉捏望舒的伤处,以灵力化去淤青。 望舒摇头,温声宽慰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不必过于担心。” 天后心定了定。 过了不多久,医官开门而出,搽拭着刚累出的汗渍道:“伤情稳住了,目前还需静养。” “醒了吗?”天后忙问。 医官颔首,叮嘱:“可以去看,但不要太久。” 闻言,天后忙拉着望舒进去了。 端恒伤在腰腹,伤口裹着厚厚一层纱布,即使如此,也没完全挡住血迹的渗出,可见其凶险。 望舒略扫一眼,便判断出和前世的位置一样。不同的是,这一世,她不会再为他舍命去寻那速愈的灵药了。 天后见状心如刀绞,快步走上前,手足无措地看着儿子还渗血的伤口,哽咽着问:“还疼吗?” “不疼。母后无需伤心。”正说着,端恒挣扎起来,欲依规行礼,被天后哭着制止。 “怎么可能不疼?”天后银齿紧咬,眸中闪过厉色,吩咐:“告诉下面的人,揪出细作的人本宫重重有赏!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又有何狼子野心?!” 天后发怒,仙侍们纷纷颔首垂眸小声应诺。 “舒儿。”侍女用托盘呈着熬好的药上来,端恒却向望舒伸出手。 望舒上前,没搭手上去,而是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递给他:“良药苦口,这个太子可不能由着性子躲懒。” 端恒用眼神向天后求救。 天后却站在望舒这边道:“舒儿说的对。药再苦,该喝还是得喝。”说话间,目光不断在两人面前逡巡,而后随意寻了个借口,便带走了所有侍从,将空间留给二人。 “吓到你了吧?抱歉。”端恒苍白的脸上,眉山轻起,语带安抚。气息却淡,平日如山巍峨的仙君竟然有如此脆弱模样,若换成旁人,早就心疼得无以复加了。 心疼?望舒巴不得能抚掌欢庆!可惜再高兴她也得忍着,她眸中氤氲着雾气,略带怨怼道:“既知我会担心,又为何冒此奇险?” “我也是想早些归来。没想到着了那奸细的道。”端恒搽干净唇边药渍,继续道,“好在太常增援及时,凶兽伏诛,我也捡了条命。” “可别有下次。” “嗯。”端恒连忙点头,旋即语带诱哄,“这次我去了人族的掖危城,很热闹,新鲜玩意也多,等我们成婚后,我带你去看看。” “可是这不符合你们仙族的规矩吧?” “管他们做什么?我只在乎你。”端恒深情款款,就像寻常陷入情网的儿郎般,连伤痛都忘了,只顾着讨佳人欢心,“我就盼望着我们的婚期快一点,再快一点。” 望舒淡笑着应和,浮光湮没于深幽的眸中。某种意义上,她前世上当还真是情有可原,世间有几个女子拒绝得了这样的郎君呢? * “太子病重,您怎可离开?”锦越女官拦住望舒,脸上全是不赞同。 “我跟太子打过招呼了。”望舒语气平淡,“况且我是去拜见他师尊,又不是去别处。” 同时抬出君昭和端恒,锦越不好再拦,放望舒离开。 因这一打岔,望舒到鸿蒙宫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三刻。 门口等待的小仙童堆好雪人,孤孤单单地蹲在地上和雪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在等我,还是在等这个?”望舒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问。 小仙童猛的跳起来,眼珠子跟着拨浪鼓转动,巴巴道:“都……等。” 望舒粲然一笑,在小仙童晃神的眼神中,将拨浪鼓递了出去。 小仙童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便引望舒往里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已经混得很熟了,望舒甚至可以随意揉搓小仙童的脑袋。 今天还没来得及上手,望舒便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仙。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横生,看上去年龄很大了,就是不知道比起君昭实际上年岁谁长。 “这位想必就是望舒公主吧?”仙君拱手行礼,声音和缓。 望舒叉手回礼,问:“请问您是?” “您唤我兆伯就好,我是这宫里的管事。之前去处理族亲之事,至今方归,所以您没见过我。”兆伯温声回。 “原来是这样。” “神尊在里面等您。”兆伯让出道来,请望舒进去。 君昭仍坐在老位置上,手里握着本书。天光洒落,细碎如金,落在他精致典雅的五官中,看上去比平常多了几分温度。 “你提的问题。”瞥见人来了,君昭将面前的册子递给望舒。 展开一看,里面都用描金红笔细致写满了答案。望舒如获至宝,立马收进芥子囊。这要是让仙族那些仙知道,必定气红了眼。 光想想那场面她就笑弯了眼,但旋即她就想到另一件要紧事,踟蹰在原地。 “怎么了?”君昭抬眸瞥向望舒,要是平常,她早拿着册子跑去修炼了,不会杵在这里看风看雪。 “……我大概要离开天宫了。”望着君昭那闪着细碎微光的眼睛,望舒莫名张不开嘴说这话。她沉吟许久,迟疑地问:“您如今还能听见我心声吗?” 这段时间,她没日没夜的修炼,修为不说一日千里,但比起之前的自己,可以说是进步非常。 “不能。”君昭的回复如她所愿。 巨大的欢喜从天而降,望舒眉眼尽展,灿如夏花。 君昭心里却浮现出些难言的情绪,又酸又胀,很不好受,他语气几不可察的下沉:“就这么高兴?是在偷偷骂我,又怕被抓住?” “这哪能?”望舒连忙回,只是动作太快反应太激烈,反而显得心虚。 天晓得,她是害怕惹急了君昭,对方动用神力探查,那她真的就从里到外一览无余了。 好在君昭根本没这心思,他撂下杯子什么都没说便往里去了。 “他这是生气了?他竟也会生气吗?”望舒在原地,伸长脖子望着那道白色的背影喃喃自语。 她以为君昭那种目下无尘的性格,这种小事根本不会被他看在眼里,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兆伯领着小仙童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呵呵直笑,不晓得的,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听说公主会些凡间的玩意?”兆伯乐呵呵问,手里还摇晃着她送给小仙童的拨浪鼓。 “你也喜欢吗?”望舒看兆伯点头,如遇知音,忙邀二人一同寻趣。 望舒从芥子囊掏出锯斧凿铲,摆开阵势。兆伯则去了鸿蒙宫已经快要积灰的库房寻了些不错的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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