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像他王谦这样聪明绝顶的人,还能有谁能猜到? 陆怀卿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傅葭临今日为了她的名声,亲手杀了许帧。 前世,她一直介怀旁人说她“蛮夷女”“血脉低贱”“不知礼数”等等。 傅葭临却好像从没有为此当场杀过任何人。 但这样说过她的人,最后全都死了,不过都是被傅葭临以其他名义杀的。 就连他的亲舅舅崔应亦是如此。 “你说殿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何必自毁名声啊。”王谦感叹一句。 陆怀卿存了两辈子的一个心结,在此刻终于释然了。 原来,前世傅葭临屡次当面不惩处议论她的人,不是不在意她,放任她被人议论。 而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吗? 他自己都满负恶名,竟会在意她的名声。 “五殿下,你回来了!”王谦突然道。 傅葭临就在不远处,不知听了多久。 他抿紧唇冷冷看向两人,在王谦说出这话后立刻转身离开。 陆怀卿愣了一下,立刻追了上去。 王谦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的样子,负手缓缓笑了:“本公子又做了一件好事。” 傅葭临刚才看向他的眼神,跟今早杀许帧时一样。 啧,好凶的孩子。 书童不解:“公子和五殿下素来没有来往,为何今日要插手此事?” “不觉得这俩很配吗?”王谦不正经道。 见书童一脸惊诧,他笑得半真半假:“昔年陆叔叔和崔姨给孩子定了娃娃亲,我一瞧就觉得这两人般配。” “你说是不是?” 书童摇头。 哪里配了,他怎么觉得这五殿下瞧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书童还是觉得今日的事不对劲儿,但王谦已经上了马车。 他胸无大志道:“回府听曲子去。上次不是让你把崔府发卖的那批婢女舞姬都买下吗?走,回府去听听崔家的曲子。” - 另一边的陆怀卿则追着傅葭临。 他脚步匆匆,像是故意想甩掉她。 陆怀卿也紧紧跟着对方。 她总觉得今日如果追不上傅葭临,她心里的疑惑就永远得不到回答。 可傅葭临是做杀手出身,身手远比常人敏捷,陆怀卿眼瞧着傅葭临的身影就要消失于茫茫人海。 她突然急中生智,“哎呀”一声假装摔倒在地,手里的糖葫芦也掉进了尘土里。 “唔,好疼。”陆怀卿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她撑着不眨眼睛,让眼里溢出眼泪,满脸委屈擦着眼泪。 但一刻钟过去,她还是没能看到想见的人。 原本的假委屈就成了真委屈。 陆怀卿的眼里蓄满了眼泪。 就在她打算擦掉眼泪去傅葭临门口守着时,她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傅葭临替她揩去眼泪,像是败下阵来:“别哭了。” 陆怀卿闻言却“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别扭鬼傅葭临,两辈子都别扭到让人讨厌!
第四十九章 傅葭临弯腰将陆怀卿揽进怀里。 她哭得真的很凶。 为什么她要哭呢?明明该害怕的人是他啊。 从王谦说他动手杀许帧时, 他就已经到了。 傅葭临眼里闪过自嘲之意。 他原以为自己害怕陆怀卿知道他的真面目,可当旁人戳穿他做的恶事时,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甚至……他在心里恶劣地想, 这样也好, 露出最狰狞见不得人的那面,陆怀卿就会知道他有多恶心了。 不要再对他好了, 不要笑着簪花教他看,不要请他吃糖葫芦……更不要, 试图教他如何作为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但陆怀卿为什么要哭呢?还哭得这般伤心欲绝,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傅葭临的胸口被陆怀卿的眼泪濡湿,明明是寒冬腊月, 温热的眼泪却烫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傅葭临揉着她的乌发, 嗓音沙哑:“是因为糖葫芦丢了吗?我让人再去给你买一串……买十串、百串都好。” 他还是不相信陆怀卿的眼泪是为他而落。 怀里刚才还哭得像要抽噎过去的姑娘,用力推着傅葭临的胸膛,拉开两人的距离。 陆怀卿的鼻尖红红的,不知道是哭得太久, 还是被雪天冻的。 她抽泣着凶道:“傅葭临, 为什么要当众动手?为何不私下了结此事?为……” 为何前世为了她的名声才不动手杀人,他却从不和她说? 有些话前世她就想问的,但她那时不敢问高高在上的傅葭临。 就算她能假装洒脱不在意,但她的内心深处早就不是最开始明媚大方的小公主。 她和傅葭临站的位置不同,她不敢有任何绮丽的想法。 而此刻十七岁的傅葭临不是,他主动为她折腰安抚她。 再深沉稳重的少年,面对喜欢的人也容易暴露出心底的情绪。 傅葭临说:“他贬低你。” 面对放在心尖的姑娘,傅葭临根本不想提及许帧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陆怀卿是全天下最明媚、最好的姑娘, 那些腌臜的话不该沾染她半分。 她急道:“那你呢?你就不怕惹人非议、声名狼藉吗?” 明明今生的傅葭临只有十七岁,他还有得救, 他还没铸成大错。 “我不怕。” 傅葭临哂笑:“没人会在意我的名声。” 师父、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他们都觉得他合该如此。 而陆怀卿…… 想到她,傅葭临眼里的自嘲意味更浓。 在陆怀卿玩爹爹给她打的秋千前,他就已经学会了砍下人的头颅;在她踮起脚才能骑上小马驹时,他就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见血的任务了。 他早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他的名声一文不值。 “我在乎。”陆怀卿道。 傅葭临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陆怀卿眼里满是不服输:“傅葭临,我在乎你的名声。” 傅葭临听到眼前人坚定的话,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和他曾目睹过的无数场景重合起来。 他见过很多被坚定选择过的人。 他的皇兄拥有母后毫无条件的偏爱,王垠安拥有他姐姐相依为命的情谊,江蓠也能为了他师姐奋不顾身…… 就连那些和他一样被卖进烟雨楼做兵人的孩子,也不乏人中途又被父母赎买回去的。 师父曾指着那些“被赎回去”的孩子告诉他,只有弱者才会有爱恨嗔痴、喜怒哀乐。 傅葭临望着眼前像是等不到他的回答,就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陆怀卿。 时间在两人之间悄无声息流淌,直到小姑娘好像打算再劝什么时,傅葭临终于笑了。 他闭了闭眼,像是下了决心:“好,我知道了。” 傅葭临忽然发现他就是个弱者。 陆怀卿一句简简单单的“我在乎”,就能让他溃不成军,让他愿意无条件相信她。 “那你要保证,日后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名声。”小姑娘立刻见缝插针:“绝对不许做错事了!” “好。” “真的?” “真的。” 傅葭临看到陆怀卿擦掉眼泪,立刻又露出明媚的笑容。 陆怀卿总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一时难过也不会长久放在心上。 这是有很多人爱着,被无数人坚定选择的人才会有的底气。 而傅葭临希望陆怀卿永远如此。 她笑时,飞雪落在她的眉间耳畔,奈何再晶莹的雪都逊色了她几分。 雪花纷纷飘落,朔风哀哀不寐。 从前傅葭临最讨厌冬日。 因冬日冷气会从房缝里钻进来,直到浸入骨髓;也因冬时天光暗淡,难见明光;更为冬日的积雪也会让他杀人时,更易留下蛛丝马迹。 但此刻,傅葭临望着雪中笑得无忧无虑的姑娘,心里第一次喜欢上了冬日。 “快过来啊!傅葭临,你走路好慢!”陆怀卿挥手唤了唤他。 总是阴沉不爱笑的少年身子一僵。 下一刻他笑得意气风发,小跑着追上前面的红衣小姑娘。 他们在此刻就像长安无数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一样。 - “殿下,今日还不用晚膳吗?”侍女不由担心。 自从那日和漠北公主出去玩了一日,淋了满身雪回来后,殿下就总是关着书房,在里面一待就是整日。 “不知道。”小厮摇了摇头,“主子总是有要紧事,咱们就别多操心了。” 而里面的傅葭临将账本递给烟雨楼如今的管事,语气波澜不惊:“烧了。” “日后烟雨楼除了一些押送和护卫的单子,不要再接任何不干净的单子了。”傅葭临道。 他看着手里代表着烟雨楼各处黑产的牌子,全部扔进火盆中,火舌很快将那些镌刻着“剑南道利钱”“蜀州私盐”等字样的木牌全部吞没。 傅葭临毫无惋惜:“那些不干净的买卖全都停了。” 这些产业是烟雨楼积累了很多年的产物,有见得光的酒楼乐坊,自然也有见不得人的营生。 从前傅葭临不在意这些东西,只按着师父交代的遗嘱打理着这些东西。 而现在,他想按着陆怀卿的话,爱惜自己,爱护自己的名声,也想去试着成为她喜欢的模样。 那这些事就一件都不能再碰了。 他不能让他不干净的喜欢,玷污灼灼明日。 账房先生不解地瞧了眼傅葭临。 他看到从前眼中像死水无波般的傅葭临,此刻居然仰头望着窗外的飞雪与层云,眼里也倒映出点点天光。 这五殿下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等等。”傅葭临突然又喊住了手下。 他道:“派人去南州保护江太守。” 崔遐因江心月被流放岭南,他父亲崔应不敢在京城报复他们师姐弟。 但他却未必不敢报复江太守。 毕竟,江心月被陷害入狱的事,就是他故意封锁消息,才导致江太守不知情,没及时对师侄伸以援手。 管事点头应下。 傅葭临从前从不多管闲事,他也不信什么因果报应。 自从他接手烟雨楼后,赚的那些不干净的钱,他都会拿去捐给幼育堂和帮助需要的人。 傅葭临垂眸瞧着他的手。 他的这双手沾了太多血腥,他也不知道需要他做多少好事,才能洗去那些罪恶。 但没关系,他会一点点弥补的。 天光破云,消融檐上重雪,傅葭临望着不断滴落的点点雪水,心里的寒冰也好像跟着消失。 他想起陆怀卿说的,要等这次雪化了陪她堂姐去寺庙祈福。 她这个人还真是迷信鬼神,不过既然这样……那他也帮她捐些香油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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