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没有笑,眼里是陆怀卿熟悉又陌生的淡漠,这是前世傅葭临才会露出的神情。 傅葭临带来的人很快将东宫的内殿围住。 东宫的侍女这下都不敢再动,因为她们都知道白衣卫是陛下最信任的耳目。 这世上也绝不会有人敢以陛下的名义,私自动用白衣卫。 陆怀卿跟着傅葭临匆匆进去,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傅葭临的密令是真是假。 在殿外候着的宫女道:“公主,娘娘和殿下都已经安置了。” 陆怀卿直接无视她们,推开已经闭上的殿门。 还好,红烛高燃,地上没有血迹,也看不出来什么争斗的痕迹。 难不成真没发生什么?她堂姐还没有动手杀太子? 但她一转头,就看到了默默坐在小榻上的谢识微。 “堂姐?”陆怀卿试探着喊了两声。 谢识微没有回答,等到陆怀卿靠近她,才发现她手上有血迹。 “太子殿下!”陆怀卿看到倒在床上的太子惊呼。 一柄长剑贯穿了太子的胸膛,血从剑端不断滴落,想来是陆怀卿来得及时,这血才不多。 何怀之也终于赶到,他立刻给太子检查身上的伤。 陆怀卿想带着谢识微到偏殿,但她看谢识微不对劲,两人还没走两步谢识微就呕出了一口乌黑的血。 何怀之只好先替她把脉,然后拿起已经没有酒液的杯闻了闻。 他惊道:“是血枯草。” 还好何怀之因血枯草丢失之事,身上随身携带了解药,他急忙将药喂给了谢识微。 谢识微看来也不通药理,只是将血枯草掺入了酒中,而没有将其制成奇毒,不然就算是华佗再世来了也解不了毒。 “堂姐,你为何要这般做?”陆怀卿见谢识微终于缓了过来问。 谢识微抬眼:“因为我恨傅演,我恨皇帝!” “爹爹从小就教我,说我们陆氏一族守北境,忠君爱国。” “所以,江逾白弹劾陆家,皇帝贬谪陆家都对……可是他们为何要赶尽杀绝,为何不放过我爹爹呢?” 陆怀卿听到谢识微一点点勾勒出她所知道的故事。 很寻常的一个午后,谢识微和爹爹玩躲猫猫。 小姑娘躲进了爹爹藏书的箱子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得到声音。 她听到了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直到很久之后才停。 “我鼓起勇气,悄悄抬起箱子盖,才发现那些都是白衣卫的人。” 谢识微嘲讽笑着:“我爹爹是在战场上摔落马背才被迫从文,我二叔为了大燕生死不明……他傅书却非要赶尽杀绝!” 傅书是当今皇帝的名讳,此时在场的人却没人打断她,斥责她僭越。 就连匆匆赶来的王家姐弟也都默默不语,听她诉说这个故事。 “十八刀啊!整整十八刀!”谢识微泪水汹涌而出。 “这样的君,我为何要忠他!” 陆怀卿听到这话不由低头。 她也是陆家的女儿,又因她还流着漠北的血,所以她比谢识微更能明白这话的分量。 陆家军替大燕守了边境近百年的太平,这样的忠义之士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也难怪谢识微恨太子至此,想必前世她不知真正害死大伯的人,定然也是要动手杀太子的。 “堂姐……何怀之,你先给我堂姐瞧瞧!”陆怀卿看谢识微晕了过去急忙道。 何怀之:“只是晕过去了,毒已经解了,睡一觉就好了。” 宫女将谢识微扶去了偏殿。 何怀之替太子诊治,将那把长剑取出,他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人命真大。” “这剑幸好偏了一寸。” 陆怀卿疑惑:“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偏这一寸,太子的命就算保住了,也至多再活两年。”何怀之道。 兴许就是陆怀卿刚才在殿外的脚步声,让谢识微心生惧意,才没能拿稳剑。 当然也可能是谢识微身上血枯草的毒发作,她也疼得拿不住剑。 何怀之诊治时不比太医手法温柔,竟将太子硬生生疼醒了。 “殿下……”何怀之原本想安抚几句,却被太子一把抓住了手腕。 太子此时身负重伤,眼神涣散,可能是将何怀之认成了太医。 “将太子妃关进偏殿,就说她突发旧疾,需要静养。”太子这般温和的人难得目露凶光,“父皇母后若是问起来,就说孤是染了风寒,不许将太子妃牵扯进来。” 说完,他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昏昏沉沉睡去。 何怀之的动作一滞。 难怪傅葭临那般奇怪,原来他哥就是这样爱得没有理智的人。 这该不是他们老傅家的传统吧? “公主,您在想什么?”王婉宁的声音让陆怀卿回神。 她看出王婉宁是有话要和她说,她笑着道:“我出去和你说。” 陆怀卿想得其实很简单——傅葭临弑父杀兄是不是有隐情? 他就算前世是个疯子,又真的有必要杀一个时日无多的人吗? 傅葭临是个好皇帝,至少在为政上是个有雄才大略的皇帝。 他不可能算不清这笔帐。 王婉宁惊道:“小心!” 陆怀卿心里想着事情,出来时差点被绊倒,幸好被傅葭临一把扶住。 她道:“多谢。” 傅葭临一直守在内殿外,那些宫女们都候在外面,虽好奇里面的情况却无人能进去。 而傅葭临和她对上眼神,眼里露出关切之意。 陆怀卿连忙笑着摇头:“我无事。” 傅葭临盯着她,像是还不放心:“你不要强撑。” “不会。”陆怀卿摇头。 陆怀卿想她今生其实自己想做的事情,到这里都算是做到了。 她护住了亲人朋友,甚至还遇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她也没想到今生会喜欢上傅葭临。 然而,正是这一份发自内心的喜欢,让她开始想知道前世的傅葭临。 他究竟是怎么活成那样……称不算好的模样的。
第六十一章 “你现在可以详细和我说说当年的事吗?”陆怀卿屏退众人问。 她已经从谢识微口中听到了一个版本, 而现在陆怀卿想听听王婉宁知道的事情。 “当年家主大人和我父亲都为江少保革新一事出力……” 提及父亲王婉宁神色哀伤,但陆怀卿大致也明白了当年事—— 江逾白出身寒门,太宁革新无外乎两点, 一针对吏治, 二革财政。 吏治要取消保举人制度,让科举真正为百姓平民之用, 而不被藏书千百的世家仍占大头。 财政则是要重新核准户数人头,将荒地分给世家大族依附的奴婢们。 可是这样的改革, 让江逾白得罪了不少世家中人。 除了王驰,整个世家几乎都将江逾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昔日的好友陆珏、崔应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但是谢慈当时并未反对江少保的革新。”王婉宁也讲到了最重要的地方, “谢慈才是那个最聪明的人。” 正因谢慈直到最后露出獠牙害死陆珏等人前, 都以清正温和的面目示人。 不论是陆珏还是江逾白,都从未怀疑过他。 王婉宁又道:“江少保弹劾陆尚书,打压陆家,却从未想过致陆家于死地。” 但是谢慈却并不愿意放过陆珏, 趁着他被贬出京的机会, 竟派人伪装成白衣卫的人除掉陆珏。 “我其实也觉得奇怪,这世上有几人能有白衣卫的身手,竟会让太子妃错认。”王婉宁不解。 陆怀卿听到这话,心里却有了一个念头。 她见过傅葭临和王垠安的剑术和刀法,王婉宁是闺阁小姐不清楚,但她却猜到了一个可能。 会不会是谢慈找了烟雨楼的人? “那江少保舞弊案又是怎么一回事?”陆怀卿问。 王婉宁:“江少保发觉陆珏之死有蹊跷,派人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所以谢慈才一定要除掉江少保,甚至还是以“舞弊”的罪名, 又罗列贪污、占地等罪名除掉了他。 “谢慈联合崔家,栽赃陷害江少保。”王婉宁道。 小时候那位江少保还曾抱过她, 她也对那位叔叔记忆尤深。 “王兄,我的俸禄还了欠米坊、肉铺的钱,婉宁的生辰礼只能先欠着了。”江少保歉疚道。 王益揭他短处:“就你,下个月的俸禄又得填幼育堂,下下个月说不定书院又要花钱……” “王兄放心,婉宁的生辰礼我肯定会补上的。” 在一旁看戏的王驰也跟着拆台:“之前陆珏女儿生辰时,你就是这么说的……” “婉宁,你看那边古树开花了,走,江叔叔带你去看。”江少保说不过,就抱着王婉宁跑了。 现在想来江少保就像他身上总是不散的书墨气般。 质朴、清雅又让人心安,让人知道只要来找他,就一定能得到公正回应。 陆怀卿听完王婉宁对江少保的描述,心里也明白谢慈等人究竟有多用心险恶了。 他们不仅杀掉了江逾白,还要给他泼脏水。 一个生前为民请命、一个身居高位却两袖清风的人,但他们还是要想尽办法毁掉他的声誉。 “我父亲在江少保死后,查到了崔家和谢慈陷害江少保的证据。”王婉宁道。 原来如此,谢慈之所以如此急于除掉王家兄妹,原来是因为恐惧。 杀害朝臣,勾结朋党,这个谢相还真是藏得够深。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倘若不是她与王婉宁重来一世。 谁又能想到替故友照顾遗孀和儿女、在朝堂上“不偏不倚”、会怜惜乞儿的谢相,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那谢相前世最后作的孽,世人可知道?”陆怀卿问。 “我不知道。”王婉宁却摇了摇头,“我还想问公主您呢?前世,我被灌了让人疯傻的药后,安安……安安可为了我做了错事?” 陆怀卿听出了王婉宁这话的奇怪:“你说什么?” “我被灌了药后的记忆都没了……我看公主您今生又和五殿下在一起了,您可知道后来的事?” 陆怀卿听到这话,又试探了几句,才明白——原来王婉宁并不知道王垠安后来做了错事,她也不知道傅葭临后来篡位的事。 她的记忆停在了被崔家送给皇帝,刚被谢相挑拨崔应给她灌毒药前,后来那些她在深宫里疯疯癫癫的日子,王婉宁都不记得。 陆怀卿想起王垠安骂她的话,又望着眼前王婉宁好奇的模样:“没有,都没有。” “那安安有把我救出来吗?”王婉宁追问。 “后来,王垠安还把你从深宫里救了出来,你又能随你心意地活。”陆怀卿撒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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