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烛音慢慢走近他,低声唤了一声“阿兄。” 她意图点灯,刚把火折子攥在手里,就听到他说:“不用,你坐下。” 沈烛音心中忐忑,她心想他肯定是生气的,可现在他身上,她看到的更多是疲惫。 她胡思乱想一通,想过他会责怪她、质问她或者罚她几下戒尺。 可他却看也不看她,眼神漠然地望向并未点燃的烛火,莫名问:“他知道你是个姑娘,是吗?” “啊?”沈烛音一激灵,“不……”她一向在他面前藏不住什么心思,索性放弃挣扎,低头道了一声“是。” 想到他会为此忧虑,又急忙道:“他不会说出去的!” “你凭何如此信任他?”谢濯臣的声音冷厉了几分。 他今日碰上陈韬几人,方才想起言子绪看其伙伴的神色,与其看沈烛音的神色完全不同。 “他……答应我了,不会说出去的,而且……而且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你觉得?”谢濯臣厉声打断了她。 沈烛音无法解释,几次欲开口,都没说出话来。 昏暗中,谢濯臣的目光转向,死死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其一丝神情的变化来影响判断。 他问:“你喜欢他?” 沈烛音一愣,过往的片段从脑海里闪过。上一世的悲剧便是从这一句话开始,她仿佛看到了大火在蔓延,最终的结局令她忍不住颤抖。 她疯狂摇头,掩饰过自己的失态,“没有!” “我只是把他当朋友。”她诚恳道。 谢濯臣眉头微皱,她并未闪烁其词,神情坚定。他听到了他想听到的答案,但又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如何知道你是个姑娘的?” 沈烛音垂下脑袋,双手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用害怕他责罚的慌张来掩盖说谎的慌张。 “他觉得长得像姑娘,诈了我一番,我……我太笨了……” 谢濯臣沉默良久,放在袖口中的短刀被他隔着布料转动。 直到沈烛音偷偷看他,他才有明显的反应。 从她面前拿走火折子,谢濯臣一边点灯一边道:“将今日的功课和字帖写了,早些休息。日后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剩下的我会处理。” 沈烛音怔怔抬头,藉着烛火,慢慢将他的脸看清,“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谢濯臣又将课本递向她,还替她翻到了今天课上讲的那一页,“怪你笨吗?” 沈烛音接过课本,视线依旧在他身上。 研磨、浸笔、展书……他有条不紊地做着琐事,说出的话不辨情绪,“我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沈烛音忽然哽咽,“这么愚笨的人……” “也值得阿兄费心思爱护吗?” 谢濯臣研磨的手一顿,抬眼注视她,“你从前并不喜哭,自从离开京城,你便奇怪得很,可是离家不习惯?” 沈烛音抬手擦了擦眼睛,边擦边摇头,“我只是……害怕……” 怕越说越圆不回来,她结结巴巴道:“害怕……怕阿兄不在我身边……烛音本没有家,阿兄在哪里,烛音的家就在哪里。” 谢濯臣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抬头时又无影无踪。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写功课,写不完不许睡,你还要继续磨蹭吗?” “……”沈烛音的悲伤瞬间被冲淡。 谢濯臣用屈起的食指一下一下抚平页脚,盯著书面的字,眼神逐渐空洞。 沈烛音是个傻的,随随便便就可以信任别人。 他可不敢信。 一旦沈烛音是个姑娘的秘密暴露,他便无法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知道秘密的言子绪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不过没关系。 这么多年,有那么多人想要将桃花从他身边夺走,或为了孤立他,或为了欺辱她……他面临过无数个威胁。 除掉威胁,或者除掉威胁他的人。 他的手早就不干净了。
第8章 鹌鹑 每到放课时,书院里便人声鼎沸,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谈笑着离开课室。 裴夫子单独叫走谢濯臣,他便不能与沈烛音同行,走时交待她早些回去,完成今日功课和字帖,勿碰凉水,脏衣服什么的,等他回去洗。 沈烛音一一应下,等他走了,才敢回去去看满脸怨怼的言子绪。 “他不让我跟你走太近,以后他在,我们就像刚刚那样,不熟。” 言子绪满眼哀怨,“凭什么呀!你干嘛要怕他?他还能因为你跟我来往,吃了你不成?” “那倒不至于。”沈烛音收拾课本准备回舍房,“不过他不喜欢,这种小事就不要惹他心烦了。” “小事?”言子绪跟上她的脚步,绕着她跑来跑去,“你怕他心烦,我的感受就不重要了?” 沈烛音叹了口气,满脸诚恳,略带可怜地央求道:“大少爷,拜托你大度一点嘛。虽然我今天没有理你,可我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给你绣香囊了,你就不要为难我了行不行?” 她眨巴眨巴纯然的眼睛,言子绪看得一愣一愣的,反应都慢了几拍。 “行……行吧。”他不自在地挪开眼,傲娇地微微昂首,“这还差不多。” 另一边,前去夫子院的谢濯臣特意避开了需穿过假山的小路,穿行小树林,却还是被有备而来的陈韬几人堵住去路。 “真是巧啊,谢大状元,咱们又偶遇了。”陈韬双手抱臂,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枯树,向谢濯臣投以不屑的目光。 今日上课的秦夫子赞叹谢濯臣有状元之才,他们嘲讽的称呼立马从京城来的大少爷变成谢大状元。 天气渐凉,落叶沙沙。寂寥的小树林里没有闲散的旁人,只有他们几个。生怕谢濯臣再溜,几人围着,像铜墙铁壁一般挡住去路。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冷声询问时,谢濯臣不慌不忙地将原本要交给夫子的策论卷好,收入袖口。 见他没有一点放低姿态的自觉,陈韬冷哼一声,冲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唇边勾起一笑,当即一脚狠狠踢向谢濯臣的膝盖,让他毫无防备地跪倒在地。 “哎呀!”有人夸张大喊。 “谢大状元为何要行此大礼,您可是京城来的爷啊,我们怎么受的起您的礼!” 几人哄笑一团。 膝盖传来的痛感是短暂而刺激的,谢濯臣一只手撑在地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握紧袖中物,缓缓抬头,望向陈韬。 陈韬面上得意,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近他,居高临下道:“这样看我作甚,谢大状元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家在京城是做什么的吗?”谢濯臣微微垂首,似是懈气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就是。” “早这样不就好了?”踢他那人在旁边笑话道。 陈韬眼神轻蔑,“那你倒是说说,你家做什么的?家里钱财多少?” 谢濯臣低语了几句,几人听不真切。 “大点声!” 陈韬屈膝蹲下,两指捏起他的下巴,“你跟自己嘀咕什么呢!” 谢濯臣被迫抬头,视线失去焦点,“我说……”他逐渐口齿清晰,“这些不重要。” 陈韬皱眉,“你打什么马虎眼……” “你应该知道的是……” 谢濯臣打断他,双眼慢慢澄明,黝黑的眼眸难辨情绪。 “啊!” 一人尖叫。 刹那间,疼痛窜入腹部,蔓延至全身。陈韬蓦然睁大双眼,身体僵硬。 谢濯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声道:“再下半寸,你会死。” 他说的是他手里的刀。 谢濯臣手握刀柄,短刀没入陈韬腹部血肉。 “杀……杀人……杀人了!” 一人惊叫跑开。 “是让你的狗腿子赶紧去给你找大夫,还是继续挡我的路,你最好快些做决定。” 谢濯臣松开刀柄,染血的手搭上陈韬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 他凛若冰霜,将自己手上的血擦在吓懵的陈韬脸上。 “你……你……” 同伴早被吓得无影无踪,陈韬惶恐又痛苦地捂上伤口,“你要杀我?你……你怎么敢……” “别害怕。”谢濯臣借他的衣衫擦净了手,“此处非人体要害,挨一刀死不了。” 陈韬在惊恐中听到他低笑一声。 “不过人的血会流干,你最好祈祷那群见血就逃跑的废物会回头来救你。” 陈韬无力倒地,疼痛令他蜷缩。 谢濯臣掸了掸自己沾染尘土的衣角,正要扬长而去,忽又停住脚步。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他重新将策论拿在手里,俨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谢某出身之家,向来……” 谢濯臣神情恍惚,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关于他的“家”。 羞辱、打骂……皆是常事,他占一个家中嫡长子的名头,堪堪避开皮肉之苦,冷眼、陷害、觊觎……都是躲不过的。 “向来……” “视人命为草芥。” …… 言子绪龇牙咧嘴,捏着香囊满是不忿,“凭什么给他绣白鹤,给我的就是一只鹌鹑?” 一只杏色香囊上绣着一只扑翅膀的鹌鹑。 “不可爱吗?”沈烛音憋着笑,又满脸纯良,“我是觉得可爱,才专门给你绣的。” 她说得诚恳,言子绪一噎,虽然恼怒,但又不想让她失望。 他挠挠头,“可……可爱吧。” “那你喜欢吗?”沈烛音期待道。 言子绪:“……” 一般姑娘不都是绣鸳鸯戏水之类的吗?再不济也是春竹夏荷,秋叶冬梅呀! “不喜欢啊……”沈烛音失落地低下头,“我绣得不好,你不喜欢也应该。” “没有!”言子绪见不得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赶紧将香囊别在腰上,“我喜欢,特别喜欢。” 沈烛音惊喜地望向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当然!”言子绪坚定地点头。 沈烛音没忍住笑了,“那就好,你赶紧回去吧,待会儿我阿兄该回来了。” “哪那么快啊,夫子院离舍房这边远……” “言兄!言兄!言兄杀人了!” 言子绪应声回头,只见一旧友慌慌张张跑来。 “我杀谁了?”他满脸困惑,上前扶了一把跑得东倒西歪的人。 “韬哥!是韬哥!那姓谢的要杀韬哥!” “……” 言子绪茫然回头,只见沈烛音脸色骤变。
第9章 担忧 言子绪带人匆匆忙忙赶去小树林,只看见陈韬像虾子一样蜷缩在地,血色染衣袍,越发衬得脸苍白得可怕。 抬人、找大夫……言子绪偶然回头,发现同他一起赶去小树林的沈烛音已经没有跟随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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