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来不好。”阿茶摇头,“我不住这儿了。” 不过—— 六百六十六块钱呢,既然不来了,总要把那钱退了,可它别说六百六十六了,就连一分半角的都没有。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就连吃土喝水,天生地养的绯爪山茶也被难倒了。 “没事,谁收的钱,就让这东家和谁要去!” …… 黎明前的天空最是昏暗,夜色愈发的发黑,院子里起了一阵风,吹得朝天的枯枝挥舞不停。 屋子里,大权打鼾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倏忽的,他的鼾声好似被截断,突兀地一停。 屋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有夜的静谧和安稳,月色透过窗户照进,床铺上的大权面色平静,好似睡得更熟了。 都说夜长梦多,今夜,大权的梦一场终了,还未醒来,紧着就又换了一场。 而且,这一次的梦还格外的不同,颇有几分怪诞诡奇。 …… 吉时到,喜炮响。 “来了来了,新娘子接回来了!” “我瞧瞧,我瞧瞧……哟!俊俏着咧!” “好看,好看!新娘子好看!” 小孩子也不吝啬夸赞,一边喊着好看,一边还拍手,嘻嘻哈哈的结伴,迎着接亲队伍就要跑去,准备抢喜糖揣兜里,回头慢慢吃。 庄家大门热热闹闹,冬风猎猎,却也挡不住大家伙儿的热情。 这会儿,或老或少的乡亲们,个个探着头外头瞧,待瞧到那接亲回来的三轮车和自行车,每个都笑得不行,嘴里说着吉祥喜庆话。 有机灵的,事先就受了庄志安的委托,瞧到迎亲喜队时,当即就拿事先准备的香条将鞭炮点燃。 一瞬间,这儿炮竹连天地响,空气里都是硫磺的烟气,热热闹闹的。 “这鞭炮—— 志安大手笔啊。” “要我讨这样好看的媳妇,我也大手笔!妈,你别给我相看媳妇了,我要和志安哥一样,自己给自己找媳妇!” “好好好!你自己找媳妇,我瞅着你,看你到时能找回个什么样的!嗤…也不瞅瞅自己什么样,志安又什么样!” “……我怎么了我,我好着呢!就你眼里瞧不到我的好!” 话赶着话,一对母子还闹起了口角。 “好了好了,志安结婚呢,你俩要吵,回头回家慢慢吵。” 劝的人看着这对母子相互别过头哼气,还无奈地摇了摇头。 千人千面,这母子之间的情谊,那也是各不相同。 …… “迎新娘来迎新娘,我看新娘好容装,一步桃花开,二步李花开,三步莲子结,四步永结同心结。”① “好!” 潘垚跟着人群拍手,就见喜娘画着喜庆的妆容,鞭炮的硫磺烟气还未褪去,她走在新娘子旁边,眉飞色舞,嗓门大大地说着吉祥话。 周围的宾客都捧场,喜娘每每喊一句,大家就更热情地喊一声好。 声音如排山倒海。 喜娘不甘示弱,下一句吉祥话说得更动听,也更大声了。 庄家热热闹闹的。 潘垚瞧着人群中间的丁玉如。 新娘子今天极美,穿一身红色的毛呢大衣,裁剪适宜,在大家都穿着厚袄子的冬日里,她尤其的亮眼。 头上还戴红色的塑料花,还有亮晶晶的碎片。 她带着浅浅的笑意,面有些羞涩,旁边,庄志安笑得咧着大白牙,那模样生动地描述了一句话,开心得像个大傻子! 潘垚偷偷笑了笑,赶紧将挂在脖子的相机拿起。 快门一阵按,接连有“咔擦”的声音响起。 她将这热闹喜庆的一幕拍了下来。 …… 新郎领着新娘子去堂屋,那儿也挂了红棉布扎的大花,这是要拜天地见高堂。 新娘子敬杯茶认认亲,还有红包拿。 堂屋见礼,那儿围了好一些的人,喜娘嘴巧,吉祥话说了那句还有这句,句句不同,喜庆又诙谐,逗得大家大声喝彩。 潘垚瞧到了,原先只想随个五块的,被喜娘巧嘴一通说,吉祥话奉承又夸赞,把婶婶阿婆说得像一朵花,叔伯赛潘安。 这不,人开心了,手头就大方,红包顿时翻了一番,阔气的给了张大团结。 潘垚咋舌,瞅着喜娘钦佩不已。 乖乖,回头姐夫得给人包个大红包! 不包都对不住这张巧嘴呢。 拍了好些张见礼的照片,这一处人多,空气闷得很,瞅着流程都差不多,唯一变化的,就是给钱的长辈面孔不同。 潘垚待不住了,往外头挤去。 她一路走,一路拍。 没什么特定的素材,翻炒冒烟的大铁锅,蒸笼里搁着的雪蛤干炖排骨,庄家牵起的灯串,偷懒抽一根烟的大师傅…… 想了想,一道灵炁朝照相机涌去,再按快门,远远的,潘垚将庄家屋宅这处的【囍】字定格。 如雾似岚,阳气上升,阴气下沉,相互交织缠绕,汇成双喜一字。 红光耀耀,吉祥又如意。 …… 庄志安这一处很热闹,笑声不断,沿着将军巷再往下走几步,到另一处庄家,只见院子的大铁门前同样贴着一对喜联,这儿却冷清得很。 许丽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从吉时前等到吉时过,却没有等到今日说好要挪花的大权。 “怎么还不来?”庄东福也诧异,探着头瞧了好一会儿,还走出大门去街口瞧了瞧。 没人,大权家没来人。 “也不要紧,”见许丽云脸色不好看,庄东福宽慰他妈妈,“左右这六百六十六咱们是拿了,挪不挪花,那是大权叔的事。” 不亏,怎么瞧都不是他们家吃亏。 知道个什么! 许丽云瞪了庄东福一眼。 “不行,我得去问问。” 许丽云坐不住了,回屋牵了自行车,就想上大权家问问。 旁边,庄东福瞧着这自行车,再瞅瞅这呼呼刮风的天气,缩了缩脖子,脚步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他半声也不敢吭,就怕他老妈使唤了他,叫他跑这个腿。 要他说啊,这急啥,明显就不是他们家该急的事儿!钱都揣口袋了! 上赶着做啥,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你! 许丽云瞧到庄东福的那一下后退,知儿莫过母,养他十八载,就是他撅个屁股,她都知道这孩子是要屙屎还是放屁。 当下,她心中就是一寒。 突然的,许丽云心里有些悔,再回头看身后那郁郁葱葱,随风而摇的山茶,那张染了岁月痕迹,却依旧能瞧出几分姣好面容的脸上出现了分迟疑和懊悔。 当初,她是不是行了个昏招? 别人家的孩子…当真养不熟? 许丽云目光定定地看着庄东福。 ……
第181章 庄东福被瞧得有些别扭。 他妈有时会嫌弃地瞧他, 数落一句你懂个啥,不过,亲母子嘛, 那就没有隔夜仇的。 白日吵吵两句,晚上还是会给他烧他爱吃的菜, 走到别人家唠嗑时,手腕间挂一个袋子, 里头是毛线团, 手指上搭的木头针不断的穿梭, 打的毛衣也是自己的。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目光一样。 瞅着他……瞅着他就像个外头捡回来的垃圾! 对对! 就是瞧垃圾的眼神! “妈, 你怎么这么瞧我?”庄东福不自在了。 “没什么。”许丽云移开了目光。 她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一样,扯了个笑模样。 似乎要抹平方才的不妥, 许丽云笑得慈爱,还抬手替庄东福将衣领整平, 声音絮叨又温和, 像妈妈的模样。 “原先时候,妈妈想叫你去你大权叔家走一趟, 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眼下瞅着, 天儿这么冷, 风又大,你年轻人面皮嫩,回头吹皲吹裂了,还怎么找漂亮媳妇?” “仔细想了想, 我还是自己去吧。” “这样啊。”庄东福挠了挠头,听到一句媳妇,尤其是漂亮媳妇,还有些不好意思。 “嗐, 妈你说什么媳妇呢,我还小着,不急。” 他就说嘛,老妈怎么会那样瞅他! 瞧,这不是还心疼着自己? 错觉!什么捡回来的垃圾,就一错觉! 庄东福心里的别扭劲儿一下就消散了。 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妈妈关心儿子,儿子也关心妈妈,这样才是人之常情。 听了许丽云这句关心又温情满满的话,庄东福迟疑了下,想着自己年轻力壮,正是火气大的时候。 既然她这么操心山茶花这事,要不,他就帮着走一趟? 又是一阵冬风吹来,寒风从脖子处倒灌进去,激得人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嘶——这天儿真冷。 庄东福缩了缩脖子,弓着身将厚袄子搂紧,只一下,他就将方才浮起的念头打破。 算了算了,还是让她自个儿忙活着去吧。 谁叫她脾气犟,前两年三千三的过路客不卖,大权叔只出了六百六十六,她就同意了。 也不知道再等等! 谁都知道将军巷庄家的绯爪芙蓉养得好,花聘那天来了四户人家竞价,回头这热闹消息传出去了,说不定那过路客听到消息,还会回来呢。 让等等又不肯…… 呸!什么事儿都是她做主,她说了算! 今儿,他就再听一回她说的! 大权叔家,他还真就不去了! 想着平白少掉的两千多块钱,庄东福仍然心绪不平,气血涌得脸色微微涨红,瞥着许丽云的目光涌上了数落。 细看,里头还有分愤愤。 该! 叫你让了香瓜找苦瓜,这会儿折腾又挨冻,自讨苦吃了吧! “成,那我就进屋等着了,冷。” 庄东福心气儿都散了,摇了摇手,惫懒地进了屋子。 庄家这处院子安静,只有木门开阖又关上的声音。 只听“砰的”一声,屋子的门被紧紧阖上,儿子不贴心,连个路上慢一点的嘱咐也没有。 许丽云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冬风中,她紧紧地捏紧车把头,临着出门了,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葱郁的绯爪山茶迎风而立,寒风中不失风骨,风来,长椭圆的树叶随风摇摆,似有人在摇摇挥手,不远处,刷了深蓝色油漆的木门闭阖得紧紧,不透一丝缝隙。 一时间,许丽云心中茫然更甚,她捏着车把久久没有骑车,想到了什么,眉眼垂了垂。 罢了,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寒风吹得路边的枯枝摇摆,今日虽冷,却有明艳的日头,日光将树的影子拉长,铺在地上,就似有尖牙利爪想从阴暗的树影中挣脱,大声叫出被埋藏许久的狰狞往事。 顶着寒风骑了半个小时,许丽云来到了大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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