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上,对对,把这坑给我填上,再轧平喽,别回头磕绊到人。” 院子里有坑,风水上不就是坑内人了? 不妥不妥。 许丽云才下了自行车,就听到里头传来大权中气十足的声音。 她推着自行车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一踢,支下脚撑,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浮土。 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往这座三层半洋房的小院子里走去。 “大权,你这是……”许丽云看了大权一眼,又看了一眼院子的北面。 那儿,大权工厂里的两个大叔正拿着铁锹,推着辆手推车,车斗里装着泥土,顶着寒风吭哧吭哧忙活,正要将坑洞填平。 花树还没种上,坑洞怎么就要填起来了? 许丽云着急。 “哟,许大姐来了,正好正好,您就是不来,我也得上你家门,把话和你说清楚。” 大权瞧见许丽云,也是一副赶巧的模样。 他两步走了过去,顺着许丽云的视线瞧坑洞上一瞧,颇为豪爽模样,应道。 “对,就是大姐你想的那样,你那绯爪山茶的花树,我们家不聘了。” “为什么?”许丽云的心揪了揪,露出诧异的表情,“是我那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为什么? 大权砸吧了下嘴巴,想想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还觉得颇为稀奇,也有着庆幸。 “不妥啊…是有些不妥。” “你家那一株山茶,它和我的院子不合适,要是硬凑在一起,我家会有灾。” 大权捻了捻手指头,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对了,现在我家不聘那绯爪山茶了,前些日子,我给的六百六十六聘花钱,也该退了吧……” 许丽云脸色不好看,“不是,这都下聘了,咱们都说好的事儿了,怎么还能再变卦?” “怎么就不成了?”大权眉毛倒竖,“大家伙儿去商场里买个电视机什么的,不合适了,买回来的日子不长,都能退能换!” “怎么到了你这儿,这花树还没挪回来,我就不能退了?” 大权做生意的,砖窑厂还管着好几个工人,嚷嚷开的时候,气势足,嗓门也有些大。 许丽云还瞧到,他说话的空档,旁边的两个工人动作都慢了下来,这会儿支着铁锹,转头朝这边看来。 许丽云:……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也、也不是不能退……” 大权多精的人啊,顺着许丽云的目光,大圆眼骨碌地转了一圈,转眼就知道,她这是误会了! 呸!小瞧谁呢。 为了六百六十六,他大权能杀人埋尸? 六百六十六…埋汰谁呢! 不过,误会了也好。 “哦,你也同意了,那咱们就说定了啊,这花树我就不挪了。”大权立马顺杆爬。 到底自己也是个做生意的人,说好的事情又反悔,没付出个代价,自己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这不是平白留了个短板,给以后挑剔的客人说嘴了? 以后大家找他定砖了,转头不要,那定金他可不退! 大权想了想,忍着肉痛,面上却豪气,道。 “大姐通情达理,我大权也不能差,这样吧,这事算我大权事先没考量好,我也不多退,大姐你退我个六百,剩下的六十六,就当做是小弟我给大姐和大哥赔个礼。” “回头,你们夫妻俩不拘是买茶还是买酒,一杯子喝了,一杯泯恩仇,也算是不和我计较了。” 大权庆幸,自己当初给的花聘聘金就是吉祥。 六百六十六吉祥,退六百吉祥,赔六十六…那也是吉祥! …… 湖安镇,将军巷。 许丽云推着自行车进了宅子。 听到动静,庄东福就看着窗户往外瞧,他瞧见许丽云回了屋,一进屋就拿钥匙开了五斗柜,从里头拿出个铁皮巧克力盒。 当即,庄东福眼睛都瞪圆了。 这盒子他认得,他妈妈装钱的盒子,家里的散钱都搁在里头,还有前几日卖花树的六百六十六。 下一刻,就见许丽云搁了铁皮盒子,拿着一沓的大团结。 她顿了片刻,叹了口气,手指头沾了沾口水,开始点钞。 “一张,两张,三张……六十张,乖乖,是六百块!妈妈要准备做啥!” 隔着窗户,庄东福瞪圆乎了眼睛,瞅着许丽云将那六十张钞票折了折,往兜里一塞,推了自行车又要出门。 这一下,他彻底是坐不住了。 他妈这是要把他寻媳妇的钱往哪里带? “住手住手!” 许丽云看去,紧阖的木门被打开,开门太快,强劲的风如飓风一样朝屋子里卷去,直把庄东福的头发吹成了鸡窝。 这一下,他也不怕冷了,趿拉着棉鞋,连个厚袄子都没裹,三两步就冲到了许丽云跟前,急急地问道。 “妈,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刚才去五斗柜里数钱了。” 许丽云眼里闪过道嘲讽。 啧,她养的好儿子…这是只知道钱了? “咱们家这株绯爪山茶,你大权叔不要了,钱得退他。” “怎么能不要了呢?”庄东福声音拔高了两分。 “不要不是正好?”许丽云反问,转头又要去推自行车。 “我知道,你和你爸都嫌六百六十六卖得便宜了,想着要卖三千三,这几日和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都是心里在和我不痛快。” “……我,我没有。”庄东福不好意思。 “有没有,你和我心里都有底儿。”许丽云抬眼,冲还挡在车把子前的庄东福喊了声,“还不走开?人等着我还钱呢。” 庄东福松了撑在车把子上的手,想要挪脚,脚下的步子却又很沉重。 已经到手,实打实的六百六十六块,它和虚无缥缈,只是一句空话,见不到落地时候的三千三对比,最后,还是六百六十六更香一些。 人都是这样,临着要失去了,这才觉得珍贵和懊悔。 到了裤兜里了,还要再掏着还回去,这不是无异于割肉嘛! 他的媳妇—— 他的漂亮媳妇—— 不不,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庄东福懊恼,“妈,真的要退?为什么啊,他不是很喜欢咱们家的绯爪山茶吗?事情都说得好好的了,怎么就又不想要了?” 想了想,又怨气满满,满腹牢骚。 “既然他不想要,心不诚,前几天凑这热闹作甚?这不是等于坏了咱们的买卖嘛,他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当他自己是谁!世上就没这个道理的。” “不退不退,我们不退,这山茶他们挪走!” 许丽云也想叹气,“挪走是不可能了,说是做了个梦,祖宗捎话了,他家院子和咱们的花树气场不和,硬要挪树,容易破家。” 破家? 庒东福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急急往前,垂在一旁的手一抬,一把攥住车把。 因为用力,青筋凸起。 “妈,那就更不能退了!” “你想啊,他要是在外头说了祖宗梦中捎话这事,咱们家这株山茶怎么办?想要卖钱?想都别想!白送都没人要!” T市自古以来便玄学气重,出远门要算日子,红白喜事迁居乔迁,都要找人算吉时,家里遇到事了,或是有人病重了,去卫生院的同时,也得寻个阴阳师父瞧瞧,看看是不是哪里犯冲了。 就连花草树木这样大株树木的买卖,都要请吉时,不说买和卖,只说聘和嫁,讨个吉祥喜庆的意头。 庄东福都知道的事,许丽云怎么会不清楚? 祖宗捎梦,这事灵异,大家指定爱听也爱说,回头传出去了,谁还注意大权话里那句,花树是和他家的院子不和,大家定然只注意【破家有灾】这话。 怪只怪,那会儿她孤身一人上门,胆子小了点,被大权大嗓门吼懵了,也被那两个拿铁锹的壮年男人唬住了。 【也不是不能退……】 退这个词一说出口,再想收回,哪里这么容易。 想起这事不顺,许丽云也怪上了庄东福,让他一个壮年小伙子躲懒,不跟着一道去! “这事还不是怨你?” “怨我做啥?”庄东福嚷嚷着叫屈,“我人都没在那儿!” 许丽云心烦,眼睛一瞪,正待张嘴再说什么。 “这是怎么了?”这时,大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许丽云和庄东福抬头看去,面上皆是一喜。 “大哥!” “大舅舅!” 来人是许丽云的大哥许风和,只见他穿一身灰色的僧袍,没有落发,也没有戒疤,理着一个杨梅头。 五官和的许丽云有几分相像,细长眼,挺鼻,薄嘴唇。 不知是不是修行茹素的原因,他的皮肤状态要比许丽云好上许多,两人要是走在外头,不熟悉的人定要以为许丽云年长,且年长许多岁。 只瞧五官仪态,说许风和是庄东福的大哥,这话都有人相信。 许风和笑容浅浅,手中捏一串的佛珠,笑得和蔼可亲又平易近人。 “人生随缘,不管是高兴事,还是烦恼事,事事都是命中注定,嗔恨无用,且造孽业……小妹,东福,你们要学会放下。” 庄东福撇了撇嘴。 大舅舅别的都好,就是爱装大和尚,就是劝人不要吵架,一句话的事,他也要跟大和尚念经一样,笃笃笃地敲着木鱼惹人心烦。 明明就没有出家,只是在寺庙里住过! “知道了,我和妈在说事,没有吵嘴。” “大哥——”一旁,许丽云依恋地贪看了许风和几眼,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想到了什么,她捏着车把的食指和大拇指不安地揉搓了几下,回头瞧院子里的绯爪山茶。 “大权家…他准备不要聘这花了。” “说是祖宗捎梦,绯爪和院子不和,会妨碍他家运道。” “是啊,大舅舅,你不是会镇灾解厄,能掐会算吗?你给大权叔说一声,咱们这花好着呢,不会克他们家……”庄东福像瞅到了救星,嘀咕不停。 “这花在我们家都好好的,妨碍啥了,生意人就是狡猾,就会瞎说!明明就是他自己反悔,不想要了!” 许风和没有理会庄东福,随着许丽云的话,他嘴边噙着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再抬头朝绯爪山茶看去时,目光有几分锐意。 “他又不要了?” “嗯。”这一声,许丽云的声音有些轻,风一吹就散了。 冬风猎猎,在许风和的目光下,院子里的山茶花枝摇摆得厉害。 突然,许风和的目光一顿,再看许丽云,里头有几分凶意。 “你给山茶喂血肉了?” 许丽云愣了愣,这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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