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钰灵的脸色白了白,她却快慰地笑了起来,有几分癫狂和决绝。 白骨被剜出,在她掌心成了一杆白玉一般的骨笔,灵炁截过,雾鬓风鬟的发断了去,化作黑气朝那一杆骨笔而去。 一刹那间,白骨为杆,乌发为笔毫,血肉为墨。 犹如泼墨一般,血墨化作万千的丝线,猛地朝冬风缠去。 手、肘、肩、腰、腿……甚至是脸上的一颦一笑,如街头热闹的驴皮影一样,幕布上,人影被人操控着,一个移步,一个倒退,皆由不得自己。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 瞧着被红线缠住的冬风,钰灵笑得不行,有灵炁朝骨笔而去,血肉为墨,钰灵的脸色白了些许,她却半分不在意,只觉得痛快极了。 这会儿,她闲庭信步一般,捡了地上的一片碎红纱,在指尖撩拨了下,抬眼瞅了冬风一眼,眼波流转,甚至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腔。 摇摇头,啧啧不已地笑道。 “倒是一对有情人,一人舍了妖丹,一人舍了人身,将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何必呢,就为了一个孽种,了不得再生就是了。” “如今,你就是跪地求饶,我都放不得你了,不过不怕,我这就送你下去,你们一家也算是团聚了。” 话落,钰灵咯咯乱笑,一身血炁更是不吝啬地往骨笔之中涌去。 冬风抬眼,目眦欲裂,“不!” 刹那间,她背后有狐尾的虚影在摇晃,这是背水一战。 “冥顽不灵!”钰灵嗤笑。 就在血线如雾般朝狐尾的虚影笼上吞噬时,异变突起,原先平静的湖面上漾了漾,静卧其中的那轮月色成了碎影,下一刻,有惊涛海浪起。 “这是什么?”钰灵惊了惊。 在她惊骇的目光中,湖水中卷起了个旋涡,一盏龙形灯出现在旋涡的中心。 只眨眼的功夫,灯化长龙。 巨龙盘天出水,仰天低吟一声,带起水炁阵阵,龙眼微张,朝钰灵瞧去,威严且容不得半分污浊,下一瞬,龙口处那团耀耀明珠成了炙人的明火。 长龙呼啸地卷过这一地,撩动湖底水炁,鬼影山这一处的树木被飓风摇动,犹如落了道道惊雷一样。 巨龙卷着火光朝那血雾燃去,一并燃烧的,还有那白骨做杆,乌发做笔毫的骨笔。 在火光卷上白骨笔时,有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犹如稚童一般。 下一刻,骨笔被融化,成一团粘稠的液体,在满是砂石和土砾的地上蜿蜒,拼凑成一个似人形的小白骨。 只巴掌大,最后,它没入土壤深处,没了气息。 “阿弟——”钰灵喃喃。 断了。 她和同胞却同室操戈,被她在娘胎之中吞噬的弟弟,本该同根同生,它的骨便是她的骨,而她以血肉蕴养那一抹残魂,息息相关,轻易剥不离的胎身胎,她们之间的联系竟然断了…… 并且,她阿爹在上头落了禁锢,护她,也护它的灵阵,有朝一日竟然断了去? 甚至,她都感受不到那一点残骨的气息。 是存在,亦或是消弭,全然不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钰灵惊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这七星宫里竟还有这样一个人,修为精湛,而她和阿爹却全然无知。 “……阿垚?” 钰灵看着立在湖边的人,犹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潘垚掐了道手诀,一瞬间,巨龙盘旋而来,落在她手中重新成了一盏龙形灯。 只见龙口衔珠,光彩耀耀,将这一处照得很明亮,也将这一地的狼藉和污浊照明。 “你没事吧?”想了想,潘垚唤道,“小狐阿娘。” 冬风捂着心口,低垂着头,几乎是咬着牙在忍受这妖炁的翻滚反噬。 她不好。 自她和七郎做了决定,她便知道,狐珠入肚之时,是她报仇雪恨之时,亦是她身亡之时。 可她不悔。 七郎也不悔。 冬风想起了那一日,她拖着浑浑噩噩的身体,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鬼影山半山腰的茅草屋,那儿是牢狱禁地,却也是她和七郎的家。 小狐死了…… 小姐亲手杀的。 多么好笑,多么荒唐……一出戏,他们一家三口竟然只是一出戏! 由着小姐书写,让哭便哭,让笑便笑……戏唱给宫主听了,他们也就没用了。 “七郎,我好恨……”冬风抬起了眼,眼里是无法言说的痛,和她被阿爹阿娘逼着给旁人换亲时,是一样的痛,一样的恨,不,甚至更恨了! 那时,她只能伤着自己,站在悬崖边,感受着那猎猎罡风将脸颊吹痛。 往下纵身一跃时,风在耳朵边呼呼刮过,她整个人失了重,踩不到实地,她知道,她会粉身碎骨,会摔成一摊的肉泥,可怖又吓人,还疼得很…… 可是她不怕。 她好生痛快! 这一身血肉,便是喂了野狼,喂了秃鹫,做了肥地养花草的养料……她都情愿。 便宜不到兄弟,她好生的痛快! “我好恨,我不想就这么算了,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冬风眼里有泪,一声比一声悲怆。 凭什么同样有血有肉,她就该低人一等,她家小狐就是孽畜,就该死。 “它什么都不知道,我亲手领着它回来的,七郎,你知道吗?是我亲手领着它回来的,路上时候,它还缠着我要吃灯芯糕,它还那样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冬风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都知道。”狐七抱着人,眼里都是痛。 他抬眼瞧这一处茅草屋,只是寻常的屋子,可禁制处处都有,他早已经是阶下囚,走不出这囫囵地。 似是瞧出了冬风的死志,狐七五指化爪,猛地朝丹田处剜去。 下一刻,在冬风惊诧和摇头中,他将那一颗凝聚了他半生修为的狐珠塞到了冬风的手中。 黏腻的血滴滴落下,他似不曾察觉那痛意一般,将冬风瘦了许多的手阖上,握紧了那狐珠。 最后,狐七笑了笑,如冬风每一回见到他时一样,几分温情,有说不尽的情谊,如冬日最温柔的雪一般,纯净得能瞧到人的心坎深处。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我和小狐在等你,”狐七的声音小了去,眼里有泪,唇边有笑,还有几分愧疚,“就是辛苦冬风了。” …… “噗!” 鬼影山的湖泊旁,冬风的动作快得出人意料,潘垚都来不及说一句话,只见冬风的眼睛已经成了兽瞳,快如疾风又似闪电一般贴近钰灵。 钰灵嘴角有血突突冒出,低头瞧自己的心口,“你——” 她的心口有了个血窟窿,一颗心都被那兽爪抓着,只要稍稍再用力,那心脏便能捏爆了去。 这一出意外,潘垚都看呆了。 好快! 不愧是狐! 冬风贴着钰灵,她的个子比钰灵矮上一些,贴着她瞧的时候,需得微微仰着头,可这会儿,冬风的气势却半分不落。 那兽瞳中有冷冷的光,对上钰灵意外又有些发懵无措的目光,冬风勾唇笑了笑。 “小姐,你是知道的,我冬风才是睚眦必报的那一个人,为了不便宜我兄弟,我都能舍了这一条命,喂狼喂秃鹫都甘愿。” 钰灵瞪大了眼睛,想问你要做什么?话还未出口,她口中先有鲜血突突涌出。 阿爹! 阿爹救她! 濒死的虚弱让钰灵发慌了,她感觉到血在流走,指尖开始泛凉,心口处痛得不行,五脏六腑的灵炁都在散去。 命门被攥着,她一身灵炁凝聚不起,甚至掐不起一道求救的符箓。 冬风冷笑,“这才到哪呢?小姐这就怕了?” 钰灵的瞳孔有些发散,瞧着冬风从怀中掏出一管笔。 这是—— 潘垚认得这笔,前两日在清平宫,钰灵以笔为刀,要剜出自己同胞兄弟的残骨,丢了那胎中胎……最后,那沾了血的笔丢在白玉砖上。 那一日,笔便是冬风收起来的。 “小姐这般爱排戏,也该为自己排一出,亲自瞧瞧这戏精彩不精彩。”冬风拿笔沾了血,直刺钰灵心口。 在钰灵目眦欲裂的目光中,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丐】字。 她盯着钰灵的眼睛,“只盼小姐的来世,当真如你所祈愿宣誓的那样,做一个以乞为生的丐婆,颠沛流离,终身在乞求之中渡过。” “也许会有人钟情于你,情真意切,不嫌你的出身……只是世事荒谬,我只盼小姐的那一场情,也如你为我和七郎编排的一出戏一般,它也只是别人编排的一出戏……” “恋慕于你,只是阴差阳错。” 冬风视线一转,落在钰灵狼狈血污的心口,“终有一日,他会恍然大悟,瞧得你心下的肮脏,对你弃如敝屣。” “而你,乞而不得,卑若尘埃。” 钰灵低头瞧自己的心口,看着那一管笔,目有不安之色。 她生平尤爱排戏,平日里用惯了这笔,是以,笔上有她的修为念力,较之寻常的笔,她这笔更能允愿成真。 不,不可以! 果然,怕啥来啥。 只见此处风骤起,远远的好似有一道叹息传来,闷沉又幽远,如晨钟暮鼓。 “诺。” 这一道突然的诺,不单单潘垚听着了,冬风和钰灵也听到了。 “天地之势,言语有灵。”潘垚低声,再看钰灵,眼里有着淡淡的同情,“小狐阿娘,天地允了你的愿了。” 看吧,她就说了,做人不能头铁,更不能嘴硬,这下好了,这一辈子的宫主千金,呼风唤雨,搅天搅地,好日子过的腻了,想要过过苦日子,尝一尝苦日子的滋味,下一辈子,竟真成了个乞丐婆了! 颠沛流离,一身肮脏讨一口饭吃。 便是成了夫人,也在乞求着不属于她的感情。 这是陶花子呀。 有度的媳妇。 兜兜转转,妙清道人和有度真君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允了……允了,天地竟然允了!”冬风喃喃自语,丢了手中的笔,下一刻她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将所有的委屈也尽数哭出。 小狐,七郎,她报仇了,她报仇了! 似是卸了最后一分力,冬风跌坐在了地上,那朝云近香髻早已经散了,披散了头发在肩上。 风吹来,头发胡乱的飞舞。 潘垚瞧到,冬风的发顶上早已经是一片的白,这是心痛得白了发,白发藏在发髻中,这才无人察觉。 一如她将心伤藏住,瞒过了七星宫众人,亦是瞒过了钰灵。 “不不,不可能。”钰灵吊着一口气不甘心。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81 首页 上一页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