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垚走到小庙角落里,要动手撕去那黄符。 “欸欸欸,土土你要干嘛?”于大仙的蒲扇压住潘垚的手。 潘垚看向箱子,神情认真:“要是再让它这样反抗,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听到这话,于大仙犹豫了下。 最后,他还是收回了压在潘垚手中的蒲扇。 小兰香再过分,也只是抱着他喊昶郎。 惩罚它魂飞魄散?不至于,这倒还不至于。 潘垚将黄符撕开,手心一捏,掌心簇的窜起一道火。 黄符化作灰烬,符力如星光般落下。 下一刻,簌簌而动的木箱子停了动静。 潘垚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只见木箱陡然翻开,露出里头的粉衣戏服,琳琅的珠翠压在戏服上,旁边摆一根红豆相思的凤钗。 “小兰香。”潘垚开口。 下一刻,就见戏服腾空,空荡荡的衣裳好像被人穿起。 小兰香没有理会潘垚,只见它裙摆一提,莲步轻移的朝小庙的窗棂处奔去。 瞧见空荡荡的戏服飘来,于大仙唬了一跳,急急的捂住了自己洗得发垮的老头衫。 下一刻,对上潘垚带笑的眼睛,他讪讪笑了两下,搁下了搁在胸口的老胳膊。 “误会,都是误会。” “知道知道,师父你呀,就是一次被蜂蛰,十年怕嗡嗡。” 潘垚和于大仙笑闹,她跑到他旁边,绕着他跑了几圈,手做小翅膀模样,撅着嘴去闹他。 “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嗡!” “你这个泼猴!”于大仙拿着蒲扇拍潘垚,笑骂不已。 被潘垚这么闹了下,于大仙再看小兰香,反而心中没那么怕了。 他也不再是那满脑子缠缠绵绵的昶郎,反而是潘垚那恼人的嗡嗡嗡。 “真是个机灵鬼!” 待察觉自己心思的转变,于大仙愣了愣,随即眼里都是笑意。 …… 潘垚和于大仙一道瞧小兰香。 那边,小兰香奔到窗棂处,看着大榕树下的徐昶,一双眼睛都痴了。 “……昶郎。” 一声缠绵的昶郎,道尽无数的相思,跨越山海,跨越时空。 小兰香贪看徐昶。 没错,这才是它的昶郎,高高的,年轻的,眼神深邃似海,让人想要溺在其中的昶郎。 于大仙这下是诧异了,“这徐昶,他就是昶郎?” 小兰香声音幽幽:“不错,这就是昶郎,徐家的大少爷,徐昶,错不了,我不会认错他的气息。” 于大仙撇撇嘴。 瞎说!哪里没有认错过哟,他就被抓着老头衫喊过昶郎呢! 潘垚也意外了,这两世都叫徐昶? 她看了一眼小兰香,劝道。 “小兰香,他是这一世的徐昶,你的昶郎早在旧时光里就消失了,他不记得你,也没有属于你们之间的记忆,这样执着,你更不能去投胎了。” 小兰香执着,“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也不要投胎。” …… 李燕芳几人吃完瓜,用院子里的水龙头冲了冲手,还塞了个大红包到潘垚手中,热情道。 “记得和宝珠到奶奶家吃饭,别客气,都是自己人。” 怕人不来,李燕芳不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烧饭可香了!” 潘垚笑道,“好,到时候奶奶别嫌我吃得多就成。” 两人客气了一翻,李燕芳带着几人走了。 …… 人都走远了,小兰香还在痴痴的看着。 潘垚想了想,道,“我会画一种相思符,以你的情丝为符引,可以让你入徐昶梦中,与他梦中相会。” “梦中相会,你的阴气也伤不了他。” 粉红色的戏服转了过来,空荡荡的水袖股荡了下,似是小兰香在激动。 “此话当真?” “小大仙,你愿意帮我?” “我既然说出这句话,那必定不是戏言。”潘垚点头。 “只是,这相思符因你的情丝而成,待情丝用尽,你就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小兰香不介意,只听它咿咿呀呀的唱腔声起,缠绵悱恻,哀婉动人。 …… 潘垚走到一旁,用牙签刮了些朱砂到小碟子中,细细研墨调和。 于大仙走了过来,“土土,你当真要画这相思符啊。” 他眉头微微发皱,年老的脸上有道道皱纹,就像一条条沟壑。 都说年老通透,万事看得开,那也是看得多了,见识得多了,这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 对于小兰香对昶郎的一片情,按于大仙来说,那情是迷障,是勘不破的孽。 “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兰香应该要看开。再说了,这段情隔了生死,隔了前世今生,当初是如何缘起缘落,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就是前一生,小兰香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它也未必就是一份好缘分。” “这徐昶,他再像小兰香口中的昶郎,他也不是昶郎。” 潘垚拿笔去舔墨,“我知道。” 人的一生不是靠着投胎时的那道魂来看,他的生活,他的经历,他的欢喜开心忧愁困苦……都雕琢着那道魂。 莫说前世今生了,短短数年的时间,也能让人判若两人。 有的人坚持了自己的坚持,有的人放纵了自己,乃至再回过头,瞧着镜子中的自己,都会变得陌生。 于大仙:“你知道还帮小兰香再续前缘?” “师父你错了。”潘垚拿着笔,转过头来,看着于大仙,神情认真道。 “我确实是想帮小兰香,不过,我不是帮它再续前缘,而是帮它在还情。” “还情鬼困于情,待情意消去,它便能勘破,去它该去的地方,去开始新的一段人生。” 于大仙瞧着空荡荡支棱着的戏服,想着被这样模糊到连脸都没有的戏子鬼入梦,只见阴气森森,哪有情意绵绵。 他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一下子,于大仙感同身受,对徐昶那小子有了同情。 这吓人的哟! 哪里是还情,明明是有恨嘛! 潘垚继续道:“我今天点了迷津,结果破了徐先生的一段姻缘,这事其实有些不妥,还是过于直白了一些。” “师父,你教过我的,咱们道家,凡事都讲究一饮一啄,所以啊,我得给徐先生再补上一段情缘。” 说完,潘垚秉气凝神。 都说符用一点灵光,只见绛宫处的灵气氤氲于笔尖,随着落笔,笔走龙蛇,黄纸上的符文一点点被充盈。 最后,潘垚心思一动,将【入梦相见符】的两处符文动了动,最后成了【相思符】。 相思一词有种别致的韵味。 含在唇舌间,轻轻一说,似乎就有种甜密的味道,还带一点点苦涩的涩然。 不知是不是想着望气术下瞧到的孽缘,潘垚对徐昶有着先入为主的偏见。 虽然,那些事还未发生,然而,偏见一起,饶是潘垚最近在修心窍,还是在符文里带出了这点小情绪。 因此,这【相思符】的甜密少了一点,苦涩多了一点。 潘垚瞅着桌上的【相思符】,愁大苦深。 于大仙不放心,停了摇蒲扇的动作,几步凑近,问道,“这是怎么了?” 潘垚:“这【相思符】,它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方才,我心中有所偏颇,画符时便带上了这份偏颇,梦中相思相见,本该是心意相通,两人间的爱情也该是势均力敌才对,但这相思符却失了这份势均力敌。” 于大仙:“……说简单点。” 潘垚觑了一眼小兰香,手虚虚的掩住嘴,说得很大声。 “由这【相思符】入梦,小兰香是得势的一个,也就说是,它想做啥,梦中另一人也只能依着它做啥,拗不过它的。” 小兰香停了咿咿呀呀的唱腔,若有所思。 于大仙:…… “它想做啥?你知道它想做啥!” 于大仙抓着蒲扇,朝潘垚的脑袋拍去,直把潘垚追得满小庙到处跑。 潘垚跳到屋檐上,坐在仙人跑兽旁边,朝下头叉腰生气。 “老仙儿你干嘛?突然的发什么疯!” 于大仙扶着腰大喘气。 “你这个死小鬼,师父教训你,还敢跑跑跑?小小年纪就有花花肚肠,还知道人家小情人之间想做啥了?你就欺负老仙儿我腿脚慢,回头等你爸来了,我得让他抓你不可!” 才说完,于大仙就泄气了。 就潘三金那护犊子的蠢爹样,平时都要把姑娘捧上天了,他哪里舍得抓土土,抓自己还差不多! 潘垚也是委屈不已,当下便嚷嚷了。 “我又不是它,自然不知道它想做啥了,我管它要做啥子嘛!” 她挨打挨得莫名,“老仙儿,你打人很痛的,我都还没告你状呢!” 于大仙瞅了瞅潘垚,见她一脸的委屈样,还摸着被自己蒲扇到的胳膊,撅着嘴巴喊痛。 显然,这事是他自己想多了,土土这话没别的意思。 咳,好吧,不是小小年纪有花花肚肠,是老老年纪的有花花肚肠。 于大仙讪笑,“好了好了,过来把符给小兰香吧。” 潘垚气哼哼的跳了下来,身姿轻盈。 “老仙儿,刚才的红包你没份了!” …… 小兰香魂入了【相思符】,以情丝为引,只等徐昶入睡,它便能入他梦中,一诉相思。 原先承载了小兰香鬼魂的戏子服瞬间黯淡了几分,带上了久远年代的色彩。 于大仙将东西重新收到木箱之中。 潘垚看着衣裳上漾着黄光的符文,轻声道,“等这符箓褪去颜色,小兰香便能走了。” 小兰香入符的那一刻,潘垚只觉得心头一松。 道破了三人孽缘,对潘垚而言,也是欠了份因果的,尤其是徐昶和江小青之间还有一段姻缘。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可见,这姻缘一事十分的重要,不过,这一刻,潘垚为他再补上了一段前世情缘。 如此一来,一损一添,不亏不欠。 倒也消了因果牵扯。 于大仙:“啧,我看你就是瞧徐昶那小伙子不顺眼。” 潘垚承认,“是不太顺眼。” 要是顺眼,刚刚画符也不会心怀偏颇了。 于大仙语重心长。 “土土,我师父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为善为恶,为谣为杀,为仙为佛,皆是心役之也。这次你心中有所偏颇,所以,这【相思符】也有了偏颇。” “可是,你不是寻常人,你是有大造化的人。” “这越是有大造化,有大本事的人,行事越是要谨慎,你知道吗?” 随心所欲固然畅快,但很多时候,人需要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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