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徐莳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抬脚往白鹭湾的村子里走去。 路上,有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话,说着话的时候,眼睛还看了看徐莳树,里头有羡慕,也有这等好事儿怎么没落我头上的惆怅。 “就是他们家。” “……看重的就是这孩子吧。” “是啊,真是喜鹊落头上,走好运喽!” 徐莳树听了些零零碎碎,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是什么,不过,他大体上听出来了,他们说的是自己家的事。 徐莳树眼神躲闪着大家看来的目光,无端的,脚下的步子又踌躇沉重了几分。 他们家能有什么事? 估计是爸爸妈妈又去借钱了,或者是又吵架打架了。 徐莳树低头看自己的手心。 潘伯伯和潘垚说得不对,对于这时候的他来说,穷,还是件很让人心烦的事。 “莳树,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这时,一道大嗓门传了过来。 徐莳树回过头,有些意外,“耀祖叔。” 来人正是李耀祖,最近小半年,在白鹭湾有点小名气的名人,是白鹭湾的养鸡大户,李耀祖。 李耀祖骑着自行车,“滋啦”一声,车子在徐莳树旁边停了下来。 “快快,你家来客人了,你爸妈找你都要找疯了。” 徐莳树脚步一顿,客人? 他家来了什么客人? 李耀祖一拍车屁股的后座,催促道。 “上来啊,愣着做什么?我送你回去。” 徐莳树摇头,“耀祖叔,不用了,也没几步路。” “也成吧。”李耀祖也不勉强。 临近年关,他的生意也特别的好,过年供奉,供桌上少了什么,那都不能少了一只留着尾巴的大公鸡! 像芭蕉村和白鹭湾这样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剩下的粮食养几只鸡,自然没有问题。 他的大公鸡在村子里是不好卖,但在镇上,在市里,那都是好卖的! 就这么几天,李耀祖的挎包又鼓了好大一圈。 都说衣是人的威,钱是人的胆,这话半点不假,荷包鼓鼓,李耀祖的嗓门好似都大了两分。 “莳树你知道吗,你家来的亲戚,听说是香江那边过来的,瞧过去就特别的体面。” “啧,那衣裳,那裤子鞋子,咱们这旮旯地方见都没见过,就跟电视上演的一样,一瞧就是大城市里来的。” 李耀祖将手指头往自己头发上一插,再往后头一薅。 他想着徐家这香江贵戚的样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得买瓶摩丝,也梳一梳这大背头。 保准差不了人家几分! …… 香江? 徐莳树抿了抿唇,“谢谢耀祖叔告诉我这消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您忙您的事儿去吧。” 说完,徐莳树脚步加快,抬脚往自家方向走去。 “滋啦”一声,李耀祖单脚撑地,手把着车头,眦了龇牙。 嘿,这小子,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说得再客气,那也是送客的话。 按理说,徐莳树这么一说,李耀祖这样的成年人,就应该知趣的不再跟上。 不过,李耀祖是什么人?还没有养鸡之前,他是能半夜去隔壁村摸坟的浑人! 徐莳树这样的一句话,听在他耳朵里,就跟毛毛雨一样啦。 毫无轻重。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同喝一江水,都算自己人,这徐家的事,怎么能算是别人家的事呢? 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他得去瞧瞧,说不得还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就算帮不上忙,添一份热闹,也是添一份年味儿嘛。 想通了这,李耀祖吹了吹口哨,长腿一蹬,骑着车又跟上了。 …… 徐家那儿,因为来了香江过来的大客人,早就围了好几个村民,都是瞧热闹的。 陈玉梨和徐平又将腰板挺直了起来。 “树儿呢?怎么还不回来?”徐平探头,看了一眼在自家堂屋喝茶的贵客,面上又带上了几分着急。 “问了问了。”陈玉梨拉了拉徐平,嗔了他一句,“你别晃悠,晃得我脑壳疼。” “好好,我不晃,这不是见着天快黑了,树儿还没见人影,我这心里着急嘛。”徐平也好声好气。 陈玉梨声音放轻,“我都打听清楚了,我那堂哥给树儿找了个活,树儿跟着芭蕉村的人去镇上卖鱼了。” “看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快回来了,咱们再等等。” “你那堂哥!”徐平又皱起了眉,似乎是想着什么,末了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懒得和他们这些人计较。” “是啊。”陈玉梨附和,“咱们大气一点,大气才有财气。” 陈玉梨说完这话,徐平腰立马将板直的腰,板得更直了。 财气还未到,先把大气显摆出来。 眼见着宽裕的日子又要重新回来,甚至可能还能更富贵,徐平和陈玉梨两人齐齐忘了前两日的罅隙,亲亲密密,和和乐乐。 雪花膏,珍珠霜,蛤蜊油,口红……这些东西不给婆娘买,还能给谁买? 媳妇涂口红,那是樱桃小口,燕语呢喃,香的是自己呢! 大烧鹅,大烧鸡,下酒的卤煮肉菜……百乐啤,二锅头,这汉子间喝酒,喝的能是简单的一句酒吗?那是情谊! 都是为了这个家,在外头的应酬呢。 徐平和陈玉梨对视,眼里各自有懊恼和歉意浮上。 媳妇,对不起。 当家的,我也有不对。 两人交手一握,一切情谊,尽在眼波流转之中。 “莳树还没有回来吗?”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夫妻两人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出声的是香江来的贵客。 这会儿,他坐在堂屋里,手中捧一个大茶碗,吹了吹上头的茶叶,浅浅地喝了一口。 明明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愣是有种贵气和矜持。 在徐平和陈玉梨眼里,这个年纪,本来该是愣头愣脑的小子,别的不说,就他们村这半年发财的李耀祖,甭管腰包多肥,出手多阔绰,都有种蠢兮兮的样子。 但这人不一样啊! 只见他穿一身电视上才有的,叫做什么西装的衣裳,工整又体面,外头披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 那布料,那裁剪……他们哪里见过哟。 活脱脱就是画报里出来的嘛。 “没,没呢。”徐平有些打磕巴。 陈玉梨一拍大腿,耷拉下眉眼,开始唱念做打。 “都怪我和徐平不争气,这段时间,家里闹饥荒,孩子就托他舅舅讨了个活,今儿跟着别人的船,去镇上卖鱼获了。” 说着说着,陈玉梨眼里沁出点泪花,抓着自己心口的衣裳,心痛难耐模样。 “孩子才这么大,就这么懂事,我这心里啊,实在是恨自己没本事,也恨他爸爸窝囊。” 说完,陈玉梨捏了拳头,朝徐平砸去。 徐平也懊恼模样,任由陈玉梨动手,脚步微微一踉跄,好像吃痛一般。 “唉,是懂事的好孩子。”堂屋的官帽椅子上,徐清眉头一蹙,微微叹了一声。 转而,他眉头上蹙起的忧愁就像被一阵风清风吹去一样,转眼又淡了下去,杳无痕迹。 他的目光落在徐平和陈玉梨身上,声音不紧不慢,缓缓有度。 “好在,这苦尽甘就来,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 “大哥和嫂子也不用急,左右无事,我再等等也无妨。” 说罢,徐清笑了笑,脸上带上了歉意,出言解释了这段时日没有送钱来的原因。 “也是我们的倏忽,前段时间,我那大哥回了香江,他走得急,匆忙之间,也没安排好这边的事。” “不单单是耽搁了生意,就连徐平大哥这边的事都耽搁了,真是对不住了。” 有道是君子端方如玉,他这样一笑,简直是蓬荜生辉,徐平这一处的宅子都亮堂了一些。 一句苦尽甘来,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听得徐平和陈玉梨是心花怒放。 两人不住的说没事,他们这是小事,真是劳烦亲戚挂念了。 末了,徐平也客套了两句。 “你大哥的事,都解决了吗?” 徐清想到那回了香江,紧着就寻风水先生来瞧的徐昶。 他找了好些个风水先生,镇日疯疯癫癫的说自己被鬼缠上了,闹的动静太大,最后,更是惊动了老祖宗。 瞧见风水先生,老祖宗发了好大一通的气。 最后,听了小兰香这个名字,老祖宗还皱了眉头。 他拿眼睛看了徐昶好一会儿,阴沉着脸,说了一句大家都没有听懂的话。 这情孽,竟然纠缠到现在? 情定生生世世,这【鹤情】一药,果真名不虚传。 …… 白鹭湾,徐家。 徐清忍不住扶住了额头,颇为苦恼。 “没呢,大哥脑子生了病,现在做不了生意了,家里老祖宗做主,将他送去乡下偏僻的地方养病了。” “这样啊。”一时,徐平有些忐忑。 他这是戳到别人家的伤心事了吧,哎,这臭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清忍不住一笑。 真是淳朴到有点蠢了,心里想着啥,面上就是啥,他难道还真以为,他们这样的人家,能有几分兄弟情谊? 徐昶去了乡下养病,他真是开心得要放两大捆鞭炮,热闹热闹才是! 就是这徐平…… 徐清看着徐平,细细打量。 他身量不高,生的模样也不好,和他们香江徐家的人一点也不像。 就像一群天鹅中,混入了一只小鸡,矮矮的,扎眼的。 可是,要是当真不是他们徐家的血脉,为什么老祖宗这么在乎这徐家? 徐清眼里有困惑之色闪过。 在知道徐昶没有安顿好羊城的生意,老祖宗都没有生气,反而是在得知,他徐昶没有将白鹭湾的徐家安顿好时,老祖宗生了好大的一通气。 徐清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徐平,心里暗暗估量。 这究竟是照拂合眼缘的远亲,还是照顾血脉相连的血亲? “爸,妈,我回来了。”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少年人的声音,清澈干净。 几人看了过去,被看的徐莳树抿了抿唇。 堂屋的官帽儿椅上,徐清端着大茶碗的手一顿,眼里有明寐不明的光闪过。 像! 真是像! 这孩子像家里的一张老照片。 那是穿着旧式长袍,留一头大清辫子,还是年轻时候老祖宗的照片。 照片搁的时间久了,总是有些模糊失真。 再加上那时,老祖宗拍照的时候,年纪应该比这徐莳树大一些,一个还尚且稚气,仍有天真,另一个则轮廓分明,眼神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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