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这面粉怎么卖?” “八毛钱一斤。” 却听对方低声问:“你这里有多少?” 梁远洲一顿,抬头打量他两眼,心想莫不是帮其他工友代买?一次是打算买多少? “同志,我买的多,最近矿上抓安全整治抓得狠,油井大队其他兄弟还在山上值班呢,下不来,都托了我帮忙,快过年了,给他们家里捎买两斤饺子面……” 油矿上的工人大概分两种,一个是机关,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办公室行政办公; 另一个便是基层一线,一线的工人辛苦得很,天天都要在山里面打转,原油运输,油井线区大巡逻,检修设备等等。 有时候碰上大雪封山,山上守油井的那些工人下不来,只能住在油井旁边一个孤零零的小房子里。 少则三天,多则十天半个月,靠着值班室的存粮自己过活,那日子才叫苦呢。 马上就要过年放假,往年安全事故都是出在长假前后。 基于此,油矿上最近狠抓安全纪律,让山上值班的人员增加了两轮,这一下,导致好多工人都下不来。 不过,到了过年前一天,基本上油矿都会放假过节,抽油设备不停产,留下一波工人值班巡逻,大家在山上自发组织过年,一块吃年夜饭。 更不用提大年三十和春节当天值班,奖金翻倍,多的是人愿意上去值班呢。 梁远洲不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帮人捎买的,但没有想过对方如此阔绰,一次性把剩下四十四斤的小麦粉全部包圆了…… 两个工人老大哥乐颠颠的,一个去拎面袋子,检查斤数够不够。 另一个去数钱,皱巴巴的钱卷仔细摊平了,三毛五毛的小额面值,数了数,发觉不够。 于是又掏口袋,直接掏出了三四张崭新的大团结…… 梁远洲见状眼角一抽,心想一定是油矿上刚刚发了工资,这帮工人老大哥手里正是有钱,舍得花钱买高价粮呢。 三十五块两毛两分钱。 钱货两讫,那面袋子也折算成两分钱,被工人老大哥扛走了。 分开时,梁远洲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声打听问:“老大哥,你们手里有自行车票吗?” 闻言,对方嘿了一声,“矿上是发了自行车票,还有缝纫机票呢,好几张,就是搞抽奖,谁抽到是谁的。我两手气差,没抽中……” 梁远洲点点头,只要油矿上有发放自行车票,不愁打听不到是哪几个人抽中了票。 到那时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买过来。 此事暂且不提,打听过后,梁远洲骑着自行车撤离了暗巷。 就在他急匆匆准备折返回到乡下时,大马路边上,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轻公安围成一团,正盘查着两个行踪可疑的人影。 “盯你们老半天了,在这条街来回转圈圈呢是吧,当人看不出来呢,想干什么?搞投机倒把?” “公安同志,误会,都是误会,俺们是乡下人,来城里探亲的,找不着路……” “探亲?行,介绍信拿来先。” 被盘问的爷孙俩双双背着沉甸甸的背筐,一脸紧张,只见老汉抖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介绍信…… “曲南沟大队…闺女生娃坐月子,送土鸡蛋——还真是探亲的?” 年轻公安诧异,把介绍信翻来覆去看了一圈,没发现伪造痕迹,确实是真真的介绍信。 “是,是探亲,俺们迷路了,找不到地方。”老汉急忙解释。 发觉是误会,那年轻公安不太好意思,原本严厉拷问排查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行吧,找哪里,我给你带个路。” “俺闺女嫁到了油矿上,她男人是矿上的工人嘞,说是住油矿家属院……” “大爷,那你找错了,油矿家属院在前面呢。”那公安一边说一边给带路。 梁远洲路过时,正巧碰上,没当一回事,面不改色,淡定地骑着自行车过去。 说巧不巧,拐过弯,在下一条街的路口,迎面就撞见了某个令人生厌的冰冷脸庞。 是徐盛安。 徐盛安同样穿着那一身挺括利落的白色公安制服,衬得他肩宽腿长,英俊挺拔。 他似乎是在盯着什么,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树下,神情若有所思。 然而下一秒,他也看见了迎面突然出现的梁远洲,眉头不由蹙起。 梁远洲冷哼一声,目不斜视,骑着自行车悠然而过。 他不去找对方麻烦,对方却来找他的麻烦。 只见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不偏不倚,拦到了自行车面前,梁远洲………… “我没去抓你,你倒是撞上来了。”徐盛安冷道。 梁远洲岂会怕他,“来,有本事你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犯了什么事要被你们抓进去?” 徐盛安没说话。 见他没动作,梁远洲笑了,想都不必想,钱老头一定在背后点过徐盛安,不许他胡来。 背后有靠山,梁远洲有恃无恐:“不抓是吧?让开,好狗不挡道。” 徐盛安只问:“你上次怎么从看守所逃出来的?” “还能怎么着,撬个锁的事——你一刑警大队的队长,看不出来我撬锁的痕迹?” 徐盛安不是不知道他撬锁逃狱,但他关押梁远洲的时候存了私心,给门上挂的那道锁,不是普通的锁。 那是专门关押特/务间谍的机关锁。 就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务,撬那道锁都得费不少力气,寻常人怎么可能那么快逃出来。 然而事后徐盛安检查那锁,却发现锁眼丝毫未伤,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样的手法,不是一般人能会的。 “我问你,你撬锁的本事,是从哪里学的?” “关你屁事。”梁远洲用词并不客气。 徐盛安眉头狠狠一蹙,“你和她说话,也是这么粗鲁吗?” “?” 哪个她?湘湘? 梁远洲反应过来,目光陡然阴沉,“好端端的,你提别人干什么?” “别人?难道她不是你对象吗?”徐盛安反问。 “没错,湘湘是我对象,是我带去在钱老头面前过了明路的对象!”他重点强调。 听他这么说,徐盛安脸色依旧不变,“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我们此前应该不认识,完全没有交集。” “可是为什么,每次你看见我,眼里都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恨意?” 他语气格外诚恳,似乎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梁远洲没回答,反问了他一句,“那你呢?你每次看见我,不也是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吗?” 把他关进看守所严防死守的那些天,不就说明了他徐盛安表面光风霁月朗朗清风,实际上也看他很不顺眼吗? 徐盛安愣住了。 梁远洲冷笑一声,不愿和他多提姜湘的事情。“公安同志,我忙得很,麻烦让一让。” 说罢,他没再搭理徐盛安,骑上自行车,直接绕道冲了过去。 重新回到乡下,梁远洲心情不愉,极力压下情绪,把差的那四块钱给庄稼汉补上去,然后转道,准备去下一个收粮地点。 匆忙离开时,那庄稼汉招呼道:“建国兄弟,过两月再来啊!到那时俺们家里有山货,山上采来的都能卖……” 梁远洲没应声,别说过两月,这辈子他都不来这了。 黑市交易最要紧的便是合作对象能不能靠得住。 不过是多喝了两瓶酒上了头,就能把私底下给他卖粮挣钱的事情抖出去,他不怕遭人嫉妒举报出事,他还怕呢。 远远地离开了村庄,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梁远洲停下自行车,抽出口袋里周建国的介绍信。 这假身份已经不安全了,以后不能再用,只能烧掉。 他掏出洋火盒,擦亮了一根火柴,静静地看着手里的这张伪造介绍信缓慢燃烧,化为殆尽。 火光在他漆黑的眼眸里一点一点闪烁,然后渐渐归于平静,悄然熄灭了。 过往的记忆一瞬间压抑不住浮现在他的眼前——— 也是这样黯淡的火光。 在她的坟前,他跪着,看着白色纸钱一点一点燃烧,一点一点熄灭。 “是你害死她,是你!”是徐盛安的声音。 梁远洲置若罔闻,“湘湘走之前,没有给你那边留一句话……她从头到尾不曾提一句徐家的任何人,任何事。” “徐盛安,你现在来质问我,不妨问问你自己,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让她提都不愿提一句?” “我骑着自行车载湘湘回城时,她说,她好些年不曾这么高兴。不高兴,那就是这些年她在徐家过得很不痛快。” 徐盛安微微一震,抬起头,眼里像是覆着一层水光。 梁远洲说:“湘湘让我远离斗争,去长川油矿安稳度日。我想了想,离开之前,我得替她出口气。”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蹲到他面前,轻声道,“我让你们全家也去关牛棚,湘湘从前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你们也去体验一回。” 无论他如何疯狂报复,如何替湘湘出了那一口气,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 中午十二点。 国棉厂,姜湘才出来,便遭遇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湘湘。”梁远洲抱她抱得很紧。 姜湘毫无防备,瞅了一圈工友们投过来的目光,顿时红了脸,使劲拍着狗男人的臂膀,想让他松手。 好在梁远洲没犯糊涂,很快松了手,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她,“走,湘湘,我带你回家。” “哦。”姜湘掩耳盗铃一般两手捂脸,假装没看见周遭异样的视线,坐上自行车后座。 一路通畅回到小洋房,姜湘就开始生气算账了。 她故技重施,搬来小板凳,高高地站在小板凳上,拍梁远洲肩膀。 “小梁同志,你怎么回事?那是国棉厂生产区大门口,大家都下班往出走呢,你突然就给我来一个熊抱?是不是嫌我在国棉厂名声还不够差劲啊?” “湘湘,我不是故意——” 话还没说完,姜湘就断定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 梁远洲:“…………” 梁远洲沉闷下来,不说话了。 姜湘发现他情绪不大对劲。 按以往的情况,她一站到高处摆出领导的派头拍他肩膀,他第一反应就要把她抱下来,不许她喊小梁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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